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大山深處的石榴山
父親病后,幾經(jīng)周折多次住院治療,在又一次病中,住進了寶雞市第五人民醫(yī)院。與父親同住在一個病房的三位,病友,在父親出院不久先后離世,每每回憶同住一個病房的日子,免不了感慨。
癌癥,一個令人提及色變的疾病殺手,危及著多少無辜的生命。與父親同一個病房的另外三位病人,一位是結(jié)腸癌患者,其他兩位病友與父親的病情相似,胃與食道被惡性腫瘤日夜糾纏。人在患難中同行,為了相互取暖走得很近,年近八旬的父親,對癌癥病情了解不多,他面對與自己同病相憐的病友,最多的是沉默,臨床的兩位患病叔叔,與父親同處在一條生死線上,卻時常關(guān)注著話不多的父親。
記得那天父親做完化療,突發(fā)異常反應,大小便不同程度的失禁,腦子也開始犯迷糊,我不知所措對父親發(fā)了脾氣,父親默不作聲,兩位叔叔極力勸導我,為父親換洗有糞便的褲子,卻沒有一絲語氣責怪父親。起初我覺得挺委屈,后來冷靜之后我明白了,老人們堅守在抗癌的陣地,他們的心貼的最近最親,我也為父親有如此親昵的病友感到欣慰。病床在白天與黑夜之間期待陽光,老人們在彼此的目光中,感受著存在,感受著一種與病魔抗衡的力量,他們?nèi)焕先顺ο喟榱苏粋€月,在病變的煎熬中聊天解悶,相互關(guān)照著一天又一天。
我?guī)Ц赣H出院的那天,臨床的矮個李叔住進重癥病房,臨別我去看望李叔,她的女兒正在抹眼淚,我握著老叔溫熱的手湊近安慰了幾句,老人意識還在只是太虛弱了,嘴唇奮力擼了擼,沒有說出一個字,眼眶有些濕潤了。李叔的女兒繼紅妹妹眼睛明顯浮腫,與我寒暄間,她對我講述了老人的一些過往。老叔是位離休老教師,性情耿直為人和善,一生勞累培養(yǎng)了一雙優(yōu)秀的兒女,在繼紅妹妹與哥哥大學畢業(yè),事業(yè)有成時,老人本該坐享天倫之樂,卻不甘人后在家鄉(xiāng)肥沃的土地里,耕種著一大片良田,過自給自足的生活,老兩口衣食無憂,日子過得也算安逸。
事與愿違,老叔的一次身體不適,被診斷出胃癌中晚期,這對孩子們和老伴是個致命的打擊,老叔住進西安的權(quán)威醫(yī)院,做了腫瘤切除手術(shù),切除了胃的一部分,起初的恢復是樂觀的,老人能吃能喝精神狀態(tài)也好。就在年關(guān)之際,老人舊病復發(fā),再次住進醫(yī)院病情惡化了,老人吃不了東西,靠食管引流食物維持日子,對于與共和國一起成長的老人,面對疾病的挑戰(zhàn)始終保持著一份難得的平靜。病房中,老人喜歡閉目養(yǎng)神,時常叮囑老伴去休息,提醒兒女去上班,看著別人吃食物掃幾眼,便轉(zhuǎn)眼對著窗外瞅去。老人時常用平靜的外表,掩藏著內(nèi)心對健康的渴望,對食物的饞咽,對美好生活和親人的眷戀。
病魔是無情的,在我和父親離開醫(yī)院的第三天,繼紅妹妹在微信里告訴我,老人在父親節(jié)那天離世了,走得安詳而平靜。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酸了,明明知道的結(jié)果,卻抑制不了自己情緒。我想此刻的李叔,一定在沒有病魔的地方,又在開墾他熱衷的土地,在遠遠的地方相望著妻兒,把人間的祝福留在相框,留在那抹平靜的遺相中。老人離世后,兒女遵照老人生前遺愿施行了火化,一位正直的老人就這樣被癌癥剝奪了生命?;秀敝校业难矍皶r常出現(xiàn)一張慘白的病床,和一副憔悴的老人肢體,一雙深陷的眼睛時不時透著平和,對著周圍的人和物總流露著諸多不舍。(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天空飄著祥云,在開導悲痛的人著眼遠方,放下心頭的苦難。而對于另外那位老人,病魔的揉歷未曾消停,老人靠著強烈的求生欲望,與癌細胞做著殊死搏斗,在見證了唯一的孫子婚禮之后,老人與兒孫拍了張一生最圓滿的合家福之后,生命永遠停留在圓滿之上了。
