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何所依?長亭復(fù)短亭
亭子,有頂無墻,幾根柱子撐著一個或方或圓的頂,雕以浮畫,飾以顏色,玲瓏剔透,矗立于田野之間或山顛水畔,似一朵肥嫩可愛的蘑菇,又如一把撐開的大傘。
古人偏愛亭子,常在交通要道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長亭地筑下,做旅途休憩歇息的場所,或做接送賓客宴樂的場所,也有建于園林中,用做點景建筑。
亭者,停也。
那意思,人遇到亭子,會安定下來。三兩好友,笑語歡言,于風清月朗之時,閑閑坐于亭中,飲幾口酒,誦幾句詩文,看看亭子上雕的那些彩繪,觀觀四周的風景,聽聽鳥鳴,悟悟蘭因。于是乎思緒紛紛如過江之鯽,才情涌動似錢塘之潮,出現(xiàn)了許多與亭子有關(guān)的美好詩句文章。
最有名的,莫過于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文好,字好,留名千載。想想,崇山峻嶺間有個小小蘭亭,四周是茂密的樹林,綠油油的修竹,清澈的小河流水。暮春之際,還沒有蚊蟲叮咬呢!天氣晴朗,地勢又開闊,吹著點小風兒,“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維揚之水szp)
李白悵然遙望,“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朝憶相如臺,夜夢子云亭?!弊釉仆な俏鳚h文學家楊雄所留,建在綿陽西山,當代重建后,高大雄偉,飛檐重閣,三面凌空,下臨絕壁,險要雄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宋代歐陽修著有《醉翁亭記》、《豐樂亭記》,曾鞏寫有《醒心亭記》,蘇軾寫有《喜雨亭記》,蘇轍呢,他哥大蘇主持修好亭子,讓他幫忙寫過一篇《武昌九曲亭記》。大蘇曾寫過絕命詩,“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jié)來生未了因?!彼麄冃值芮樯?,詩文唱和往來那是常有的事。
記得當初大蘇烏臺詩案被囚,小蘇寫過一篇《為兄軾下獄上書》,先認錯,接著說其兄罪不至死,求皇帝能免他死罪。該文出于兄弟之情,寫于性命攸關(guān)之際,言辭懇切,讀來令人感傷,“既巧妙地申說了自己的意見,又處處照顧到皇帝的尊嚴,情辭悲惻懇切,措辭相當巧妙。” “今臣螻蟻之誠,雖萬萬不及緹縈,而陛下聰明仁圣,過于漢文遠甚。臣欲乞納在身官,以贖兄軾,非敢望末減其罪,但得免下獄死為幸。”
寫《武昌九曲亭記》時,蘇轍的心境平穩(wěn)安閑,不復(fù)烏臺詩案上書求情時的凄惶無助,似乎已適應(yīng)了與兄長貶謫在外的散淡生活。這篇文章,先說蘇軾建亭的由來,接著闡發(fā)適意為趣的理念,表現(xiàn)蘇軾寄情山水中的風度和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
讀此文,第一感覺是用詞簡潔到位。如第一句,“子瞻遷于齊安,廬于江上。”動詞用得極準,說蘇軾貶謫到齊安,用“遷“字,在此處有流放的意思,類似《岳陽樓記》里的“遷客騷人,多會于此?!闭f他住在江邊,用“廬”字,讓人想起陶淵明的詩,“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僅僅兩個動詞,給人以豐富的聯(lián)想,貶謫流放的凄涼與心境的安然盡在其中。
第二感覺是兄弟情深,念念于斯人。雖分居兩地,弟弟描述起蘇軾的日常起居,行動舉止,與朋友們的談笑閑聚,歷歷如在眼前?!白诱罢炔咻d酒,乘漁舟,亂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聞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攜徜徉而上。窮山之深,力極而息,掃葉席草,酌酒相勞。意適忘反,往往留宿于山上?!薄白诱芭c客入山視之,笑曰: ‘茲欲以成吾亭邪?’遂相與營之。亭成而西山之勝始具。子瞻于是最樂?!?/p>
那時又沒有手機視頻,咋知道他是笑著說話的?只能是聯(lián)想,念及兄長,在唇邊漾起一絲微笑,海角天涯,同此一心,自己樂以為兄長也快樂。(微信公號:維揚之水szp)
接下來,憶少年時,與兄長出游,他都是探路浮水,以身當先。“昔余少年,從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為之悵然移日。”談及兄長風采,那更是充滿暢然情思,拳拳眷意,描畫得如同神仙中人:“至其翩然獨往,逍遙泉石之上,擷林卉,拾澗實,酌水而飲之,見者以為仙也?!绷舷氡藭r,這位東坡先生還是20來歲的翩翩青年,沒長出那部垂到胸前的著名大胡子吧?
天下名亭多矣!安徽有歐陽修寫過的醉翁亭,緊靠山壁,飛檐凌空;湖南有愛晚亭,楓林流泉,秋來紅葉滿山;杭州有湖心亭,張岱曾看雪于此:“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蓖ね猸h(huán)水,水外環(huán)山,雪白天寒,長空遼闊,斯人寂寞。
亭子,大也罷,小也罷,都是個載體。里面外面,長亭古道,唱不盡離合悲歡,訴不完感傷哀怨。正如程派名劇《鎖麟囊》里唱的,“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何鮫珠化淚拋,此時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嘗盡富豪,也有饑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轎內(nèi)的人兒彈別調(diào),必有隱情在心潮。”
閑坐亭中,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視野寬闊,空氣清新,心暢意舒,很有幾分“無愧于中,無責于外”的感覺,那蘇氏兄弟的情操如此,古今天下文人墨客寫關(guān)于亭子的文章詩句時,想必也作如此想。去去何所依,江湖一夢遙。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vzns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