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功臣

一、當了個總指揮

1963年5月，縣上組織學習參觀團，由主管農(nóng)業(yè)的副縣長帶隊，先后到山西大寨、山東下丁家、河南紅旗渠等地取經(jīng)?？h上的各路諸侯和名副上將都說，我們縣學大寨的舉動，沒有老任可不行。合作化以來他一直是北部一帶有影響的農(nóng)村干部。再說了，參觀團得有第一線的代表呀，非龍崗大隊莫屬。

老任操心著他們龍崗大隊的事。參觀團在山西參觀打土窯窖時，他聚精會神地把每個窯窖的地形地勢和尺寸大小都弄得清清楚楚。他說這個經(jīng)驗最符合他們半山區(qū)的實際，回去后要立即推廣。副縣長笑著說，讓你跑到這兒給你龍崗大隊取經(jīng)來了，啊……？

半個世紀過去了，那些土窯窖在北山一帶的窯畔上一處處一排排的表露著老任的歷史功績。也就是老任在龍崗大隊緊鑼密鼓的邁開學大寨的步伐的時候，副縣長帶著參觀團一幫人來找他?！罢?，真?zhèn)€是愛參觀，回來就是不動彈……？”大家開玩笑的問老任：“這長時間鉆到屋里弄啥呢？”老任向副縣長他們解紹了龍崗大隊結(jié)合實際打窯窖的實際行動。副縣長有點責怪地說：“你不能站在龍崗大隊的角度去看農(nóng)業(yè)學大寨呀！”老任說：“龍崗是縣上的樣板，我扛著這面紅旗，我得保持紅旗的先進性呀。”“老任呀，你咋還是你的龍崗大隊呢？”副縣長語重心長地說：“咱們參觀了一整，得給全縣人有個交待，看學大寨在全縣怎樣去抓呀？”老任看了看大家，莫名其妙地笑了。他說：“那你們跑到我們龍崗干啥來了？”

副縣長抹了抹桌子，說：“弄茶弄茶，今日就是來你們這兒討論，統(tǒng)一認識，看全縣學大寨怎樣動作.”老任一時激動了，他說：“這有啥討論的。我們縣是個貧水區(qū)，特別是北部山區(qū)，學大寨，先找水?！备笨h長會心地笑了，大家跟著鼓起了掌放聲地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任年輕時吆馱炭騾子那陣,把北山一帶跑遍了。潺潺黃陵水,他洗過臉；清清馬蘭川，他在那兒飲過騾；漫漫紅土河，他涮過手巾。老任帶領大家，翻山越嶺，跋涉數(shù)百里，辛辛苦苦兩個多月，有的因為山勢險要，投資太大，有的是水量不足，效能過差，有的因為地域限制，難以協(xié)調(diào)，一個一個的被放棄了。從銅川翻過趙老峪，老任帶大家來在高石峽谷，一股水滔滔而下，沿山勢朝著王馬村方向流去。大家喜出望外了，這不意味著全縣農(nóng)業(yè)學大寨柳暗花明的大好形勢嗎！這股水引下去，既可淤地又能有效的解決人畜用水問題，既可灌溉又能肥田。老任就從這開始，把他大半輩子人生交給了全縣的水利事業(yè)。

1965年春天的一天，縣委書記帶領水利局技術人員等人，攆到老任家里來討論引洪修渠的事。老任無比激動，又仿佛早就胸有成竹。他從怎樣在高石筑壩、渠道的走向說到移山繞道，填溝打夯，連雷生大隊主攻前山，康平大隊削平王家山，龍崗大隊鑿開高石渠的核心工程，都講得頭頭是道。眼前這位高高大大爽爽快快的莊稼漢令縣委書記十分欣賞,他當即表態(tài):老任必須是指揮部領導成員之一。

西干渠全長23華里，橫跨9條溝，攔構(gòu)筑壩，炸石取土，工程艱巨復雜，總投資150多萬，而縣上只拿出15萬。副總指揮老李只買了點炸藥和鋼釬就花去9萬多元，他心里慌了，這咋弄呀嘛？老任在工地來來回回地轉(zhuǎn)了幾個圈，心里卻笑了。他說：“球的，車到山前必有路，干著看著，辦法也就有了?！彼煸绯鐾須w跟民工泡在一起，渾身衣服磨得爛爛的，手粗得跟銼一樣，他喜歡說那兩句話，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他個高勁大，干的比民工多，活比民工重。他那種革命加拼命的精神深深的打動著工地上所有的人——這就叫肯硬骨頭呀！

