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不是糊涂帳-----崔東匯
以前我對自己農(nóng)民子弟的身份堅信不疑,2007年下半年我才知道自己也是干部子弟。
知道我根底的人會認為我是吹牛,因為我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識的農(nóng)民,往上刨幾輩子還是地道的農(nóng)民。雖然我根紅苗正,可在商品經(jīng)濟的土壤里,根紅很可能是天然的劣勢,苗正未必就能成材。所以有時我也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知道自己是干部子弟的身份,這要感謝我的嬸子,如果她老人家不告訴我這個信息,就是翻遍全世界的檔案,恐怕我也查不到自己干部子弟的身份材料。
去年深秋,辛苦了一輩子的老父親安然離開了人世,在家料理父親喪事時,我和哥哥按照鄉(xiāng)間禮數(shù)為父親尋求庇護靈魂的場所。好在我的嬸子是神婆,就免除了許多程序,只是坐在朦朧的夜色里,看嬸子在神壇前燒香祈禱。一切進行完畢,在閑聊中,嬸子告訴我,我們崔家的先人在那邊生活的都不錯,尤其是我的祖爺和祖奶奶在那邊還是某個部門的負責人,具體什么職務,嬸子沒有說明。我不太相信,可想到自己的先人在那邊是領導干部,心里還是覺得高興,好賴自己也算干部子弟。祖爺祖奶奶都過世近百年了,這么長的時間,兩位老祖宗也該是高級干部了吧?不過我又想,我們老崔家的人都是耿直脾氣,不送禮,不鉆營,即使有資歷也未必就能有多高職務。但是,有總比沒有的好,走出嬸子家門,望著空澄的秋夜,我突然感覺老父親或許就在某一塊云頭正興高采烈地回望著人間的子孫,因為他終于與分別27年的我母親團聚,還可以受到他祖輩們的關照。
作為凡夫俗子我雖然無緣得見神仙們的真面目,可那個虛幻的干部子弟身份也多少撫慰我等小人物在現(xiàn)實碰壁的創(chuàng)傷。在秋涼里思索良久后我又啞然失笑,因為神仙也有他的世俗性和實用性。
我們村從西到東依次為:奶奶廟,供奉的是佛家的菩薩,誰家要添孩子就要到這里燒香;土地爺廟,是道家的,讓土地爺給村人看好土地;關帝廟,儒家的,為教育村人忠厚做人;三官廟,天官、地官和水官,祈求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二爺廟,供奉的是一個曾經(jīng)給村人帶來甘霖的神仙;楊仙,是一棵粗楊樹,誰的家人有病有難就到此乞求平安。都有來歷和用途。我一向認為灶王爺是個好脾氣的慈祥老漢,你想,他這個差使整天在煙熏火燎中度過,換上一般刁薄的神仙恐怕不會長期堅持在這個看似平淡而又關乎民生的崗位上了,早就鬧情緒跑調(diào)動了。灶王爺在世間受的罪并不比人少,可只有在每年臘月二十三人們才能想起他,才用糖果之類的微薄供品祭祀一回,就這并不豐厚的祭祀,人們也是為了讓他“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人啊,到底是凡夫俗子,創(chuàng)造神,其實是為了利用神。
村人大多是實用主義者,在對神仙的供奉上表現(xiàn)尤為明顯,比如我們村,鄉(xiāng)親們不管道家儒家還是佛家,只要實惠就可統(tǒng)統(tǒng)拿來,一旦神仙沒用或不作為,人就翻臉不認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在姥爺?shù)拇遄泳湍慷昧巳藢ι裣傻膽土P。那年大旱,村里好事者商量求雨,一把太師椅兩邊綁兩個木稈子抬著龍王泥像,敲鑼打鼓在村子里轉(zhuǎn)悠。這時人就顯出了威力,一個德高望重的老漢在轉(zhuǎn)悠前沖著龍王大喊:龍王快快顯靈,下雨就給你唱大戲,三天不下雨,就對不起你老人家了。三天如果還不下雨,他們就用皮鞭抽打龍王,直至打碎。然后再找畫匠重新給龍王塑像。我說:既然龍王不管用,就不要再費事塑像了。管事的老太太就一臉莊重地訓斥:不要多嘴,那個龍王不管咱讓它走了,這個肯定管用,沒有龍王咱去哪里求神?