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源于水。

無論一株小草，還是一片森林；一只螻蟻，還是一個物種；一個村落，還是一座城市，皆緣自于水和依賴于水。

人們習慣把生息之地的河流稱作“母親河”。生養(yǎng)我們的涑水河，注定要與河東這方沃土，抑或這方土地上的人相伴永遠。運城各地用涑水命名的數(shù)不勝數(shù)。運城人對這條河流有著特殊的情感和難以割舍的依戀！

涑水河發(fā)源于絳縣橫嶺關(guān)陳村峪?！肚迨犯濉酚涊d：“東南有太陰山，又有陳村峪，涑水出焉，經(jīng)聞喜、夏、安邑等縣，至蒲州入黃河。”涑水河，地理長度近200公里，由東北至西南，貫穿河東大地；歷史究竟有多久遠，我沒有考究，不得而知。

也許當遠古的天空飄下第一滴雨點時，也許當中條山的巖縫中擠出第一縷泉水時，涑水河就開始了它生命的潺潺流動。雨水泉水，呼朋引伴，蜿蜒而下，聚成小溪，匯成河流，載著朵朵細浪，一路歡歌。當時肯定沒有名字，河谷兩岸的先民們，發(fā)現(xiàn)這里的河水澄明、悠然清澈，一如碧玉做成的鏡子，總能將人形山色、魚顏鷹羽，照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扒辶梁印钡拿志陀辛?！古人給山川風物命名，都是很形象、很準確的。

但對一條河來說，叫清水或清亮的名字，等于是沒有名字，最多只能算是乳名。據(jù)說，全國有上百條小河都叫清水之類的名字。對一條重要的河，名字應(yīng)該是獨一無二的。比如尼羅河、伏爾加河、長江、黃河、珠江、怒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的涑水河，應(yīng)該有別于那些溪流小河。我想河東的先民們早就意識到這一點……

神奇的傳說在此時便會生動演繹。相傳，天上五龍爺?shù)膬鹤有『邶?，來到清亮河，玩耍嬉戲，興風作浪，河水猛漲，黑水翻滾，人們喝了這樣的水紛紛染?。黄踩说那f稼也變得枯黃萎蔫。人們便呼鄰喚友，鳴鑼擊鼓，踏進五龍廟，去求五龍神。五龍神聽罷眾人的訴苦，深感兒子罪責難逃，便劍鋒出鞘，大義滅親，并告訴鄉(xiāng)親們回去用河水漱口，便可去百病。當?shù)厝藗儽憬o它改名叫“涑水河”！從此，河水更清了，更甜了，小伙子更英俊了，姑娘們更俏麗了……

傳說是經(jīng)不起推敲的，但億萬斯年來，這條溫婉、寧靜而浪漫的河流，從古絳的山谷里發(fā)源，穿越聞喜、夏縣、鹽湖、臨猗、永濟，注入伍姓湖，最終以磅礴的氣勢奔向黃河，又與黃河一道，義無反顧地奔流東去，一路上不知滋潤孕育了多少河東故事。

站在涑水河的源頭紫金山，我想起了“春秋五霸”，想起了晉獻公晉文公。春秋戰(zhàn)國，晉獻公定晉都于絳，一定是看中了涑水河源頭的好風水。即便是出于種種政治上和軍事上的考慮，擇水而居無疑是明智前瞻的選擇?？梢愿?，可以屯兵，據(jù)地利而抵御入侵之國。正因為如此，才有晉文公重耳躋身“春秋五霸”的青史一頁。

