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有團(tuán)年與散燈的習(xí)俗。除夕黃昏，各家準(zhǔn)備些魚肉與飯，折些冥紙，帶幾掛鞭炮，幾炷紅香，到自家遠(yuǎn)祖與近祖的墓地，燒紙錢，供飯菜，放鞭炮，請先祖?zhèn)內(nèi)ゴ蠹易嫣煤托〖以簭d里盡享兒孫們一年來的豐收成果，綿傳為人子孫者的孝心。之后，仿佛先祖?zhèn)兊挠幕瓯阕钥罩械臒熿F繚繞而至，村里的祖堂中央擺放著兩張大桌，桌上用幾十個木盆盛放著各家供奉給祖先的豬頭和鯉魚，上面貼著方塊的紅紙，放著菜刀，插著筷子，還有各式的酒水或飲料。燒紙，點香，跪拜，燃放煙花與爆竹，空中如春雷響動，拉開年年除夕的夜幕。

元宵節(jié)日，同是黃昏，重至祖墳地，重做團(tuán)年事，送別先祖，準(zhǔn)備開啟今年的勞苦與奔波，鄉(xiāng)民謂之散燈。兄長在外，父母已隨之照顧孫女，延傳孝心之事便落在我肩。

先祖?zhèn)冹o臥在山腳的坡地。這里是我們童年放牛時的休息地，墓地里的兩三顆香樟，如今已是大樹了。當(dāng)年掛在樟樹主枝上的秋千繩早已沒有蹤影，連掛繩的痕跡都依稀得幾乎不見。時代變遷，農(nóng)村也極少燒柴火，墓地里荊木密集，歷經(jīng)冬天的蕭索，枝條上只余枯敗的爛葉。尋路鉆過，殘存的冬雨打濕了沾泥的褲腿。將至黃昏，村民都已來過，墳地趨于平靜，遠(yuǎn)處的三兩聲爆竹，更襯出這片墓地的靜謐。

曾氏婆婆墳前，略行孝禮完畢，靜看碑上墓志，“終生未婚未育”，讓人頗為感慨。婆婆不知是幾代之遠(yuǎn)祖母，以童養(yǎng)媳嫁至本村，丈夫是一書生，終日沉溺書海。一日，長嫂飯前戲稱先生未至，不敢舉筷，丈夫受氣，收拾行囊，悄然離家，卻苦了婆婆終生。之后村里一直流傳曾氏婆婆對孩童關(guān)愛有加的傳說。祖父講我幼時失水，被救時浮于水面，后兩天夢見婆婆抱一小孩至其床前。我無法也無意探究我當(dāng)時為何落水不沉，每年跟著祖父、父親身后對曾氏婆婆行年節(jié)時的孝禮，直至今日。

靜坐婆婆墳前，像安坐于婆婆的懷中，沒有任何的凄涼與恐怖，只是擾盡了思緒，無法想象婆婆的一生，如何苦守貞潔，如何孤獨終老，如何傾羨滿地跑著的別人家的孩子，如何去堅持為名節(jié)而放棄自身的幸福。人的一生，到底是為了什么，到底該為什么，為身前事，還是身后名？左前南伯，自私自利，做下不少孽事，去年暴死，得利被至親瓜分，歸于一片凈土。叔祖?zhèn)愊?，為人和善，卻老年痛喪二子，臨終尚坦然囑托，安排后事。如此看來，世間善惡，本無因果，僅作行善勸惡之說罷了。

既如此，利之與名，該如何權(quán)衡？含淚坐寶馬，微笑咽糟糠，世人各有志，幸福自分明。我之以為，為名為利，權(quán)之以心。人之有身與心，肉與靈，人生之幸福，求之以舒心。有人追名逐利，有人貪贓枉法，然求盡富貴榮華，終究為之心舒。逐利之為心，求名亦為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身之死亡，靈即湮滅，思慮身后名，也因生前心。而心之至舒，宜看終老，所謂善惡混亂報，看誰笑最后。有人富貴之后，身陷囹圄，有人歷盡艱辛，福祿滿堂，論孰之心舒，世人自有分說。(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冥思及此，心漸明寬。手機鈴聲響起，家人催告晚餐，收拾所攜物具，起身隨步回村。放鞭炮，吃晚餐，接龍燈，眾狂歡，元宵節(jié)的意義，結(jié)束年的紛擾，開始春的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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