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

作者：張一席

也許，我是天生喜歡文字；也許，文字天生是我的夙命。我避不開文字的影子，也不想躲避。這世上的很多事，很多情結(jié)，似乎都有淵源；而我的淵源卻是文字。

我深深地知道：文字是語言的靈泉，枯燥的似乎沒有一點(diǎn)味道，不像茶水可以品；烈酒濃郁得可以醉。我常常奚落自個(gè)，書里的味道真的且香且甜嗎？因此，每每餓著肚子的我，禁不住對五谷雜糧情有獨(dú)鐘，心想還是膳食來的實(shí)在?？墒?，一頓狼吞虎咽之后，我丟下手里的碗筷，又拉直了眼睛，瞅來瞄去：

“書書………我的書呢？！”

“你的書撂在這了?！?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聽到母親的應(yīng)答，我連忙奔去。我看見：母親手里攥著書，瞪著眼睛，一副又煩又惱的樣子。我倏忽地皺了眉，咧咧嘴，斂著臉，不知所措。隨后，母親冷不丁嫣然一笑，“嗬嗬”了起來。我剎那間猛地欣喜釋懷，搶了書，閃過身一溜煙地跑掉了。

那時(shí)，我只記得家里很貧窮，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哪里會(huì)有奢侈的錢去買書？學(xué)費(fèi)總是勉強(qiáng)著籌上，這讓小時(shí)的我心里很無奈。不過，我還是那么地天真快樂，一天天地過得如浮云煙。至此：童年的我什么也不記得了，心里單單藏滿了書里的很多故事。

暑假里天氣很熱。我避在樹蔭下讀書：一手端著書，另一手捏把扇柄；一邊閱覽著，一邊撲愣著扇葉。于是，鳥兒在叢林里清脆地“啾啾”；蝴蝶在我的身邊翩翩起舞；還有蟬鳴尖銳的聒噪。我硬是不搭理它們，就不拋它們一眼。我卻喜歡在心里風(fēng)趣地想：“哎！”我的精靈的鳥蟲兒們！你們別打攪我了，書里已經(jīng)瞥見你們了，你們個(gè)個(gè)來瞧瞧——瞭瞭——可比你們漂亮靈氣多了?！皣啠　薄又?，我隨手放下扇子，又將書翻過一頁。

在我的天地里，讀書跟游覽田野風(fēng)光；戴著竹笠，垂釣于河畔一樣逍遙。水波漣漪的似天上的浮云，隨意瞄它們一下，放眼瞧去：一波一云地映照水中、晃晃悠悠；再瞧它們：似乎巋然不動(dòng)，誰知？靈動(dòng)魂飄的卻是我自己。稍后，我抖抖手里的魚桿，抿著嘴，笑盈盈地吐露囈語：“書、書——書又來戲弄挑逗我了?！蹦撬娴母?biāo)，早已沒下去又鉆了出來，魚覓了餌食，逃之夭夭。

有時(shí)，歸途的我：總會(huì)拎上一兜魚；也一并收獲了樂趣，興致勃勃地滿載而歸。每每途中，我也會(huì)剜把野菜：掐掉根莖上的須毛，拂去枝稍的塵埃；用手束著一稞綠葉，胡亂擼上一番，塞進(jìn)嘴里，“咕咕噥噥”起來；野菜的美味一下子、從嘴里甜到心里。我還私下里竊想：這難道也是在讀書嗎？味美佳肴的都吞到了肚子，咀嚼得有滋有味，剩下得，卻依久是部一字不差的書。

邁入家的門檻：老屋濕潮的霉氣撲鼻而來，一根大梁橫于我的頭頂上空；我像掮著老屋的肩膀，身板直直地彎下去了許多。我在心里懵懂地想：，我什么時(shí)候能駝起這老屋的脊梁呢？可我的心卻早已埋入了，那一摞摞的書中。那些書真的能賜予我血?dú)夥絼偟牧α繂?？我還在迷糊地思忖著，鼻子早已嗅到了、手捧著書所散發(fā)的芬芳。

