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
母親有兩個妹妹,我們叫她倆大姨和歲姨。大姨小母親十一歲,七零年秋天姨父探親的時候結(jié)的婚,第二年夏天就有了表弟永忠。姨父是一位高大威武的軍人,在寧夏銀川部隊(duì)當(dāng)軍官。親戚鄰居都很羨慕大姨,說她有福氣命好。
七二年夏末,大姨又要抱著小表弟去寧夏找姨父,母親知道了這個準(zhǔn)確消息,打發(fā)正放暑假的我和妹妹桂琴帶著禮物去絳帳火車站送行。
大姨很喜歡我們,每次見到我們,都會把我摟在懷里貓兒狗兒的疼愛,還會給我們買好吃的香東西。去年大姨出了月子后由別人帶著去了一趟姨父當(dāng)兵的地方,這次她獨(dú)自一人帶著表弟去銀川。那時候社會風(fēng)氣好,治安狀況也好,試想一個不識字的二十五歲的年輕女人,獨(dú)自一人抱著幼子,千里迢迢坐火車去找丈夫,中途還要換幾次車,換成現(xiàn)在,早就被人拐賣掉了。
對于母親的決定,我很高興,也很愿意去。見到大姨能看到虎頭虎腦一歲多的表弟,我們都很喜歡他,大姨肯定還會給我們買香東西吃。最主要的是我還可以去火車站,進(jìn)去看看要坐車的人是怎么排除買票?;疖嚻笔鞘裁礃拥?,怎么坐在候車室里等車,怎么出站檢票。又幻想著跟著大姨出了檢票口走到月臺,她抱著表弟上了車,從窗口探出頭來,不停的和我們說著離別話?;疖囬_動的時候,大姨招手和我們說再見,回去吧!我和妹妹流著淚揮著手跟隨著火車跑一會兒,最后看見火車走遠(yuǎn)了,我們才不情愿的停下來,依依不舍的返身回去。這種場景只有在課本和在電影里看到過,現(xiàn)在即將就要在我身上發(fā)生,我很激動。以后也可以在同學(xué)面前炫耀一番,我見到火車了,我還送過親戚上火車……。一路上就這樣興奮的胡思亂想著,急匆匆的趕到了火車站。
站上就一條東西街道,我們從站東雙廟坡下來,走到街道一直往西走?;疖囌揪驮谡緰|街道南邊,不到一米高的臺階上是一個不大的廣場,廣場南側(cè)就是幾間不是很大的候車室兼售票處,候車室南門打開就是火車站月臺,月臺前面就是東來西去的隴海鐵路了。
那時應(yīng)該是八月底,天氣很好,已經(jīng)沒有七月份那么炎熱,是一個瓜果飄香的季節(jié)?;疖囌厩懊娴鸟R路上很熱鬧,東來西去的車輛和行人很多。我?guī)е妹米哌M(jìn)候車室,里面人很多,鬧嚷嚷的。沒有看到大姨,就又退出北門,下了臺階,站在路邊等候她。(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柏林!柏林——”有人在喊我。
循聲覓去,大姨從東面走了過來。她那天穿的衣服不是很新,打扮很樸素。懷里抱著表弟,身上只背一個很小的布包,再沒有其他東西。也沒有看到有人送她,不知十幾里的路她抱著一個孩子是怎么走來的。她臉色顯得很蒼白,神情很憔悴,是不是走之前和家里人鬧矛盾了我也不知道,顯然沒有以前看到我們的時候那種高興和喜愛勁。
我和桂琴高興的走過去,站在路南的臺階下,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總感覺大姨那天情緒不是很好,心事重重的樣子。
“看!看!看!……”大姨突然驚叫起來,我還沒有回過神來怎么回事,就感到一個龐然大物向我猛撞了過來,我被撞飛了,狠狠的摔在水泥路面上,頭被磕在路面上,覺得很疼很痛。
大姨驚呼的撲過來,把我拉起來,痛斥了起來:
“你是是怎么騎的車?長眼睛沒有?這么寬的路怎么往人身上騎?……走!走!帶他到醫(yī)院看病?!彼蝗幌駬Q了一個人一樣,潑辣的拉住那個人的衣服,不讓他走。
我頭上臉衣服上沾滿土,掙扎著呲牙咧嘴的站起來,這才看清是一個黑紅色四方臉膛,臉上長滿小疙瘩,中等個子的小伙子騎車從東向西撞翻了我。
他也嚇壞了,闖下這樣的大禍,面對大姨的怒斥和責(zé)問,唯唯諾諾答應(yīng)一起去西邊絳帳地段醫(yī)院檢查看病。
我覺得我沒有什么,就覺得剛才碰得頭很疼,這樣被人押著去醫(yī)院象犯人一樣很難不好意思,難為情,我不愿去。
大姨看到我頭上流血,才看到我后腦勺被磕破了,就讓那個小伙了帶上我去附近的小診所涂點(diǎn)藥水消消毒。我、妹妹,那位小伙了,大姨懷里抱著小表弟,一行五人找到附近一家小診所,給我的后腦勺磕破的地方涂了很多紅顏色叫做紅貢的消毒藥水。完了后大姨還一定堅(jiān)持要他帶我去醫(yī)院再檢查,看還有沒有撞出其他毛病,那個小伙子答應(yīng)了??晌覉?jiān)持不愿去,最后大姨才極不情愿的放走了那個小伙子。
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使我變得狠狽不堪而自卑起來,后腦勺上紅紅的一片,頭發(fā)亂蓬蓬的象雞窩一樣,衣服和褲子很臟破很舊,腳面黑漆漆的很臟,腳上穿的圓口布鞋兩只大舅也鉆了出來。由于剛才被撞倒在地,頭上、臉上、衣服、褲子,鞋面上全是黃土,并且還哭喪著一副嘴臉,樣子非常非常的難看和丑陋。
我們站在路邊,沉默了一會。大姨突然接過我手里的東西對我說:“你兩個回去吧,回去吧!”她那天顯得很煩躁,心情很不好。
我站在那里沒動,我不想回去,她還沒有買姨好東西給我們吃,我還沒有看到她買的火車票,我還沒有送她上火車和她揮手告別呢。
“你兩個回去吧,回去吧!”大姨一個勁兒這樣說,催促我們回去。今天我們的送行,給她憑空增添了很多的麻煩和不便,成了她的累贅和負(fù)擔(dān)。
就這樣,我們來送大姨坐火車,卻連火車站候車室的門都沒有進(jìn)去,就極不情愿的被她打發(fā)回去了。
回到家后,母親一個勁的追問,是不是送大姨送到站臺上,看她坐上火車走了,才回來的。我不想讓她失望,也想給自己保留一個虛假的美好回憶,就對她說假話。是的,我們是看到那天大姨坐上火車走了,我們才回來了。桂琴站在旁邊看著我,沒有戳破,不吭聲。
母親覺得這個結(jié)果太過完美,后來又一次追問那天的事情,我還是一口咬定說假話,等大姨坐上火車走了,我們才回來的。在一旁一直偷偷笑著的妹妹,再也憋不住,突然大聲笑著說:
“才不是這樣,我哥說假話,我們還沒有看到大姨買票就被她打發(fā)回來了,根本就沒有看到她坐上火車?!?/p>
我無話可說。
直到現(xiàn)在我后腦勺上一塊不長毛發(fā)的疤痕就是那天被撞后留下的。
二〇〇九年九月二十六日于昆明昆陽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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