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來了！她來到了學(xué)校，和同屋的阿Z、阿B一起來的。天正下著雨，她們在校園里歡快地奔跑，像是久旱的鴨子在承受甘霖，灑下滿園的笑聲。（夢里的她總是這樣愉快，活潑。）

我家的臥室里（距學(xué)校近千里），媽媽坐在炕上做棉衣，媽媽不無愛嗔地說：她們總是跑啊，笑啊。

直到我醒來，她們的笑聲還久久地留在我的臉上。

2

我像往常那樣，漫步在故鄉(xiāng)的小街上。不過這小街，似乎已經(jīng)遷移到校園附近的什么地方了。我走著。我的聲音從我以外的地方發(fā)出：“這里有一條狗，總要咬我的?！庇谑?，果真有一條溫和的大狗（我不認識是公是母），穩(wěn)穩(wěn)地咬住我的大腿，但一點也不痛。牠使勁向后拽我，我努力向前進。雙方僵持著。我的聲音又從我以外的地方發(fā)出：“我不敢打牠，怕牠咬著我的手?！睜砸е环?。我漸漸覺到痛了，但不出血。我用手嚇唬牠。牠并不害怕，但放開了我。牠不搖尾巴地跑到我面前，雙眼充滿乞求地撲到我身上，用長嘴吻著我。我忽然醒覺到什么，心里一陣別樣的難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大醒了。黑夜靜得把同學(xué)們的鼻息都溶沒了。

3

黑油油的沃野，在天際跌進地平線。平整的農(nóng)田里，挖了一排深坑。焦隊長告訴我：這是要再樹一排高壓線路，并要我也去義務(wù)勞動。在一個土坑前，我不出汗地猛干著。幾個中年女人在離我不遠處，議論著什么。我這才想起了S君。于是，停下手中的活兒，四下里尋找她，卻不見半個影子。我這才又想到，我回家兩天了，還一直沒有見過她呢。

我的S君遠我而去。于是那幾個中年女人便微笑著消失在我的身邊。

4

這是一個清涼的凌晨。天上閃爍的星星仿佛也掛著玉露，格外的水靈精神。指日可滿的月亮像是剛出浴盆的男嬰，白白胖胖的，惹得人愛的心都癢癢。我坐著無聲列車，靜悄悄地回到了家鄉(xiāng)。新村里，靜得出奇，大概人們還沒有走出藍色的夢鄉(xiāng)吧。

我家的門虛掩著，屋里亮著25瓦的日光燈。小弟自各兒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著小人書。（他不知怎地一下子從十三歲變成了四、五歲）看到我回來了，他甜甜地笑了，用女孩的嗓音告訴我：爸爸和媽媽都到田地里收莊稼去了。

東方紅，太陽升?？諝膺€是那樣清涼爽人。媽媽從田里回家做早飯。我?guī)椭鴭寢屪鲲垼犞哆叮骸澳惆帜敲匆话涯昙o了，又是個書記，還用得著起早貪黑地干嗎？……今年的大水沖了咱農(nóng)場好多的地啊。你沒看見，白汪汪地一片，像太平洋似的。你爸都快急出病了……”媽媽還在叨叨著，只是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低了。

5

我在一家醫(yī)院醫(yī)牙。模糊中掛了號，坐在長椅上靜候著。整個長廊里都是模糊的。人們仿佛沒有思維，在這里忘記了時間，沒有看表的，沒有著急的，都顯得十分老成穩(wěn)重。終于排到了我。給我醫(yī)牙的是個護士，看她的神情，恨不得把我的三十二顆牙全拿出來，供她端詳鑒定一番。她自知醫(yī)不了我的牙，知趣地走了。接替她的是一位年老的醫(yī)生，也是個女的，雖然相貌難看，卻像母親一樣可親。她和我一見如故地談著。很快，她告訴我，牙醫(yī)好了。我看到放在她手中的那幾顆病牙，已經(jīng)壞的沒有牙的模樣了。

6

我們幾個不相上下的男童女娃，在玩“過家家”的游戲。我總是扮演一個溫和的爸爸，麗珍扮演漂亮的媽媽。媽媽是個能干的媽媽。爸爸可就不能了，首先他不會哄孩子。不過，每次我們都玩得很有意思?？偸窃谖覀兣d致高的時候，這個或那個的爸爸或媽媽，把我們中的某一個喊回家去，于是誰也沒興趣接著玩了。這不，麗珍她媽又來喊她回家了。

7

一陣清霧漫過來，一個講北京話的工人對我說：“什么本事啊，機會就是本事?！彼f完凄然地笑著，似乎錯過了河清的機會。

又一陣清霧漫過來，一個戴狗皮帽子的干部對我說：“如果你懂得比他多一點，他就以為你比他高明的多，高的了不得；如果你懂得比他少一點，他就認為你遠不及他，永遠也趕不上他。”他說完深有感慨地搖搖頭，頭上的狗皮帽子也十分無奈地跟著搖，不知是人們把他看得過高，還是看得過低了。