鄉(xiāng)間的夜晚總是恬靜溫柔的。院子里：似奶乳滌洗過的鏡子一樣潔白清凈；月光如水，明晃晃的耀眼，透過窗欞遙望深邃的夜空，星光燦爛，銀河浩瀚。家里最節(jié)儉的屬我，最浪費(fèi)的還屬我。其實(shí)，我只不過每晚多耗些煤油罷了。捻上油燈的夜晚，我總是趴在桌子上，借著油燈熾熾的火苗，埋頭癡迷地似咀嚼起書來。那會(huì)，熬夜經(jīng)常累得我無精打采，精疲力盡。燈苗常常：熏黑我的眉頭，眼圈里滋長了紅絲。一部部大書囫圇圇啃完之后：我還覺得腦子里空蕩蕩的，知識沒進(jìn)步，人倒是長高了一截。

夜深了，我放下手里的書：伸個(gè)懶腰，用手揉揉惺忪的眼睛，抖著神在院子里逛游一番。我仰個(gè)臉，迎著月光，用手輕輕地梳著頭發(fā)。突然，我恍然地覺得指縫間發(fā)根稀疏、腦蓋禿虛了許多。開始，我心有點(diǎn)慌了；隨后，我就狠狠地、在心里諷刺嘲弄自已一番：“‘噯’——你才讀幾部書呢？智慧都爬上了頭稍，太玄虛了吧！”想到這，我臉上就不覺地漲紅了，頓時(shí)，兩腮感到火辣辣的滾燙。

此時(shí)，正是夜里最靜的時(shí)辰，院子里空渺渺的。樹冠一個(gè)個(gè)的蓬盈著綠油油的頭顱，身披上皎潔如玉的月魂，看上去，像一朵朵綻開翅膀的蘑菇。我知道：這光陰是蟋蟀蟈蟈們歡樂的天堂，聽著它們拂琴悠揚(yáng)的旋律，透盡了夜色的優(yōu)美與孤獨(dú)。每每賞完一番夜色、蟲鳴“唧唧吱吱”的樂魂之后：我總打心眼里羨慕它們多么地自由與快樂。有時(shí)，我也會(huì)嫉妒它們：“噯！”……你們這些蟲兒真是填飽了肚子，豉起了精神；我還饑腸轆轆著瞌睡呢？隨后，我不再理睬它們，悄悄地進(jìn)了屋，躺在床上，酣暢地睡去。

記得，那會(huì)每逢過年，我總會(huì)挨上一截吃苦耐勞的日子。同齡的伙伴，天天總是：歡天喜地、如虎升天；我卻整日整日地在家守著豆腐磨盤。我的肚子頂著、那根光滑滑的石磨轅木棍，橫于我的胸前，推著它繞了一圈又一圈，沒日沒夜地干。臘月的天氣寒冷，屋子里也經(jīng)常上凍?？赏浦サ奈?、常常是大汗淋漓，頭上冒著一籠籠的煙氣。

世上誰也沒有我更了解自己。受累挨餓的我、心哪里會(huì)在石磨上！？我心里滿腦子想得盡是書。推著石磨溜圈的我，心早已飛進(jìn)那書的故事里，癡迷的心曠神怡，浮想聯(lián)翩。只聽：那石磨“呼嚕嚕”地轉(zhuǎn)動(dòng)，里面卻早已沒有了泡漲的豆粒，石磨周圍只見清水潺潺，沒有乳白的豆沫。

不知何時(shí)，母親早已佇立于我的跟前，我卻一點(diǎn)也沒有覺察到。母親體恤我迷戀看書，平日里我也乖巧馴服。那天，母親看著我垂著頭，兩手抱著石磨轅棍，頭上熏蒸著煙氣，不停地推著石磨繞了一圈又一圈。母親還以為我累傻了，連忙上去替下了我。