干了一冬，工程還沒個眉眼，就要過年了。工地放假，老任一個人鉆進工棚發(fā)熬煎，渾身衣服爛成這樣，咋回去呢嗎？他根本想不到紅衛(wèi)兵在家等著他呢。他是走資派，是牛鬼蛇神呀！

引洪修渠偃旗息鼓了。

老任在文化大革命中經(jīng)受風雨，看清了人間的冷亂是非，頭腦更加清醒，立場更加堅定。1968年縣革委會成立，他被結(jié)合為副主任。抓個命促生產(chǎn)的偉大號召把他的心勁又吹起來了。他急不可待地又去找縣革委會主任，開門見山地問：“西干渠該開工了吧？”張主任說：“生產(chǎn)組拿了個初步意見，咱們在一起商量商量”；“嗨，還有啥商量的呢！“老任不假思索地說：“西干渠本來就是個半拉子工程嘛，再拖下去就前功盡棄了呀！”張主任也覺得是這樣的，就瞅住老任說：“那你可是理所當然的總指揮！”老任遲疑了一下說：“那縣上的頭頭呢？”張主任嘆了口氣，說：“你看縣革委會剛成立，不少干部還在空里擱著！再說你是縣革委會副主任，不就是縣上領導嘛！”任彥才摸了摸后腦勺，遲疑地說：“全縣性的工程，不能叫我一個人負責呀？”張主任答復說：“讓老樊去給你當副手，生產(chǎn)組就這么定的?！?/p>

西干渠換成紅衛(wèi)渠的時興名字開工了。第一期工程預算50萬，縣上只拿出4萬元。任總指揮滿腦子都是在山西、河南、山東等地參觀學習時那氣吞山河的壯麗場景。他和指揮部成員統(tǒng)一了認識，請示縣上領導，要求各受益公社大上快上勞力，編成連排，實行軍事化管理，三班倒，日夜不停，工地上很快出現(xiàn)了大干快上的喜人局面。那滿山架野一幅幅改造山河的巨幅標語，那催人奮進的一面面獵獵紅旗,那此起彼伏的放衛(wèi)星的口號，工地上老是熱火朝天。讓人們看到，這就是干社會主義的樣子。任總指揮想的是吃糧偏緊，民工們這樣沒黑沒明的苦干，肚子可得想辦法吃飽呀。他想到了紅苕，既能撐飽肚子又比較好調(diào)劑到。于是工地上紅苕堆的跟山一樣，人們都笑了，說“紅衛(wèi)渠就憑紅苕往起整呀！”但是說到底資金還是差得遠呀。任總指揮想的靜都是些不掏錢能辦事少掏錢辦大事的辦法。拉硝酸氨當炸藥、土辦法代替洋設計、受益公社的拖拉機集中出勤，工本自理、柴油機發(fā)電工地上夜以繼日，任總指揮90天沒睡覺，帶領三千人干了一冬一春，完成了三年的工程。

人們?yōu)榧t衛(wèi)渠歌唱：

紅衛(wèi)渠，紅衛(wèi)渠，

干渠位于山腰里。

高石筑壩是渠首，

渠尾落在野火溝。

全長二十三公里，

中間橫跨九條溝。

攔溝打土壩，

土法把室炸。

灌溉土地四萬二千八。（畝）

人們?yōu)槿慰傊笓]評功擺好：沒有老任就沒有紅衛(wèi)渠！

二、殘了右眼

1973年盛夏，紅衛(wèi)渠兩岸郁郁蔥蔥，秋莊稼顯得特別肯長，仿佛要爭相用自己的豐收來感謝在渠上立下汗馬功勞的人。老任的心仍然歇不下，他說只有完成配套設施，才有紅衛(wèi)渠的長遠效益。他根本料想不到自己在紅衛(wèi)渠上產(chǎn)生出的遠大影響；他更沒把自己縣革委會副主任的職銜當回事；他也不知道又一個全縣性的水利工程在等著他呢！

