那晚，與母親在一起，聽母親絮談我兒時的往事，不禁唏噓光陰的飛度。

如今，我們幾個孩子都在歲月里大了，而母親卻老了。母親在我的面前偎坐著，又老又小，整臉爬滿了皺紋，一頭發(fā)失去了年輕時的光澤，白花花地散在我眼前，我的心一緊，變得難過。母親已經(jīng)是快70歲的人了，我這個老小也已結(jié)婚數(shù)年，奔了不惑。人一旦長大了，便成父母手里的風(fēng)箏，來去隨風(fēng)，總是聚少離多。生活對于我們，總有著太多的無奈和不可欲求。

我看著母親，眼圈發(fā)熱，不由得就伸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母親，那一瞬我的心間翻江倒海，想到了過往的悠悠歲月，想到了我兒時的母親，她那么美麗，那么年輕，她一直是我的天使?？扇缃裨谖业膽驯Ю?，母親卻是一朵過季的落花，是一只搖曳在風(fēng)中的殘燭，母親那么小，那么瘦，骨骨的，我只那么輕輕一抱，便把母親環(huán)住了。母親很意外，但很快就咯咯地笑起來，洋溢著一臉的幸福和嬌羞。輕聲對我說，都這樣大的人了，還和媽撒嬌。我的胸口發(fā)燙，眼里有淚在打滾。想當(dāng)年年輕美麗的母親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般瘦，這般小。如今她在我的懷里，活像個孩子，顯得那么的弱不禁風(fēng)。這還是兒時曾給過我溫暖懷抱的那個女人嗎？

我開始強烈地懷念起母親的懷抱。那懷抱像一只鳥巢，包容著我們六個每一只雛鳥。有了這只巢穴，便無論何時何地，外面的風(fēng)雨哪怕再大，我們也只當(dāng)是平常了。那是我們避風(fēng)的灣。

我熟悉這個懷抱的寬狹和冷暖，想我背靠著偎在母親懷里的光景，我坐在母親的腿上，母親則用臂環(huán)了我，把我小小的身子包裹嚴。我的身量低低的，低過母親的雙肩，頭靠在母親柔軟溫暖的胸部，感到安穩(wěn)無比。我常常從這方懷抱里，把目光灑出去，通過那個角度，懵懂地打量天，打量地，打量村莊與田野，還有一群土唧唧的農(nóng)人。常有村里的男女故意兇了副臉相唬逗我，我就驚恐地回轉(zhuǎn)身，把臉埋進母親的懷里，屁股都不去管了。

我是母親的跟腳星，是她的影子，我一直貼在她的身上搖晃著走路。在村莊里，她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她竄門兒去了王家李家，我便也隨著到了住著草屋的王家和點了潔白燈棍的李家。她出莊子到田里去掰幾穗青苞米棒子回來烀，或摘半筐豆角回來燉，我也便跟進田里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高高的天上正滾動著沉重的云塊兒，娘兩個不期遭遇了瓢潑大雨，劈雷閃電，山野震動。我被那陣勢嚇著了，扯著嗓子狼般地嚎，母親則心疼地把我擁進懷里，一個聲地安撫我，說孩子不怕，有媽在，孩子不怕------娘兩個在咕咚咕咚的苞米田泥濘的壟溝里蹲伏著，從頭到腳雨水淋漓。

還記得與母親拉著手走在村莊的土路上，誰家的一條大狗猛地朝我倆沖過來。事發(fā)突然，我嚇得失聲，本能地抱緊母親的腿，躲到她的身后去。母親厲聲喝退了惡狗，摸著我的耳朵和頭發(fā)叫我，說，摸摸毛兒，嚇不著；摸摸耳，嚇一會兒。隨后蹲身笑對我說，啥時候你能保護媽了，那時候你就長大了。要我長大，是母親的期許，不過母親無心的一句話，卻讓我小小的心里盛滿慚愧，慚愧我臨危不能夠挺身保護母親。我當(dāng)時恨透了那狗，攥緊了小小的拳頭，恨不能一拳砸死那惡狗，把它的腦袋敲碎，就像敲碎了一只儲錢罐兒。

我這么懷念著母親的懷抱，心里掠過一絲溫暖和苦澀，開始酸起來。母親說，你小時候，總是這么抱我。我在外屋做飯呢，正蹲在灶坑口，讓里填柴，你從里屋睡起來了，過來就摟住我的脖子，鍋里正撈飯，我給你盛一碗米湯，你就站在鍋臺邊上喝。我記起小時家里的那個土鍋臺，很厚實的木頭鍋蓋分作兩半。

一個男人的一生有三個重要的女人。當(dāng)我們足夠成熟了，我們便會對著自己所心愛的女人去投懷送抱，繾綣溫存，有誰還會記得再去給年邁的母親一個擁抱，跟著母親再撒一次嬌呢？誰能夠把年邁的母親再次慷慨地攬進懷中，去共同回想一段塵封的往事，共訴一段酸甜？

我想著，想著瘦小的母親偎在我懷里的感覺，我的胸膛立馬變得寬闊無比。在母親的面前，我已成長為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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