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透行草超長筆畫的秘密(文化散文）

在行草書法作品中，時常看到有些文字的筆畫非常長，人們一般習慣稱超常筆畫。這種筆畫，大多見于文字末筆的一豎，如“中”“帝”等字；或其它筆畫拖長，如“雨”字右面兩點，在行草中有時連寫出來很像“兮”字的末筆，并拖長就是。這種超常筆畫，最長居然會從一行的開頭一直到行尾。在一幅作品中，它的基本特點一是引人注目，二是形成疏可走馬的筆態(tài)，三是這種線條的形式感也最有心理沖擊力，不論是優(yōu)雅感、飄逸感，還是粗獷感，都是如此。

我們最常見的是把超長筆畫作為“書眼”。大家知道，詩有詩眼，文有文眼，就是指藝術作品中內蘊最豐富，表現(xiàn)的感情最生動，藝術魅力最強的部分。有些人稱這些為審美趣味中心。葉草曾在《煉詞秀句?審美趣味中心?結構主義》一文中說，“精心設計的建筑群體，往往以最為突出的主建筑為展開中心；雕塑藝術尤其強調表現(xiàn)對象最生動傳神的瞬間；音樂賞析中，聆聽著最要緊的素養(yǎng)之一便是善于捕捉樂曲躍動飛揚的主旋律??????正因為作品有了審美趣味中心，整個作品也就有了靈氣，顯得有主有從，錯落有致，跌宕起伏，變化而又完整?！澳敲?，超長筆畫怎么就成了審美趣味中心的呢？我們知道一個對象，要從背景上凸顯出來，最好二者是對比關系。綠色的草原上，紅花容易凸顯出來，靜止的天空中，飛動的鳥兒容易凸顯出來；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山峰容易凸顯出來；那么超長筆畫在常態(tài)筆畫中，自然容易凸顯出來。凸顯出來的就是我們注意的。其次，背景往往是時空大的，因此最容易讓我們審美遲滯、疲勞和抵觸的，而對立的方面則會在這種情況下而產生審美靈敏、興奮和興趣的，這就像整天在喧鬧的環(huán)境中，會喜歡寧靜；在寧靜的環(huán)境中，會喜歡喧鬧一樣。有人舉過暴風驟雨后的鳥語花香是更美的，槍炮隆隆后的月光蟬鳴是最迷人的等例子，其實是一樣的。那么超長筆畫，又能給我們怎樣的審美趣味呢？這要從背景來看。超長筆畫，一般在相對文字集群“密”的背景中，能突出拘束中的自由之美，壓抑中的奔放之美，局促中的舒張之美，沉悶中的叱咤之美。這種超長筆畫，整幅作品可用孤筆，也可用復筆，但復筆形式意味會更強烈，但一般兩三筆而已。

其次是超長筆畫的抒情應用。這種應用一定得結合著超粗筆畫、超大文字等綜合應用。因為這樣綜合應用，就可以形成一種強烈的“大對比“，這和柔和的”小對比“截然不同。大對比能給人緊張、激烈、沖動之感，小對比因勻稱、均衡而給人柔和、平靜和舒適之感。我們說過形式意味，也是抽象的意味，是只可用形容詞表達的意味，當和具體內容結合之后，就會出現(xiàn)具體的形式意味。我們用大對比的懸殊筆法來創(chuàng)作岳飛的《滿江紅》，那形式意味就有怒發(fā)沖冠的情緒；如果創(chuàng)作毛澤東的七律《長征》，那形式意味就有慷慨激昂的英雄豪情；如果創(chuàng)作杜甫的七律《聞官軍收復河南河北》，那形式意味就有欣喜異常的雀躍之情。這種超長筆畫可孤筆，也可用兩三筆。那么這種超長筆畫怎樣安排呢？除隨機直感安排之外，還有一種醞釀情緒安排法。著名戲劇家焦菊隱先生，曾說過戲劇人物的塑造，”先有心象才能創(chuàng)造形象，創(chuàng)造人物的初步過程，并不是一下子生活于角色，而應該是先要角色生活于你，然后你才能生活于角色。你必須先把你心中那個人物的‘心象’培植發(fā)展起來，從胚胎到成形，從朦朧恍惚到有血有肉，從內心到外形，然后你才能生活于它?！斑@對我們創(chuàng)作書法，非常有啟發(fā)意義。當我們書寫某首詩時，如果也有某詩人的心象在胸，主要是寫這首詩時詩人思想情感的心象，那么就會自然而然的創(chuàng)作出相對應情感形式的作品。因為不同的情感，會影響人出現(xiàn)不同特點的動作行為。如你書寫岳飛的《滿江紅》，情緒也醞釀出”怒發(fā)沖冠“，那發(fā)怒的用筆動作應該是，運筆速度快，輕重幅度大，忽揚于天，忽砸于地，這樣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自然是大對比的作品。

