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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死的輪回

2009-03-07 18:20 作者:崔東匯  | 1條評論 相關文章 | 我要投稿

不情愿也沒辦法,二叔的鐮刀終究沒有用上,麥田轉(zhuǎn)眼間被吞吐的收割機還原成了本色。老人們心疼地撿著丟落的麥穗,也把自己的失落撿進了挎籃。二叔沒有來,他顧不上。

癱在東屋的八爺奄奄一息殘喘著五月的熱風,對門即將生產(chǎn)的天明媳婦緊閉著門窗,躺在床上慪氣。二嬸說,嫌天明沒出息,整天在家里待著,掙不了錢。我說,城里下崗工人都還沒活干哩,農(nóng)民在家好歹還有幾畝地,最起碼吃的不愁。我這么一說,二嬸倒高興了起來,說,也是,當農(nóng)民也不賴,雖然苦點累點兒,可肚子不受屈。就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心氣高,老覺著在家里沒出息,生活趕不上城里人。

二叔嬸盡心盡力伺候八爺,可天洇在土坑上的尿漬,天一熱就蒸發(fā)了出來,在院子里彌漫,天明和媳婦就發(fā)牢騷。天明幾年前就捉出把爺爺?shù)耐量辉V掉,可八爺不干,他睡續(xù)了土炕,離不開土味兒。于是就出現(xiàn)了一家三制的局面:八爺睡的是純正的土炕,炕里填的是土,席子下面鋪著干草,鍋灶連著炕的取暖通道,燒的是柴草,做飯時屋里常是濃煙嗆人,老鼠常在炕土中刨洞,跳蚤常在干草中亂蹦;二叔二嬸睡的是磚炕,前面的爐灶與炕的取暖沒有關系,燒的是蜂窩煤,炕上鋪的是海綿墊子,沒有做飯時的嗆人濃煙,沒有老鼠跳蚤的活蹦亂跳;天明和媳婦睡的是慶,床上是席思墊子,蜂窩煤爐在屋外,屋里裝的是暖氣片,屋外做飯,屋里取暖。

八爺和二叔都看不上天明的窮講究,可天明有他自己的主意,他嫌爺爺和娘太落后,跟不上潮流。二叔就訓兒子;莊稼人就是跟土坷垃打交道的,不沾土還算啥莊稼人。天明回敬老子:那你還用洗衣機、看電視干啥?

三十畝地一頭牛,孩子老婆熱炕頭。土地;牛,和炕組成了莊稼最初的美好愿望;可世道變了,土與莊稼人的關聯(lián)也不再同從前一樣緊密了。

在世人眼里,莊稼人似乎生來就是以土為伴的,一輩子的營生是伺候土地,走的是土路,住的是土房,睡的是土炕,就連城市人罵鄉(xiāng)下人也是“土里土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生與死是人生兩境界,仍與土有關,出生叫呱呱墜地,地者土之謂也;天圓地方就涵蓋了整個世界。莊稼人的哲學就這么樸實渾厚。

雖然這哲學由一代一代莊稼人傳承下來,可村里的后生們并不買賬。天明和媳婦提出要去縣醫(yī)院生孩子,說那里條件好,安全;這著實讓二叔二嬸急了眼,二嬸說,鄉(xiāng)下人哪有那么多的講究,我生你們姐弟五個哪次不是在咱家的土炕上,出啥事了?天明說,過去是過去,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啥時候有啥時候的規(guī)矩,你不能用老眼光來看現(xiàn)在的事兒。在爹娘的反對聲中,天明自己開著三馬車拉著媳婦上了縣醫(yī)院。

吃麥不吃秋,癱了三年的八爺終于沒有熬出五月,在后輩人的哭聲中上了西天。天明回來匆匆看了一眼,就趕回了縣醫(yī)院,臨走時說,孩子很快就生,顧活人要緊。

村東又添了一座新墳,圓圓的墳頭高大氣派。這塊稀薄地是八爺?shù)臓敔斠簿褪俏业淖鏍斒〕詢€用購買的,解放后雖歸了生產(chǎn)隊,可祖墳仍埋在這里,我的爺爺奶奶和母親也都埋在這里。全村人都這樣,祖墳一定要在自己的田地里,守著自己的田地,死后心里也踏實,分責任田時,這塊地分給了鄰居,八爺堅持用三畝半的好地換回了祖?zhèn)飨聛淼娜€稀薄地。

兒媳終于生了;是個男孩,二叔升格當上了爺爺。失去父親悲傷隨即被增添孫子的喜悅代替。在給孫子起名時,老倆口都動了腦筋,可兒子和媳婦不滿意,嫌土氣。天明的媳婦對我說,哥,你是文化人,你給孩子起個時髦名兒。我也犯了難,不知道什么名字才算時髦。

雖說電視上的新鮮事兒老兩口看得也不少,可有時仍然弄不懂年輕人的花樣,天明屋里花花綠綠掛了許多畫,只要孩子一睜開眼,天明媳婦就指著那畫兒給孩子念,二嬸就笑,說孩子才幾天,看那畫兒有啥用?天明媳婦說這叫超前教育。二嬸覺得可笑,問,一個屎尿不懂的毛孩子他能聽懂?天明媳婦也不回答,繼續(xù)給孩子念啊、喔、鵝。二嬸拿著尿布訕然而去,就給二叔念叨這事兒,二叔沒好氣地說,年輕人的事兒咱不管,讓他們折騰去吧。話雖這么說,其實他們心里仍是很在意孩子們的事兒。一天正吃飯時,天明從地里回來,擦著皮鞋上的塵土,狠狠地說,狗日的,有了錢咱也去城里住,那兒才叫人住的地方哩。二叔瞪著眼怒氣沖沖地說,那你說你現(xiàn)在算不算人?都上城里住,誰來種地?吃啥?我不知道如何去勸解他們父子的沖突,說實在的,這是兩種文化的沖突。對此我也感到困惑和兩難。

處理完家事,等二叔二嬸回過神,來到自己的責任田時,收割機丟落的麥穗,早已被別人撿得干干凈凈。只有那圓圓的墳堆,在圓圓的太陽下守望著。兩人哭喪著臉,一屁股坐在八爺?shù)膲炃?,我想安慰他們兩位幾句,又不知道說什么好。

如今莊稼人的五月,已撐破了我固有的記憶,所以我對自己這個生活在城市里的莊稼人要重新審視。天明進我趕摯回城,的三馬車在土路上顛簸,揚起陣陣煙塵,五月的熱風和我一起在光禿禿的田野上穿過。遠天邊有一朵灰云緩緩飄動,在吊著土地干裂的胃口,我不知道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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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死的輪回的評論 (共 1 條)

  • 崇海

    崇海生與死是人生兩境界,仍與土有關,出生叫呱呱墜地,地者土之謂也;天圓地方就涵蓋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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