唐朝的涑水河，波光粼粼，涓涓流淌，徜徉在聞喜的裴柏，繁衍出一塊燦爛文明的高地，孕育了“中華第一宰相村”。1958年，毛澤東在成都開會時，曾經(jīng)問過山西省委書記陶魯笳：“你知道中國歷史上哪個縣出宰相最多？”沒等陶魯笳回答，毛澤東微笑著告訴他：“就是你治下的聞喜縣?。?quot;一首童謠唱得明白：“聞喜有個裴柏村，名門望族爍古今，宰相出了六十位，七品以上三千人”。后來這位三晉父母官蒞臨聞喜賦詩一首：“裴氏宰相五十九，千年榮顯相獨多。韓文祁書頌裴度，中興唐室將相模。地靈人杰一家萃，文武名流競登科。全國裴族根何在，九鳳朝陽裴柏坡?！薄疤煜聼o二裴”，這話可不是裴家人自夸的，而是北宋文學家歐陽修對裴氏家族的評價……

涑水河，千年不息，激情奔流，拐進了夏縣，流進了宋代，似乎是為了約會另一個家族：司馬家族。涑水河邊的司馬家族，后來居上，勢頭更勁，一下子涌現(xiàn)出了一大群名士鄉(xiāng)賢：造福鄉(xiāng)梓的河中知府司馬池、才華橫溢的太中大夫司馬旦、聲名卓著的司馬光，以及諫議大夫司馬康、潞州通判司馬京……“翠德輝煌流涑水，忠清發(fā)越秀峨眉”，山因水秀，水以人榮，司馬光無疑是家族的代表，被世人尊稱為：“涑水先生”！以家鄉(xiāng)河流的名字稱呼那些遠在他鄉(xiāng)的游子，這是一種親情的呼喚。司馬光完成了歷史使命，完成了《資治通鑒》，而他，也就無須再流轉(zhuǎn)于紅塵俗世間。葉落歸根，魂歸故里，是每個漂泊異鄉(xiāng)的游子夢中的囈語。只是今天這河，水文已枯，水質(zhì)已朽，水產(chǎn)已絕，溫公還能欣賞到當年的“花滿一川紅蕊亂，渠環(huán)千頃翠波分”的詩情畫意嗎？

不積溪流，無以成千里，難以成江河，涑水河深諳其理。廣納萬千溪流，從沒有停止過它的演繹和向前奔流。涑水河，與姚暹渠悄悄約會，浪花激揚處便是伍姓湖。提起姚暹渠，我想起了隋煬帝楊廣，想起了他的都水監(jiān)姚暹。楊廣在位的十四年中，建東都、開運河、治臺灣、征高麗、創(chuàng)科舉、暢通絲綢之路……做成了大多數(shù)皇帝四十年也做不成的事，只可惜急功近利，不顧及百姓的利益而激起了民變，留下了千古罵名。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因為運城鹽池，運城人還是很感激他的。為了防止洪水一股腦地向海拔最低的鹽池灌去，隋煬帝遂命姚暹為都水監(jiān)，重修鹽池周邊破敗的永豐渠，兼顧防洪和運鹽。姚暹渠，成了吞吐張翕文明的大動脈。那時一定是一派檣帆林立、舟船蔽河、漁歌涌動的繁華景象。隋朝的都水監(jiān)據(jù)說相當于現(xiàn)在的水利部長，應(yīng)該是個不小的官，但是姚暹本人卻是個謎，因為除了那條渠，找不到和他相關(guān)的任何史料。不過渠能以他的名字命名，應(yīng)該是個受百姓愛戴、有口碑的好官了。

水能載舟，亦能生財。當涑水河浩蕩無羈地行至古臨猗。一位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商人猗頓，站在河邊正在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改變“驢馱車運”的落后運輸方式，將運城鹽池的食鹽運往遙遠的西域？猗頓姓王，他本是魯國的一個窮書生，因為在“猗地停頓”發(fā)家致富而被后人稱為猗頓，其本名反被人們忘記了。他沒有任何背景，白手起家，其所用時間之短、積累的財富數(shù)額之巨，在當時就與全國首富陶朱公齊名了，被譽為“中國的商業(yè)鼻祖”。涑水河的波瀾，給了他商業(yè)的靈感：改船運輸，可以大大提高運量和速度。從此，涑水河見證了猗頓獨樹一幟的財富傳奇……