又一陣清霧漫過來，一個少白頭的女大學(xué)生對我說：“如果你不被世人所接受，所理解，那么，你對世界看得越深透越是悲劇。”她說完大口地吐著肚子里的悶氣，間又響響地嘆上一聲，大概世人都不理解她。

又一陣清霧漫過來，一個肥胖白嫩的少年對我說：“什么本事呀，用你就有本事，不用你有本事也是沒本事?！彼f完得意地笑著。我瞪大眼睛，透過他那漾溢的笑紋看到了一片陰險的肌肉在運動，嚇得我一身冷汗，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于是便也看不到這個少年了。

8

好像是一天中午，我們幾個在半山腰賞過菊花，繼續(xù)向上攀去。山頭有塊巨大的石砬子，頂端是平面，容得下七、八個人。我們爬上去，坐在巨石上，看連綿紅山，間有幾塊翠綠，紅肥綠瘦給人一片暖意。幾陣北風(fēng)漫過群山，來到我們身下時，已經(jīng)是有氣無力了，倒有幾分像春日的南風(fēng)了。景色是醉人的，微風(fēng)也是醉人的。我竟不顧同行的幾個同學(xué)正在興高采烈地指點著群山，自各兒仰在巨石上睡著了。飄飄然，我偕S君乘一片彩云，向南飛去。忽忽悠悠地落在湘水岸邊。??！也是“萬山紅遍，層林盡染”，仰頭望去，“鷹擊長空”，俯首可見：“魚翔淺底”。

“是早晨了。三哥。”同屋的人搖醒了我。屋里充滿了北國冬天雪色的朝暉。

9

爸爸病了。他躺在臥室里，半閉著雙目，微弱的喘息，眼角流下幾滴淚水。啊，倔強的爸爸呀，是怎樣的痛苦在折磨您？我從鄰居借來自行車，急急忙忙地請來了醫(yī)生。診斷的結(jié)論是血壓升高。醫(yī)生給爸爸注射后，囑咐大家安靜下來，讓爸爸好好休息。

我在寧靜中凝視著爸爸，初始的禿頂，斑白的兩鬢，黑里透紅的臉龐，老頭衫，肥大的灰布褲子，塑料涼鞋，沒有穿襪子，老頭衫上沾著麥芒，周身飄逸著麥香，衣袋里的防蚊油……。爸爸啊，您哪里還像一個領(lǐng)導(dǎo)干部，看看人家：油亮的大背頭，白胖的臉龐，下巴堆著肉，考究的呢子制服，藏青色的滌綸褲子，錚亮的大皮鞋，周身散發(fā)著高級卷煙的合成香，衣袋里是魚肝油……。爸爸啊，他們不也是領(lǐng)導(dǎo)干部嗎？每當我提出這個問題時，爸爸總是慍怒地把我趕出他的臥室。

（我醒來，復(fù)又睡去）爸爸病情好轉(zhuǎn)，不時有人來看望他，可是談的全是工作。我真想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轟出去，讓爸爸好好睡一覺?？墒牵铱倧埐婚_口，人來人往，人往人來……

10

我坐在北窗前，癡癡地望著玻璃上的冰凌花，進入了夢境。

這是一座溫暖的雪山，滿山都是年輕秀麗的白樺。山腳有個地窨子，門口站著一個白胡子老人，身上落滿了松軟的雪花。一只梅花鹿正回眸望著老人。一股細泉從梅花鹿身旁涌出，伴著淡淡的霧氣，流過老人的門前。最后流出了群山，給平原帶去了大山的消息和老人的祝福。

11

漸漸清晰了，不知道是誰腕上的一塊上海牌手表，從那上面知道：課間十分鐘還剩下半分鐘。男同學(xué)們?nèi)栽诮淌彝馓哐蛎?，我獨自向教室走去。剛邁進門檻，我愣住了。

瑞女被圍在一群女同學(xué)當中，一束陽光正射在她略有雀斑的臉上。大家可能是正跟她開什么玩笑，她泛紅的笑臉，好像剛喝了幾口北京紅葡萄酒。她用雙手向后攏攏額發(fā)，一仰頭，哎呀！這一瞬間，她太像舞劇《白毛女》中的喜兒了。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她這樣美，忘了她是一個“黑五類”的女兒。

忽然，兩只手掌蒙住了我的雙眼，我知道是誰在和我開玩笑。但是，等他放開我的雙眼時，“喜兒”不見了，一個炊事員在蒸汽中忙碌著。

12

我們在校園的榆樹墻里“藏貓貓”玩。我在樹蔭里鉆來鉆去，像條魚，也不知鉆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只蘆花雞在眼前一閃，飛去了。啊！樹叢下的小草中竟有一堆金光閃閃的雞蛋。我欣喜若狂，心在胸膛里東撞西撞。我用帽子裝：一個、兩個……二十二個，裝不下了。我又用衣服包：一個、兩個……五十五個，裝不下了。還有幾百個咧。我舍不得丟下雞蛋，忽然想起了已經(jīng)忘記的伙伴，鉆出榆樹墻一看：天地之間只有我和野草，連一片云，一絲風(fēng)都沒有，更不見村莊和伙伴了。我“哇”地哭了。

我急醒了。金光燦燦的雞蛋堆一下子掉進了枕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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