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晏:從夏縣縣令走向大唐名相
夏縣,古稱安邑,又名禹都,因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奴隸制王朝——夏朝建都于此而得名。其像一顆璀璨的明珠,閃耀在華夏民族的歷史坐標上。
條山蒼,河水黃。浪波沄沄去,松柏在高岡。也許是造物主的厚愛,七山二川一丘陵的搖籃里,孕育了一代又一代俊采星馳的禹都兒女,亦走出一位又一位名垂青史的廉吏能臣。劉晏就是一位從夏縣縣令走向大唐的著名宰相……
歷史,像一棵滄桑虬勁的老樹,歲月的蟄須從它的血脈、它的枝丫中伸出,茁壯、頑強,盤根錯節(jié),綠蔭如蓋。昨天,從老樹上成長為今天;今天,又從老樹上成長為明天。這是歷史的今天,也是未來的昨天。與我們夏縣曾經(jīng)的父母官劉晏的相遇,像是久別重逢。且讓我們從唐朝詩人李頎《送劉四赴夏縣》七古,穿越時間與空間的維度,去感悟那年那季那人的故事:
九霄特立紅鸞姿,萬仞孤生玉樹枝。
劉侯致身能若此,天骨自然多嘆美。
聲名播揚二十年,足下長途幾千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舉世皆親丞相閣,我心獨愛伊川水。
脫略勢利猶埃塵,嘯傲時人而已矣。
新詩數(shù)歲即文雄,上書昔召蓬萊宮。
明主拜官麒麟閣,光車駿馬看玉童。
高人往來廬山遠,隱士往來張長公。
扶南甘蔗甜如蜜,雜以荔枝龍州橘。
赤縣繁詞滿劇曹,白云孤峰暉永日。
朝持手板望飛鳥,暮誦楞伽對空室。
一朝出宰汾河間,明府下車人吏閑。
端坐訟庭更無事,開門咫尺巫咸山。
男耕女織蒙惠化,麥熟雉鳴長秋稼。
明年九府議功時,五辟三征當在茲。
聞道桐鄉(xiāng)有遺老,邑中還欲置生祠。
天地改換,滄海桑田,當一切成為過去時,在故去時間里落滿灰塵的,似乎總有那么一些讓人嘆惋的美感。花開兩朵,各表一支:李頎(690-751),唐代詩人,才情頗高,獲譽于世。其籍貫趙郡(今河北趙縣),一說東川(今四川三臺)。少時家富,后傾財破產(chǎn),隱居潁陽(今河南登封西南),苦讀十年,于唐玄宗開元二十三年(735年)考取進士,新鄉(xiāng)縣尉,多年無升,晚年隱居,煉丹修道。其疏放超脫、厭薄世俗、交游廣泛,來往洛陽長安之間,與王維、高適、王昌齡等關系頗密。其涉獵較廣,擅長五、七言歌行體,尤以邊塞詩成就最大,奔放豪邁、慷慨悲涼,為后人推崇。代表作有《古從軍行》《古意》《塞下曲》等。《全唐詩》中錄存李頎詩三卷,后人輯有《李頎詩集》等。
劉晏(715—780年),字士安,曹州南華(今山東東明縣)人,出身普通官僚地主家庭。曾祖劉郁為弘文館學士,祖父劉恭為縣令,父劉知晦為縣丞(次於縣令);其兄弟四人,排行第四,故稱“劉四”。少年時期天資聰慧、名噪當時。開元十三年(725)十一月,唐玄宗封禪泰山途經(jīng)曹州一帶時,年僅十歲的劉晏向玄宗上《東封書》,玄宗讀后大家大加贊賞,遂命宰相張說試其才能。張試后大為稱奇,對玄宗說:“國瑞也?!碑敿幢皇谟杳貢≌?,號稱“神童”。秘書省正字是負責??背⒉貢墓伲瑒㈥汤眠@一條件,飽讀詩書,增長知識,為以后治理國家打下了良好基礎。宋王應麟《三字經(jīng)》將其樹為榜樣:唐劉晏,方七歲,舉神童,作正字,彼雖幼,身己仕。爾幼學,勉而致,有為者,亦若是。
10歲時劉晏學會了騎馬,常身著紅衣,策馬疾馳。一日,他騎馬過橋,馬驚,沖撞了當朝相國李林甫的儀仗。李林甫聽下人說,此少年乃遠近聞名的“奇才”,便想在眾人面前挫挫劉晏的銳氣,顯示一下自己的才學,遂張口道:“紅孩兒騎馬過橋?!眲㈥屉S即對曰:“赤帝子斬蛇當?shù)??!?/p>
李林甫見劉晏出語不凡,就想拉攏他,于是將其帶入相府,說要考考劉晏的才學。劉晏對李林甫欺君罔上、結黨弄權、陷害忠良的劣跡早有所聞,遂決定見機行事。來到相府,李林甫說:“入閣飲茶,連步可登麒麟閣。”話音剛落,劉晏答曰:“臨池染翰,何年得到鳳凰池?!睂涔ふ?,氣勢非凡。
李林甫見難不倒劉晏,思量許久,看著廳堂上一幅丹青又說:“中堂上一幅古畫,龍不吟,虎不嘯,花不芬芳,猿不跳,暗笑蓬頭劉海?!眲㈥搪砸凰妓?,看見桌岸上有半局殘棋,遂對曰:“涼亭下半局殘棋,馬無主,車無輪,卒無兵營,炮無聲,悶攻束手將軍?!?/p>
李林甫見未曾占著上風,有些氣惱又說:“兩猿伐木盤石山,小猢猻也敢對鋸(句)?”劉晏冷笑道:“匹馬陷足淤泥河,老畜牲怎樣出蹄(題)!”
