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島
2022年8月9日
在我兒時的印象里,家里的日子總是過的拮據(jù),直到今天,父母想買的東西也總是有著太多的舍不得。小時候的記憶里是總是在搬家,舍棄了僅有的幾分土地,賣掉了老家借錢蓋起來的瓦房,帶著幾歲的我就開始了艱苦的漂泊,我明白,若是老家有的發(fā)展,若是親戚朋友可以依靠,父母斷然不會舍得讓我跟著吃這份苦。要說從何時起不再搬家,要說什么時候日子終于有了盼頭,我思來想去的只有那個地方——小平島。
全家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我已經(jīng)十歲了,那十歲之前的記憶我無法去回憶,人生最初的那十年,所有遇見的人,所有發(fā)生的事,都似模糊無聲的默片,不喜歡也不覺得好看。即使來到這里,起初也是住在一個閉塞的山溝溝里,一所土房子,其中的一間屋子是我們簡陋的居所,三口人除了靠賣掉房子、還掉債務(wù)換來兜里的一萬塊錢,幾乎一無所有。
掉著渣土的墻壁里有一窩馬蜂,時不時會飛出來幾只恐嚇我,那還稚嫩的手緊緊握著殺蟲噴霧躲在一旁,眼睛如雷達(dá)死死的盯著擁有制空權(quán)的這群“惡霸”,然后猛的一噴便飛快地躲出屋外,才發(fā)覺,吃剩的半截香腸還落在里面。
父母許是見我可憐,沒用多久我們就離開了這條山溝,在初夏某一天的放學(xué)路上,我終于有了一條新的回家路線。那是一棟尚未拆遷的破樓,盡管還是殘破的墻,卻沒有馬蜂的襲擾,盡管周圍滿是廢墟垃圾的環(huán)境,我卻也終于像一個野孩子,獨自玩得快樂。也是后來慢慢知道了這個地方名叫小平島,這座還沒拆遷的樓都叫它“大破樓”,而我十分的好奇,這里明明不是一座島,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破樓”緊挨著軍港,偶爾能看到軍艦和潛艇威風(fēng)凜凜的停泊在那,經(jīng)常能聽見起床的軍號還有戰(zhàn)士們響亮的“一二三四”,站在窗前看圍墻的里面,凡目光所及,都接受過我的檢閱,滿臉的崇拜是我最高的禮敬。
“大破樓”的四周都被拆遷了,總有一群人,從那廢墟里的瓦礫碎石中搜尋著什么,時而掄起大錘,時而蹲下刨土,更有專業(yè)者,手持著金屬探測儀如掃雷般仔細(xì)地找尋著,他們是在撿拾被渣土埋掉的廢鐵,破拆樓板里未被拆除的“鋼筋鐵骨”,以此來換全家的一日三餐,只要夠勤勞,只要裝備夠先進,一天也可以賣的上幾百塊。如今的我透過回憶和兒時的自己并肩站在一旁,只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他們,也望著我的父母。我知道的,那些人與我的父母沒什么不同,在這份被人所輕蔑的營生里,每一個人都放得下自尊,彎腰拾起來的錢卻也花的心安,他們的背上都馱著一個像我一樣的家庭,有著像我一樣的,啃食著父母血肉的孩子。
它離軍港太近了,總是要被拆除的,住在“大破樓”的日子也只有匆匆數(shù)月,卻還是在小平島這個地方,這一次終于搬進了一個像樣一點的住所,鄰居卻還是原來的鄰居,鄰居家的小孩兒是我的同學(xué),我們合租在一起,兩室一廳的房子住著這么兩家的人,著實有些擁擠,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至少,這里的樓房并不殘破,這里的環(huán)境要比那干凈整潔的多,比之過去,是可以滿足的,量之財力,更是無話可說,而這一住,我想大概是兩年的光陰。
我不記得年月了,不太記得那個時候時間的長短,如果說在“大破樓”里的快樂是看借來的英雄盜版CD,是一把父親親手做的木刀,是和小伙伴在瓦礫廢墟里搭起的窩棚,是第一次吃麥當(dāng)勞的新鮮,那么在合租房的日子里我想不起如此苦澀,如此有紀(jì)念意義的快樂,只是在親戚朋友來玩時,小小的屋子實在喘不過氣。四驅(qū)車,機械陀螺,子彈槍,這些小孩子間流行的潮流玩具在那時也買過不少,卻笨手笨腳的玩壞了太多,深刻的只有得到時的驚喜與失去時的心疼;那和樓下的小孩瘋鬧,笑到喉嚨嘶啞,跑至精疲力竭,直到掛著滿頭的汗珠跑回家,這樣的經(jīng)歷你我都差不太多。
