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自有真情在
頭天,我被聘用為美容公司的送貨員。早上,業(yè)務(wù)主管給了我一張廣州市區(qū)地圖,讓我送八件焗油帽到廣州百貨大樓。自行車?yán)α税思h油帽,左邊兩件,右邊兩件,貨架上四件,車的小巧與貨物占用的寬大空間已經(jīng)很不對稱,幸好騎車的技術(shù)還可以,人夾在貨物中間,有一種耍雜技的感覺。
那時,從芳村到廣州市中心,要乘渡輪過珠江。到了碼頭,推車隨擁擠的人群上了渡船。船在江中一邊走一邊晃蕩,我雙手把車,雙腳呈八字打樁,——不這樣,頭重腳輕的車就會翻??粗乙活^大汗,四周的各種男女,有同情的、有關(guān)切的、也有鄙夷的眼光投向我。不大一會兒就到了江對岸,而上碼頭的時候,必須爬一個陡坡,任我使盡全身力氣,弓著腰,曲著膝,身子盡量前傾,頭幾乎要觸到地面,汗水大滴大滴打在水泥地上,就像負(fù)重拉車而艱難向上的苦馬,也無法把沉重的貨物推上去。上了幾步,又滑下來,一連幾次。正無助時,一個老者,伸出援助之手,兩人合力終于把車推了上去。我道了聲“非常感謝!”。抬頭看時,老人已朝另一個方向走出去了好遠(yuǎn)。——十幾年來,我努力回憶那位尊敬的老者的臉,卻怎樣也浮現(xiàn)不出來,只記得那穿著泛白中山裝的背影。
四月的廣州,已經(jīng)很暖和,大街上有穿夏裝的了。我沿著濱江路,蹬車前行,和風(fēng)迎面吹來,甚是愜意。想自己到廣州才三天就找到了工作,隱約有一種安全感。一邊蹬車,一邊卻哼起了歌謠,是《流浪者》的《拉茲之歌》,樂觀輕快的曲調(diào)正適合此刻的心情。路旁的林蔭和花圃如畫,擦身而過,江里有繁忙的大小船只上下穿行,汽笛陣陣,江對面巨大的廣告牌和高樓,次第展現(xiàn)在我的眼前,一種大都市繁華和喧囂的氣氛,在武陵人的心中,是一種沒見過的現(xiàn)代美,一種“洋美。”這一刻,我體會到了靠勞動吃飯的光榮和自豪。只要你能心態(tài)平和地融入社會,認(rèn)識勞動,參加勞動,你就可以擁有自尊和贏得尊重。出門半月來,第一次有如此輕松快意的心情。
憑地圖,不一會就找到了百貨大樓。貨要送到三十八樓,抬頭一看,足有四十幾層吧,就像在深谷底下仰望高聳的懸崖絕壁,有一種威壓。到了電梯口,有幾個人已經(jīng)等在里頭了,看樣子都是這家公司的員工,車都沒來得及寄存,我就一件件提了貨物往電梯里扔,扔到最后一件時,一不小心,包裝帶接頭的白鐵皮把右手二指第二節(jié)深深地劃了一道口子,痛極。不容我看,迅速用大拇指壓住傷口,電梯一啟動,才松開拇指看一眼:深,幾乎就到了指骨,由于我壓得緊,血還沒有滲出來,切開的肌肉還是白色的。不敢多看,馬上用力壓住傷口,額頭的汗如淌水一般。
一只手伸過來,一只女人優(yōu)雅的手,手上拿著一片邦迪,我不好意思地把手伸過去,她麻利地用邦迪在我二指節(jié)上緊緊地捆了一圈。抬起頭,我說了聲謝謝,電梯里的人原來都看著我,從她們的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有關(guān)切,有同情,甚至還有悲憫。我看著她們,窘迫地一笑??斓饺藰橇耍€是剛才那只優(yōu)雅的手,從她斜挎的皮包里翻出兩片邦迪,遞給我。我感激地再次說“非常感謝!”道謝的時候,禮貌地正眼看她:二十幾歲,藍(lán)色禮儀服,短發(fā),留海,白皙而端莊的臉上寫滿了善良,只有一個詞能夠概括她質(zhì)樸的青春美:圣潔!
十六年過去了,整個的救助過程,少女雖不曾說一句話,而她那雙柔弱的手為我扎傷口的麻利動作,體貼而有力的一纏一捏,以及那一連串的同情和關(guān)切的眼神,卻永遠(yuǎn)烙印在我記憶深處。過后我想,在我松開手看那深白傷口的瞬間,細(xì)心的她一定也看見了,是我打工仔的一舉一動喚起了少女的良知,一種人類原始本能的情緒表達(dá)。這就是對“人之初,性本善”的注解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十六年來,我每次看到那些靠體力勞動謀生的人,心里少有悲憫,而是尊敬。體力勞動,雖然是最原始的,可從本質(zhì)上看,跟其它勞動方式一樣,也是高尚的。從某種角度上說,在今天這個金錢至上的浮躁社會,體力勞動更應(yīng)該得到尊重。十六年來,我再沒去過廣州,作為大都市,它留給我的印象已經(jīng)非?;煦绾湍:?,而珠江輪渡碼頭的老者背影和圣潔少女那寫滿“善”的臉龐,卻一天比一天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眼前。那人性的救助,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一搭手的支持和一片止血貼的給予,因為賦予了一種無私的人類之愛,所以無價。這種博大的愛,正是人類存在和發(fā)展的永遠(yuǎn)動力,其生命力何止十六年。人類不滅,博愛永在!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21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