李林甫聽到如此不遜言辭便企圖以權勢相挾,他傲慢地說:“騎青牛,過函谷,老子姓李。”劉晏微笑道:“斬白蛇,入咸陽,高祖氏劉。”李林甫聽罷,知劉晏才華出眾,日后飛黃騰達,只好草草收場。
《舊唐書·列傳·卷七十三》載:“年七歲,舉神童,授秘書省正字。累授夏縣令,有能名。” 劉晏在赴任夏縣前,曾三度任洛陽尉。李頎與其堪為至交了。還有一首《送劉四》如下:
愛君少岐嶷,高視白云鄉(xiāng)。
九歲能屬文,謁帝游明光。
奉詔赤墀下,拜為童子郎。
爾來屢遷易,三度尉洛陽。
洛陽十二門,官寺郁相望。
青槐羅四面,淥水貫中央。
聽訟破秋毫,應物利干將。
辭滿如脫屣,立言無否臧。
歲暮風雪暗,秦中川路長。
行人飲臘酒,立馬帶晨霜。
生事豈須問,故園寒草荒。
從今署右職,莫笑在農(nóng)桑。
唐代是送別詩創(chuàng)作的鼎盛時期。因為地廣不便,音息難通,往往一別經(jīng)年,甚至終生無法相見。根據(jù)送別因由不同,送別詩可以分成數(shù)種。元代楊載在《詩法家數(shù)·贈別 》中精煉地概括各種送別詩的做法:“贈別之詩,當寫不忍之情,方見襟懷之厚。然亦有數(shù)等,如別征戍,則寫死別,而勉之努力效忠; 送人遠游,則寫不忍別,而勉之及時早回;送人仕宦,則寫喜別,而勉之憂國恤民,或訴己窮居而望其薦拔?!?蔣寅將唐代郎士元的送行詩歸并為八個基本要素:送別時地;惜別情狀;別后相思;前途景物;行人此行事由及目的地;節(jié)令風物;設想行人抵達目的地的情形;贊揚行人家世功業(yè)。這個歸納在唐代送人赴任詩中有較強的普遍性。
劉晏正是這離別的親歷者,也是這光陰的書寫者。 在劉晏即將赴任夏縣之時,辭官隱居的李頎,作為長者亦好友寫下《送劉四赴夏縣》這首詩,不僅具備了上述八個基本要素,更表達友朋之間依依惜別之情及彼此良好的祝愿。表面看來這首詩,寫得平淡無奇,但細加體味,卻情景交融,內(nèi)蘊深厚,情誼無限。
大唐天寶七年(748年)深秋,秋風吹涑水,落葉滿古都。一場百年不遇的蝗災,使豐收在望的莊稼頃刻間毀之于一旦。田野里一片凋敝,所有這一切,預示著大唐帝國興盛的時代去而不復返,貞觀之治、開元之治只是大唐帝國的昔日象征。
夏縣高大的城門洞,三三兩兩進出的人流中,走出一老兩少三個人:老者五十開外,帶著一幅老花鏡,著一身淺灰色長袍,一付老學究的模樣;中年人三十開外,頭帶一頂淺色禮帽,著一身淺色長袍,外套一件深色馬卦,一付商人打扮,眼神中流露出急切與焦慮;跟在后面的是一個小青年,上身穿一件深色短卦,下著淺色長褲,肩上背著一個搭袋,一看就知道是個隨從。三人中的中年人可不是等閑之輩,他就是被唐玄宗外放到夏縣任縣令的劉晏。風華正茂的劉晏,用晉文公發(fā)憤圖強的故事、大禹鑿山治水的精神、虞舜勤政愛民的事跡,還有前朝開創(chuàng)的盛世,勉勵自己要當一個好的父母官。剛到任,他也不忙于處理政務,稍作安頓,便喬裝成商人下鄉(xiāng)巡察民情來了……
正在這時,從巫咸山下(今瑤臺山)傳來一陣歌聲:胥吏催賦呼聲疾,農(nóng)家糧缸已見底。誰憐我等莊稼漢,何時才能不寒饑。尋聲望去,不遠處的山坡上,有一個放牛郎,旁邊有一條黃牛正在山坡上啃著青草。而就在此時,旁邊的山林里也傳來了一陣歌聲:樵夫砍柴已不燒,送到長街與人交。換來升米半尺帛,一家老小難溫飽……
劉晏微服私訪,每到一地,孜孜以求地訪問,不恥下問地考證,震驚之余,更多的是憂心忡忡,以及惴惴不安。他了解到底層民眾的生活、土地兼并以及“逃戶”等諸多社會矛盾。于是將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讓百姓過得更幸福、如何讓國家變得更富強這兩件事情上,大力發(fā)展生產(chǎn),安撫百姓;廉潔奉公,興利除弊,為夏縣百姓描繪了一幅安居樂業(yè)的生活圖景。由于為政寬厚,雖未曾督責賦稅,卻輸無逋期,所至有惠利可紀,民皆刻石以傳。正如李頎詩中所預言,實現(xiàn)了縣域政治清明、民生安康:“一朝出宰汾河間,明府下車人吏閑。端坐訟庭更無事,開門咫尺巫咸山。男耕女織蒙惠化,麥熟雉鳴長秋稼。明年九府議功時,五辟三征當在茲。聞道桐鄉(xiāng)有遺老,邑中還欲置生祠。”