涑水河出臨猗后，一路逶迤西流，匯入伍姓湖。歷史上的伍姓湖東西二十余里，南北四五里，煙波浩渺、風景如畫。明代襄垣人王子俊曾在伍姓湖旁建造別墅，并自記說：“煙波渺彌，沙鳥上下，秋則蘆花吹雪，夏則蓮葉披云?！泵谰傲舨蛔?，畢竟東流去。涑水河，在此逸興橫飛，詩情洋溢，傲然前行，融入那“黃河之水天上來”！

上下五千年，華夏于斯開步早。只是這一切的一切，都遠去了！如今的涑水河，已不是當年那般風姿綽約……

想起了我在夏縣涑水河畔居住的日子。那渾黃渾黃的河水拖著黑黑的污泥，散發(fā)著刺鼻的怪味往前流淌著。我不知河水的心情如何，只是我們經(jīng)過時，總要捂住鼻腔，快速通過……

記憶里的涑水河全然不是這副樣子。春天來了，大地解凍了，清泠泠的河水一路唱著歌流向遠方。河兩岸的楊樹、柳樹剛剛吐出嫩芽，遠遠望去一片新綠；再往遠去便是一畦一畦的油菜花，嬌黃嬌黃的花兒開得正艷，陽光下如黃緞般的耀眼。小橋、流水、楊柳、菜花，花叢中翩然起舞的粉蝶，偶然也有孩童的柳笛伴著一兩聲清脆的鳥鳴聲，更給這小河帶來了勃勃生機。

炎炎盛夏，涑水河成了村里人納涼歇息的好去處，楊柳已繁盛成蔭。茶余飯后，放下田間地頭的活計，大姑娘、小媳婦來這里沖洗衣服，東家長西家短的拉著家常，喧鬧聲蓋過了嘩嘩的水聲；孩子們光著腚，撲騰到河里，嬉戲打鬧，也有拿著蟬網(wǎng)在楊柳林中捕蟬的；干了一天活累了的漢子們，在明亮的月光下，痛痛快快洗個澡，便能洗去一身的疲勞。

日子伴著小河的水靜靜地流淌著。不知什么時候，河岸綠油油的菜地被高大的煙囪、連綿不斷的圍墻替代了；隆隆的機器聲蓋過了孩童的柳笛聲、清脆的鳥鳴聲；楊柳的綠葉蓋上了一層黑黑的塵灰；清澈見底的河水變渾了、黃了、黑了；魚呀、蝦呀一下子消失了蹤跡。女人們不再去河邊洗衣服，漢子們也不再去河里沖涼，孩子們再也沒有福氣在清澈的河里捕魚撈蝦。水臭了，垃圾隨即也堆起來了，一條好端端的小河此時再也找不到昔日美麗的容顏。春去春又回，何處再尋覓那條美麗的涑水河，恐怕只能在夢中了……

很久了，我一直在回避談及有關(guān)涑水河的任何話題。不忍看到她干涸、憔悴、滿面污垢、遍體傷痕的令人心痛的樣子……我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涑水河！面對今天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母親河，我們每個人都是罪人、都應(yīng)該有愧！

一條旖旎秀麗的清亮河，一條盛滿河東歷史的涑水河，一條備受我們摧殘折磨的母親河！何日在涑水的源頭上，我能再聽泉水叮咚之聲？何日我從源頭直奔黃河時，一路上能再現(xiàn)“涑水清波嘩啦啦”的歡暢？令人欣慰的是，在涑水河的呻吟中，我們終于開始反省了，覺悟了，行動了！也許不久，小浪底的黃河水，將被引入涑水河，清水復流不再是昨天的夢！保護母親河，恢復它的美麗，安撫它的傷痛，這是我們期待和愿景，更應(yīng)是我們的努力和擔當……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5493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