雖知，母親剛推起石磨繞了一圈，回頭一瞅，我臉前已敞開了書。母親知道我聽話懂事，又那么肯讀書。只是，家里日子過得拮據(jù)，父親又長年在外奔波，母親心里也很心酸愧疚。我看見母親臉上淌滿了淚花，臉色煞白憔悴。頓時(shí)，我一下子體會(huì)到了，母親的仁慈與偉大。那天，我目睹了：母親泣不成聲地哽咽著，嘴角也顫抖得忐忑不安，喉嚨里像憋足著氣，喘也喘不上來，漲得臉上青紫后黯淡起來。我瞧母親哭了，我也淘淘起來。此刻，我還以為：我做錯(cuò)了什么！惹母親生了氣。我雙膝跪在了母親面前，耷拉著腦袋，臉上淌著汪汪的淚花。我顫著鼻涕的嘴、喃喃地說：“‘母親’——我錯(cuò)了，您打我吧?！彪S后，母親摟抱著我，她的臉貼在我的臉上，嘴里不停地說：“‘孩子’——你沒有錯(cuò)，是媽媽錯(cuò)了——”接著，母親哭我也哭，我們娘倆哭了很久很久——

寒假的節(jié)日終久不長，我還沒有嘗出餃子的味道，幸福的日子就走到了盡頭。我想：我天生就是個(gè)苦命的孩子，從來都沒有奢望過幸福的滋味。過年總有過年的收獲與樂趣，我卻什么也沒有。我想我借的那部書，才是我新年最幸福的禮物。可惜，那部書我還沒看完，就被它的主人要走了。這個(gè)痛苦的經(jīng)歷很多年后，還深深地埋沒在我的心頭。

人世有人世的哲理，書有書的命運(yùn)，我有我的苦惱。我想等我長大以后有了錢，什么我都可以不買，一定要買書。那時(shí)候，我總覺得書才是我的一切。

這世上：有很多很多看不完的好書；也有，人生要走的很長很長的路。后來，我長大遠(yuǎn)離了家，遠(yuǎn)離了母親，我才突然覺悟到：世界是多么大；而我卻那么地渺小。我想：我真的成了書里那些命運(yùn)多舛的人物。那天，望著漸去遠(yuǎn)離的故鄉(xiāng)，我深情地眺望于列車的窗口，向母親揮一揮手，眼淚晦澀地滾落下來。

當(dāng)我踏上了社會(huì)，受盡了人世的坎坷與凌辱，我才深悟到：社會(huì)才是真正的一部大書。我漸漸地遺忘了：我曾看過的書；而默默地，被社會(huì)這部大書所代替?？墒?，僅有那么一部書，我卻始終不會(huì)遺忘：那就是，我曾未閱完的那部書。它激勵(lì)著我不懈地奮斗，并買了很多很多的書，所有的書我都閱覽了；唯一那部書我不愿讀。

人生似一場夢，更似一部書；書有故事的終結(jié)，人有人的歸宿。一晃蕩，我懷揣著那部、我曾未閱完的書，在世上風(fēng)風(fēng)雨雨追逐了很多年。我想：月兒歷經(jīng)了陰晴殘之后一定是圓；樹歷經(jīng)了夏秋冬之后一定是春。

有情人終成眷屬，愛情也是一部歷經(jīng)磨難的書。終于，愛情釀出碩果，我將那部我曾未閱完的書，饋贈(zèng)給我喜歡的女孩。她瞧著那部破舊、年歲久遠(yuǎn)的書，深思熟慮后、仍不得其解。

后來，她看完了那部書。我問她金狗跟小水的命運(yùn)結(jié)局如何？她高興地說：“他們最后聯(lián)袂成姻了，金狗返回了老家，重操起撐船的舊業(yè)?！甭牭剿嘎冻瞿?a target="_blank">小說的結(jié)局，我淚水盈滿了眼眶，不覺地潸然淚下。我那琢磨多年的小說的結(jié)局、終于水落石出。隨后，我動(dòng)情地給她講了那部書，曾與我牽絆多年的命運(yùn)，之后，她也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淚。

我想：一部書，就似一個(gè)人的人生，也似一個(gè)時(shí)代很多人的縮影，這部書就是《浮躁》。

（作者：張一席 2013年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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