劉叔的過往,是劉叔的老伴一直在重復著訴說。劉姨是位熱心腸的老人,和老伴感情很好,對過去的點點滴滴如數(shù)家珍。老人一生養(yǎng)育了一兒三女,孩子們都成家立業(yè),日子過得也算富足,最讓老人榮耀的卻是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復員老兵榮譽,老人每每提及眉飛色舞,忘了自己還是個重癥病人。劉叔的女兒亞梅妹告訴我老人去世的消息,我當時很意外,也很難過,畢竟大家一起患難走了那么久,感情是有的。亞梅妹告訴了我一個十里八鄉(xiāng)從未發(fā)生過的奇聞。事情的過往有些蹊蹺,劉叔在醫(yī)院維持就醫(yī)中,到了結(jié)婚年齡的孫子正張羅著婚期,這對老人來說是件期待的喜事,在生命的彌留之際,能看見唯一孫兒大婚也滿足了一個心愿。在醫(yī)院的日子里,老人安頓了自己所有的身后事,以及老伴的贍養(yǎng)問題,和追悼會的追悼詞,唯獨沒有放棄對病情的治療,他不想讓牽掛的親人難過,不得已做了兩手打算。
孫兒的大婚是七月十號,老人前一天下午從醫(yī)院回的家,小女兒為父親聯(lián)系好醫(yī)院,等侄兒婚后去醫(yī)院繼續(xù)治療。孫兒的婚禮空前的隆重,所有的親朋好友前來賀喜,就連老人多年不見的老戰(zhàn)友,也聞訊找上了門,劉叔著實開心了一整天,在兒孫同堂的合家福中,老人把笑容留在兒女孫輩中間。七月十一號凌晨四點多,老人叫醒了兒女,在醒目的燈光下合上了眼,停止了呼吸。人說癌癥患者臨終很痛苦,如此平靜地辭世也算是一種上天恩賜的福報。老人就這樣悄悄地走了,沒有沖撞喜宴,好像一切早在冥冥之中,以致整個村莊為之潸然淚下。
記得在那位直腸癌病友出院的第二天,病房又住進了一位肝癌病人,這是位岐山縣籍退伍軍官的家屬,六十多歲,彌留的日子里,神志模糊不清,高燒一直持續(xù)著,老兵晝夜相伴左右,一位疆場馳騁了一輩子的老兵,面對病魔束手無策,眼看著陪護到了最后一程。那晚我請假帶父親回家,第二天清早到醫(yī)院,病房門口空氣異常陰沉,靠窗戶的那張病床空了,病房門口掛牌消毒中。我預感了某種不祥,也聽到了一些病人家屬的感慨,似乎明白了結(jié)果,醫(yī)護人員的表情一如繼往,看不到對死亡的忌諱和傷痛,只是有種沉重壓抑著整個樓道。
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些時日,我的意識里三位鮮活的生命漸漸走遠了。對著浩瀚的宇宙,忽然感覺到一種緲小,人如大千世界的粉塵散去,再也捕捉不到一絲存在的氣息。
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悲催,內(nèi)心處在一種驚慌中,當我再次在醫(yī)院見到亞梅妹妹,處在悲傷中的她淚流滿面,她放不下傷痛,走不出痛失親人的低谷。我除了心酸還是心酸,被傷痛再次感染之后,我想用文字祭奠天堂里的英靈,用文字祈禱生命的力量,扶持傷悲的人,用文字劃出道道陽光照亮路上人。
人生的一次邂逅,在苦難中掙扎,為了一絲絲溫暖,落難的人走近彼此,不是親人又勝似親人,同處一室朝夕相伴,為了掩飾對絕癥的恐俱,他們選擇了抱團取暖。病床上,目光里容納了彼此,語氣中包容了彼此,生活中默認了彼此,小小病房組成了一個大家庭。
陽光在黎明后燦爛,人在患難中見真情。伸出手的同時,注定與溫暖對流,付出愛心的那刻,陽光是捧在手心,溫暖解救了困境的人。在壓抑的重癥病房,一個冰冷的絕地,人情是靈丹妙藥,治愈了傷感,一張張慘白的病床,親人是春天的陽光,溫暖著寒冬的枯木。一幅幅陌生的面孔,列隊成一道擋風雨的墻,為親人祈禱安康!
這條不長的樓道,布滿白衣天使的腳步,生者與逝者的印記,天堂與地獄只是一步之遙,笑著離開與哭著離開,都是一筆壯闊的記憶。父親在懵懂中,迎來了陽光眷顧,病情得到了暫時性控制,在回望中,同路的病友,還有那個曾經(jīng)溫暖的病房,猶如春水在心頭時常蕩漾。晚霞西下,父親的病友在美麗夕陽中,幻化成多姿多彩的故事,存放在一本書的厚度中。
又一個不眠夜,抬頭遠望繁星點點,父親熟睡在病床,我看著天空尋找熟悉的氣息,父輩的天空,永遠是孩子們仰望的圣殿,祥和,溫暖,擁有最美的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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