神童從夏縣起家,從儒雅俊秀的一代奇才,到傲然風骨的改革闖將,也為他命運的轉(zhuǎn)折埋下伏筆。在未來的日子里,他將帶著從一個偉大時代拔地而起的力量,駕駛著大唐王朝這艘巨輪遠航。天寶十三年(754年)劉晏結束外放生涯,回京任職,一路從縣令做到侍御史(監(jiān)察部處級官員),再升州刺史(地級一把手),京兆尹(京師一把手),四十九歲升為宰相,一生經(jīng)歷了唐玄宗、肅宗、代宗、德宗四朝,被譽為“大唐財相”。唐玄宗所犯錯誤還是來了,一錯之下,爆發(fā)了安史之亂,使得那個歌舞升平的大唐,變成了哀鴻遍野的人間修羅。京城長安米價飆升到每斗千文,是戰(zhàn)前的五十倍。百姓無米下鍋,“官廚無兼時之積,禁軍乏食”,甚至連皇宮也到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可憐程度,急得唐代宗坐立不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漕運上,從江南調(diào)糧來以解燃眉之急。
劉晏受命于危難之秋,安史之亂后便掌管轉(zhuǎn)運、鹽鐵、鑄錢、常平、租庸等多種國之命脈。二十多年間,他力挽狂瀾,銳意改革,制定了許多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財政和經(jīng)濟政策,“通擁滯,任才能,富其國而不勞于民,儉于家而利于眾”,其“民不加賦,而國豐饒”,成功扭轉(zhuǎn)了唐朝的經(jīng)濟財政危機。史學家將其與春秋之管仲、戰(zhàn)國之商鞅、西漢之桑弘羊、宋朝之王安石、明朝之張居正合稱為“中國古代六大經(jīng)濟改革家”。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國家若無外憂,必有內(nèi)患。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nèi)患,深可俱也。就是這樣一位中興之臣,卻因建中元年,與劉晏有隙的楊炎,利用庾準制造假證據(jù)誣陷劉晏造反,唐德宗信以為真,下令處死劉晏。當一隊官兵抓捕劉晏時,想必他是為了一位儒者的尊嚴而舍生取義吧,不然,也不會毅然決然地,自刎而死,享年六十五歲,留下的是生命的句號,也給后世留下了一個大大的驚嘆號!外戚集團專權,以及皇親國戚、官僚之間的政治斗爭與利益沖突,直接導致皇權懦弱、社會兩極分化,大唐也自此演變?yōu)樽晕野参俊⒆晕姨颖?、自取滅亡而衰落下去,也正印證了諸葛亮《出師表》中的一句話:“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
忠臣末路,含冤而死,歷史發(fā)出沉重的嘆息!當朝廷在抄他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位掌管一國財政的大臣,全部家財“唯雜書兩乘,米麥數(shù)斛”而已,令人肅然起敬。正如李頎《送劉四赴夏縣》 詩中所言:
九霄特立紅鸞姿,萬仞孤生玉樹枝。
劉侯致身能若此,天骨自然多嘆美!
大道低徊,風骨可見。以天地與歷史為背景,我與劉晏僅隔著千年的時光,也只是人間暫別而已。恍惚,所有的景象似是一種穿越。位卑未敢忘憂國,我依然在夏都大地等君歸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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