超長筆畫，還有節(jié)奏性的應用。馬瑟韋爾曾在1951年紐約的藝術家會議上說：“我們可以據(jù)實說：抽象藝術拋光了其它東西以便加強其節(jié)奏。抽象是一種強調的過程，而強調則帶出了生命，帶出了情感?！斑@類應用，一定不能是孤筆，必須有兩三筆，并最好是分布勻稱些，因為節(jié)奏的核心特點是有規(guī)律的反復，孤筆是不存在反復的。并且節(jié)奏類似于修辭中的反復，功能是在反復中才能強調凸顯，才能有效地抒情。那么這種節(jié)奏，有什么意味呢？沈泓在《抽象性繪畫中線條的獨立功能與情感表現(xiàn)》中說：”線的自身體積的粗細、質地的光滑與粗糙、線組織的剛柔，這些都會自然地與生活中的某種形象感覺相吻合，或綿延起伏，或凌亂如麻??????除了構成新的視覺圖式給觀者以想象的空間外，又會與人的某種情感相一致?！八又€說”而人的情感也是一種運動樣式，運動會留下線的軌跡，不同的情感會有不同的速度與線不謀而合，不同速度的線條組織會有情感反應，使情感的表達在制作上有了‘另一通道’?！俺L筆畫，最常見的倒很像人揚眉吐氣的情感給人心里留下的線條感，因此表現(xiàn)愉悅舒暢，是非常適宜的，當然這樣的線條也以寫的流暢些為好。如果書寫一首表現(xiàn)猶豫不決或忐忑不安的詩，那超長筆畫就肯定以曲折、鋸齒類的線條更好。表現(xiàn)威武雄壯，當然筆畫粗硬更好，如書家寫”虎“字，不是這樣嗎？

除此之外，超長筆法還有些特殊應用。某書法朋友告訴我，指示性用法，如書寫宋代詩人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其中“綠”字的豎鉤采用超長筆法，以形式上突出“綠”的詩眼地位。還有某書家書寫一首絕交詩，在章法上采用中段用超長筆畫，使文字集群有一分為二之感，以寓意一刀兩斷，此為象征性用法。但可謂個例。那么，是不是行草不用超長筆畫就不好呢？陜西一書法家說，他寫魯迅《無題》詩（1934年）“萬家墨面沒蒿萊，敢有歌吟動地哀。心事浩茫連廣宇，于無聲處聽驚雷“，在章法上求密不透風，絕不用超長筆畫，以出現(xiàn)一種死寂無聲、壓抑窒息之感，來配合表現(xiàn)詩的意境。(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們知道，書法實踐中，有遵守規(guī)則的守筆，也有突破規(guī)范的破筆。榆林書法界的張宏明先生說，超長筆法應該書寫出來，像微風吹拂柳條一樣，略略傾斜則可，并整幅作品不可超過兩三筆。我想到了有人說，有情節(jié)性的繪畫，最美的一瞬應該是接近高潮時候的一瞬，事實呢，散文家曹潔的《素履》其情節(jié)性的封面，是一個女子將走向名山大川的背影，是情節(jié)開始的一瞬；胡悌麟、賈滌非創(chuàng)作的油畫《楊靖宇將軍》，是楊靖宇壯烈犧牲后被日寇當戰(zhàn)利品用牛車拖運的情景，又是情節(jié)結局的一瞬，但都非常富有藝術魅力。因此，理論論斷，比起藝術實踐來，總是跛腳的。這樣看來，超長筆畫如果表現(xiàn)堅定有力能不能加粗，如果表現(xiàn)優(yōu)雅浪漫能不能S形運動，如果表現(xiàn)春風得意馬蹄疾能不能斷續(xù)跳躍，而有許多可能。有次參觀書法展，某書家以破筆，結合詩歌內容表現(xiàn)瘋狂的聲嘶力竭而一幅作品八次用了超長筆畫。是的，破筆，才會有創(chuàng)新。畫是“畫無定法“，書自然也是”書無定法“。當然，超長筆畫多而出現(xiàn)章法上的松散、懈怠，不用超長筆畫而顯得章法上的局促、拘謹，我們還是應當警惕的。并注意清代華琳《南宗抉密》中所說” 毋過零星，毋過寂寥，毋重復排牙?！凹床荒芊植嫉倪^于零散稀疏，不能留的太小太少讓人看不出來，不能機械排列，沒有錯落變化。

有人也許會說超長筆畫，如果不理性應用，而在書寫中憑著敏銳的藝術的直覺，隨機落筆，不是很好嗎？我想，直感應用如何，和一個書家的藝術素養(yǎng)在潛意識中的積淀豐厚與否，有直接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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