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水圳
村子里有兩條水圳,一條緊挨著村前老屋的墻腳而過,另一條與更遠處的小河一同將村前的稻田分割成三大片,自南向北,分明一個大大的“川”字。
我最早對水圳的記憶當(dāng)然是從村邊的這條開始,因為我舊時居住的那幢上下兩個大廳屋中間一個大天井里面住了五戶人家的老宅子,大門口就緊挨著水圳。一年四季,水圳里總是緩緩流淌著透亮的清水,時常有小魚在游動,有泥鰍突然冒出尖尖的頭來,在水面吐一個氣泡,尾巴一旋,又徑直往水底鉆進去了。
水圳岸邊就是光滑的青石板路,因此也就成了漿洗的好地方。一日之中,常有三五婦人,翹著大屁股蹲在石板路邊,一面嘰嘰呱呱地談笑著,一面漫不經(jīng)心地把木盆里的衣物按進水圳里浸濕,提到青石板上攤開,撒上一點干油茶餅渣子,用力搓搓,用木槌一下下敲打,再放進水圳里一番漂洗,就近晾在懸掛在圳邊老墻的一根根竹篙子上。
在水圳里洗手洗腳洗豬草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不過,我覺得有趣的還是爬在石板路上朝水圳里看水底下的天空,恍惚間,清水不見了,屋檐不見了,眼前仿佛一個透亮的萬丈深淵,藍藍的深淵底下有白云在無聲無息緩緩移動。每每這時,我常嚇得生怕掉進這無底深淵,趕緊爬了起來,心有余悸。
從我所居的老宅子門口沿著石板路往南走兩三百步,到了村里的朝門,這里是一處開闊地,水圳的一旁是一個大池塘,池塘邊長著高大的柳樹柏樹和苦楝樹。這里也是村人平日里談天說地最為集中的地方,白天里,村里的隆書駝子在這里賣打糖,明生吊鼻涕在這里賣油豆腐,隆業(yè)點子腳在這里理發(fā)——他最拿手的是兩種發(fā)型;大人剃光頭,小孩剪狗屎刮;也有外村的行商來這里賣魚苗,或者補鍋子,或者打爆米花,或者賣時鮮的果子。到了夜晚,聽秋盛爺講古,聽老曾瞎子打漁鼓,聽申明大肚子唱山歌,或者聽老江湖孝文講活見鬼的故事,成了村人不二的選擇。尤其是有月色的夏夜,涼風(fēng)吹拂,柳條婆娑,水圳里銀光蕩漾,村人幾乎傾巢出動,搬來木凳竹椅,或坐或臥,在水圳邊納涼消暑,悠閑度夜。
村前的這條水圳似乎永遠都是那么的舒緩而平和,一如那時村人的生活。而穿過稻田中央的另一條水圳明顯生動了更多,用綠玉帶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水圳從上游的大壩分流而來,兩岸是碧綠的稻田,沿岸生長著木芙蓉和楊柳叢,間或還有梧桐樹伸出闊大的葉子。水圳里,長滿了絲草,一根根密密匝匝在水底飄搖,仿佛油光碧綠的錦緞。魚蝦在綠水里游動,一目了然。曾有一段時日,我常跟隨母親,拿一張小漁網(wǎng),在這條水圳里撈一些小魚小蝦子補充生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上中學(xué)的時候,家里借了一窯磚瓦在村子的南端建了半棟瓦房,依然臨村前的水圳而居。這段水圳比村中央我家老宅子那段要淺許多,水因而更清亮而活潑了,潺潺地流淌著詩意,夜里潺潺地流進我的夢鄉(xiāng),早晨又潺潺地把我從夢中喚醒。
這詩意的水圳也曾帶給了我美好的口福,有一年夏天的一個星期六中午,我從住校回家,剛放下書包來到水圳邊洗手,突然,水圳里一陣巨大的水響,我一看,一條大鯉魚正從上游朝我游來,我大喜過望,連鞋帶褲跳進水圳,手忙腳亂硬是把這條大魚抱上了岸,父母的臉上也笑開了大菊花。
后來,我一天天遠離了故鄉(xiāng),兩條水圳也慢慢變化了模樣。今年清明節(jié),我?guī)鹤踊毓枢l(xiāng)給父母掃墓,特地帶著他到村里走了走,村前的這條水圳已經(jīng)堆滿了泥土和垃圾,看來廢棄多年了。我們穿過滿目荒蕪的田野,來到了田野中央的水圳,水圳已被改造成水泥“U”型槽,活像一根枯死發(fā)白的魚骨,干涸著,沒有了絲毫的生氣。
看來,這兩條曾經(jīng)充滿了靈動與活力的水圳,只能流淌在記憶的光陰里了。
2013年10月4日 于浙江余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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