大躍進年代，縣上在西部修了兩條渠，一條朝西一條朝東，人稱東西干渠，可灌面積23萬畝，9個公社受益。經(jīng)水利部門考察，現(xiàn)在把引洪的水流量由原來的5立方/秒擴大到10立方/秒，可灌面積就達到33萬畝。縣委決定東西干渠立即上馬，老任任總指揮。老任心潮澎湃了。他想：組織上對自己這個大老粗是多么信任呀，又一次把一個重要水利工程交給自己，別說不干，而且要拼死拼活的干好呢！縣委書記心中有數(shù)，在誓師動員大會上，當他宣布老任任總指揮時，一陣熱烈的掌聲之后，有人發(fā)言：“王書記，這么重要的工程，你要親自掛帥呀！”王書記望了望老任，不經(jīng)意地一笑，說：“我負責誰不服從老任總指揮這一件事就行了！”大家都會心的笑了。

紅衛(wèi)渠老任大打人民戰(zhàn)爭，這回他打起了責任制的算盤。他反復謀劃著總工程量、總投勞數(shù)和總灌溉面積這樣幾個大數(shù)，又琢磨著把這幾個大數(shù)化解成幾個具體小數(shù)。他想，既然是受益公社投勞，那就可以按可灌面積來分擔工程量。指揮部把工程量分解到各公社，公社分解到大隊，大隊包干到生產(chǎn)隊，這樣逐級負責，土方工程的許多問題就迎刃而解。指揮部的任務就是抓進度、抓質(zhì)量、抓橋涵建設。

經(jīng)過一冬一春大干快上，工程的拓寬改造就要大工告成了，可是岔口那座鐵路橋涵卻成了卡脖子工程。任總指揮向技術人員要主意，沒一個人敢吭聲。他就罵道：“你們就是這樣負責技術，啊！到關鍵時成了縮頭烏龜……？”他在離橋涵百米處的南邊設了個臨時訊號點，火車老遠里過來，立即朝施工處打訊號，迅速撤離?；疖囘^后，又緊鑼密鼓的干一陣子。任總指揮白天黑夜的呆在這兒，大家是三班倒，他是一頂?shù)降?。涵洞拓寬了，鐵路枕木架在了空中，火車滾滾而過，不堪重負，情況十分危急。任總指揮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杠桿原理，他讓大家把枕木底下支穩(wěn)，過火車的訊號一閃，鐵路兩邊20多個小伙一起上，使盡全身力氣把鐵壓機上的把兒往下壓，火車一次次順利通過。一禮拜鏖戰(zhàn)，人乏馬困了。這天吃罷午飯，大家靠著埝畔休息，任總指揮操心著火車過來，喊叫說“不敢邁荼”。說話間，訊號閃起，老遠里傳來火車的隆隆聲。任總指揮喝令“快抄家伙，上”。火車巨龍般沖了過來，任總指揮對面那位小伙失急中力不從心，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萬萬不能松勁。就在車尾快出涵洞的那一瞬間，小伙抬的那鐵壓機把兒松了一下，枕木的緩沖力將把兒猛的彈過來，只聽得“啊”的一聲，任總指揮就不見了。他這個剛強鐵漢啥時候頭腦都是清楚的，他強打精神坐了起來，說：“扶我到衛(wèi)生院處理一下就行了。”轉(zhuǎn)眼間他的右半邊臉就腫得跟饅頭一樣。大家說：“還是去縣醫(yī)院吧！”任總指揮兇了，他說：“工地上擺下這一攤子事，我咋能去僻靜身呢？”當他那高大的身影又照常出現(xiàn)在工地上時，大伙都心痛的落淚了。

任總指揮的右眼終于失明了。

平坦坦寬敞敞橫貫南北縱穿東西的兩條干渠揭開了全縣水利史新的一頁，為裝點富庶太平的大地增添了絢麗的一筆。歲月滄桑，人們每每提及任總指揮那只眼睛。

三、十年石頭河

石頭河是一條害河。 每年夏季，山橫爆發(fā)，猛獸般滔滔而下，河床被毀，橫水無邊無沿的淌，沖壞兩岸農(nóng)田，也不知奪去了多少生命和財產(chǎn)。1972年縣上組織機關干部和沿岸群眾，展開了浩浩蕩蕩的治理石頭河運動。河床拓寬了，河堤堆砌了，兩岸十多米寬的防護林帶也樹影婆娑，蔚成壯觀。可是好景不長，1975年夏季的幾場暴雨又吞噬了石頭河。河堤垮了，樹被沖走了，河灘一片狼藉。根治石頭河談何容易?。?/p>