如果天還不下雨,村人還有辦法,就塑一個孫悟空泥像放在龍王廟的前面,讓孫悟空大鬧天宮,逼龍王下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人人都說神仙好,神仙的苦楚誰知道?當神仙有時也有風險,神有時也要看人的臉色,搞不好就會被抬著游街示眾,丟人現(xiàn)眼。當然這要看人的覺悟程度和神仙的作用大小,這也是衡量神仙待遇的硬指標,因為神仙之間的待遇也是有差別的,有的在名山大川里的居有巍峨廟堂,生活有高僧名道伺候,整日香火旺盛,仙樂縈繞;有的漂洋過海隨人移民到海外,有了綠卡;有的則落魄于窮鄉(xiāng)僻野,破廟陋室,門前冷落,有時連人都難見。真是神比神,氣死神。好在神仙的境界高,不與凡俗計較。不過也不能全按照地理方位來衡量某個神仙的能力和作用,待遇高的畢竟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因為人為的原因而不為人知,他們無怨無悔孜孜不倦地恪守著自己的職責,真應該獲得風格高尚獎。而個別平庸的神仙因為沾了地理位置的光才風光無限。
我對神有記憶的時候,村里的那些神已經(jīng)被人砸爛,那些善男信女不敢再去公開燒香祭祀。村里每個生產(chǎn)隊都用青磚壘砌一面白灰墻,白灰墻上畫著巨幅毛主席像,那時我還小,經(jīng)常跟在父親后面到偉大領袖前早請示晚匯報,與在神仙面前跪著相比,我父親站在領袖面前更顯拘謹,因為他不識字,他嘴里的毛主席語錄與他手里捧著翻開的語錄在內(nèi)容上是不對照的,他總是站在最后,聲音極低,他怕一言不慎釀成大禍,所以父親也不愿意讓我跟著,怕我亂說話惹事。同時,村里“牛鬼蛇神”多了,昨天還是革命群眾,第二天就被造反派打成“牛鬼蛇神”,脖子掛著牌子游街。
說來我們崔家還真與神仙有緣分。查閱許多資料,知道了我們崔氏出自姜姓,崔氏中國人是姜太公的后代。而姜太公姜子牙是神仙中管官的官。傳說姜子牙封神把神封了個遍,唯獨忘了自己,便說:姜子牙在此,諸神退位。他的妻子也要讓他封神,姜子牙說,你就做個窮神吧,窮神不住有福之地。看看我們老崔家祖先是何等的大公無私,老公掌管人事大權,卻給自己老婆封了個“窮神”,可現(xiàn)在有些人的“賢內(nèi)助”們,利用老公權力,幫助收受賄賂,或者七大姑八大姨地不管是否具備條件,不管群眾反映如何,有“禮”就給官,成為烏紗帽的批發(fā)經(jīng)銷商。比起姜太公來,現(xiàn)在許多人應該汗顏。姜子牙絕對是一個先人后己的模范。
攀扯姜太公,雖然底氣更足,可我更感覺自己的虛偽。因為這太阿Q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神是人敬出來的,神更應該是人中豪杰。南宋奸臣賈似道生前擅權誤國胡作非為,想流芳千古為建造生祠,可過后依然為人們所唾棄??鬃与m然生前窮困潦倒,可幾千年來一直受到人紀念和推崇。
既然神是人按照世俗體系設置的,它也就反映了人的意愿,我們就應該按照世間的標準去看待神,像毛澤東,如果我們把那些唯心的東西剔除,他老人家依然是一個為人民利益而奮斗的“神”,再如雷鋒焦裕錄等等,他們又何嘗不是我們心目中的“神”。所以,神崇拜未必就是壞事,至少它給人間保存了或道義文化或廉潔為民或民族大義的標桿。如果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沒有學習追趕的標桿,那才是真正的可怕,至少這個民族是平庸的。只是,要想成為神的人應該清楚,既然神仙是人設置的,人也有選擇和淘汰神的權力。我嬸子就說,凡是在人世間作惡的人到那邊都進勞改隊,罪到大的還進地獄,變成豬狗。在那邊表現(xiàn)壞的,在陽間就投胎為豬狗牲畜。
一個莊稼人的大實話像田地里的莊稼一樣,雖不華麗卻讓人受用。舉頭三尺有神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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