等到五年級的時候因為學(xué)習(xí)努力而得了獎,并有幸代表著學(xué)校當(dāng)著區(qū)領(lǐng)導(dǎo)的面做了一次匯報演講。那一天回家的路上,我的頭抬得高高的,書包里背看“沉甸甸”的獎品,急切地跑回了家,把人生第一次較大的榮譽驕傲的展露給父母,把一紙光榮鄭重地“釘”在了新家的墻上,平平整整的,雙手抹了又抹,眼睛看了又看。在離合租房不遠(yuǎn)的二十六號樓,是我們的新租的居所,母親換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父親是一名瓦匠,他的手藝好,接到的裝修活兒也越來越多,雖然還是免不了的辛苦,但我知道的,日子在向好處發(fā)展,三口人的眼睛總算看見了光。
小平島有個中心廣場,最初建好的時候還是很漂亮的,高大的現(xiàn)代藝術(shù)雕塑,四周修了一圈水池噴泉,水池的東南西北坐落著四座石橋,每到傍晚,和著音樂,伴著彩燈,別提有多熱鬧了,有廣場總少不了跳舞的大爺大媽,住在二十六號樓的時候,印象里,母親每天傍晚都要去跳舞,而我總會帶著滑板,或帶著笛蕭,在廣場的角落,總是不合群的一個人,慢慢的,這樣的日子我們都習(xí)慣了,雖然還是在漂泊,但這里已經(jīng)有了家鄉(xiāng)的味道。
從小學(xué)畢業(yè)的那一年,再到中學(xué)的六年,我們一直住在這里,隨著我慢慢長大,兩室一廳的屋子終于不再與別人合租,直到我高考的時候,我們在二十六號住了已有七年之多。父母用著他們的勤勞和智慧,不斷地給予我更好的生活環(huán)境,我知道的,從小山溝到這里的路我都深刻的記著。等我走入大學(xué)的校園,父母這漂泊的大半生才終于有了著落,終于在山的那邊,在寧靜而未來可期的地段買下了一所兩室一廳的房子,我也知道,他們不怕漂泊一生,那之所以買這所房子,最后的最后還是我的緣故。在父母的心里,未來無論我走得多遠(yuǎn),都有這樣一個可棲息的家,如此,他們便是安心的。
在離開小平島的時候,我似乎沒有帶著不舍,也無有期待,在我的心里,有一個真正屬于我們一家人的房子比什么都重要,那意味著辛勞半生的人終于獲得安定,不再漂泊既是幸福??!只是那羽翼漸豐的鳥兒終究要飛出巢去,向著那藍(lán)天,向著比山更遠(yuǎn)的地方飛去,它必然是要經(jīng)歷漂泊的,這個有形的房子更像是它的基地,無形的關(guān)愛是它的永恒補給站,使它可以飛的更遠(yuǎn)。那些漂泊在外的人,在無數(shù)個孤獨的夜里,我想最幸福的事大概是永遠(yuǎn)有一盞燈光在為他亮著。
我們從不屬于這里,只是我們選擇了它,幸而這座城市里,這個地方也溫柔的收留了我們,直到有人問我:“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老家是······”。我欲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卻又咽了回去,最后的回答多少是有些敷衍的。故鄉(xiāng)這個詞匯固然有它明確的定義,但從我的記憶里,在我的心里,故鄉(xiāng)都是模糊的,是寬泛的,是沒有界定的,只是一個地方待久了會讓我留戀,而就算是從這里生活了一輩子,我就真的算是這里的人嗎?異鄉(xiāng)人也許終是異鄉(xiāng)人,這并不能改變我生于異鄉(xiāng)的事實。那沒有來到這里之前的記憶卻又總是跳動著,它明明不值得留戀,但總是忘卻不了,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牽絆著我,那種感覺,應(yīng)該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刻印在心了。
當(dāng)你問我故鄉(xiāng)在哪,它不是這座溫柔的小城,不是我出生的老家,也不是小平島這個地方,它在哪里都是不重要的,我可以沒有所謂的鄉(xiāng)音,漂泊時走到哪里都是一樣。我的心可以飛出誕生之地,可以跨越這座小城,應(yīng)該也能飛的更遠(yuǎn),卻永遠(yuǎn)不會飛出這九百六十多萬平方公里。
我在家中安坐,午后的寧靜且套用蘇軾的那句來形容:“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世間之靜好莫過于人間有味,往后的日子可能會搬到任何地方,但我始終記得那個小山溝到小平島所走過的路,或許那才是我這條淺溪的源頭,也或許我的故鄉(xiāng)從來都不是某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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