三年建成大寨縣的偉大號召，縣委又把石頭河交給了老任。

老任沿河巡查了幾天，思路大開，迅速在沿河兩岸建起管理站，規(guī)劃了9個采石點，開始向社會銷售石子等建材產(chǎn)品。有了自己的經(jīng)營項目和經(jīng)營渠道，短時間內(nèi)，石頭河管理處就成為一個響當當?shù)膰鵂I事業(yè)單位。一支200多人的職工隊伍敢干大干，成了當?shù)氐囊幻嫫鞄谩５侵卫硎^河的根本在于根除洪水之患。老任的排洪淤地造田為日本友人稱奇。他引著洪水按照他的想法走，挖開河岸，砌起河堤，加固河床，河岸上組成迷宮一樣的方田。田塊與田塊溝通，田塊與河床相連。洪水進入方田，經(jīng)過每個田塊的阻攔，把洪水沖刷帶來的肥沃泥土淤成了田，而洪水卻乖乖的順著田塊的每個出口流進河床。當年，石頭河西岸的1100畝淤地畝產(chǎn)都在千斤以上。接著管理處又辦起了農(nóng)場、養(yǎng)殖場，一派興旺發(fā)達的喜人景象。

不知不覺老任在石川河一干就是十年，別說他這個石頭河管理處的頭兒是個啥級別，他連個正式工都不是呀！他說，人一輩子只要干下了正事、實事，就是前途嘛！他告老還鄉(xiāng)了，大伙說，石頭河的江山是你打下的，石頭河把你養(yǎng)起來也沒說的，你不能走呀！我們知道你的脾氣，你肯定丟心不下這兒的事業(yè)，丟心不下這兒的弟兄，丟心不下這兒的一草一木。老任動情地說：“我雖然連工職都沒有，可我是組織上任命的頭兒?，F(xiàn)在組織照顧我，給我解決了工職問題，并讓我休息下來，我覺得我值了夠了……我回呀，我回呀,你們擋不住我……，這條壯漢這會兒竟眼淚巴巴的了！

四、紅衛(wèi)渠紀事碑

老 任退職回來，一方面好好經(jīng)營著自家的責任田，另一方面也順應當時的政策，做點小生意。他仍然在關心著集體的事。他看不慣實行責任制以后集體的家當漸漸的被糟蹋。這天下午，他提了草籠順紅衛(wèi)渠走去。到管理處門口他順著門縫朝里看，院子里的蒿草長得一人高，辦公室的門鎖銹跡斑斑，門窗房屋千瘡百孔……他禁不住破口大罵：“真他媽的敗家子呀……！”他就不信，不吃大鍋飯了就非得砸了鍋不行？江山還是共產(chǎn)黨的嘛！共產(chǎn)黨號召修下的水利，咋就不要了呢？在生產(chǎn)責任制條件下，紅衛(wèi)渠仍不失為一個重要的水利設施。第二天他就進了縣城。

這位水利老功臣把縣長感動了?？h長親自考察，他看到沿渠那么多的受益土地，看到盤山駕嶺那么多的艱巨工程，看到閘口那么多遭到破壞的設施，痛下決心：“盡快把這個老工程修復了，讓它給生產(chǎn)責任制爭光添彩。”老任把要修的閘門、重修的渠道和清淤工程一一做了預算，和主管農(nóng)業(yè)的副縣長談實質(zhì)問題——資金咋弄呀？縣上決定撥付30萬元專項資金，并恢復紅衛(wèi)渠管理處建制。王副縣長提議讓老任當顧問。老任直搖頭，說只要修復渠的事定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如今我啥都不圖，只想著不敢可惜了紅衛(wèi)渠。

又經(jīng)過三年的努力，紅衛(wèi)渠開始造福人民了。老任忽然想到，紅衛(wèi)渠花費了多少人艱苦奮斗的日日夜夜，多少人為它付出了年輕的生命，國家和人民為它攤了多大本錢呀！他要在管理處門口立一塊記事碑?？墒潜臄M好了，他就是通不過。他說不能有一個“任”字，做事不要叫大家罵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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