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回鄉(xiāng)去聽雨

一陣電閃雷鳴之后,天空中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看著沿窗玻璃傾瀉而下的無聲雨水,突然好想回鄉(xiāng)去聽雨。
小時候,故鄉(xiāng)的房子都是土坯房,墻是用一塊塊土坯磚壘起來的,房頂上蓋著青色的瓦片,房子簡單、純粹。雖然是土坯房,但那磚坯和屋瓦的制作還是很講究的。
制作土磚的泥巴是家鄉(xiāng)特有的粘性黃土,把黃土從坡上挖下來后,加上水,和切成兩三寸長的稻草混合在一起,然后牽一頭耕牛來回地翻踩,整個過程就跟北方人做面食前和面一樣,等翻踩得稻草和黃泥充分混合、泥巴黏性充足后就可以制作磚坯了。制作磚坯的工具很簡單,一個長約40公分、寬約25公分無底無頂?shù)哪局拼u模,磚模的兩邊各帶一個把手,加上一個小小的船槳一樣的插板就是全套工具了。磚坯的制作是個力氣活,一般在準(zhǔn)備好一塘泥巴后,會邀請幾個親朋好友來幫忙,一天之內(nèi)就制作完畢,否則泥巴干了就不好用了。制作時兩人一組,一個人送泥巴,另一人把磚模放在平地上,抱起一大塊泥巴使勁往磚模中砸下去,用插板往水桶中沾上水,在磚模四周插一遍,再用插板把磚模上方多余的泥巴刮去,用腳底沾點(diǎn)水,把磚模表面的泥抹平,然后把磚模往上提出來,一塊磚坯就制作好了,等磚坯干了后再一塊塊碼起來備用。
屋瓦的制作則要精心多了,那是一門技藝,只有專門拜師學(xué)過的人才會制作。制作屋瓦的泥一般從水稻田中挖取,這種泥巴呈灰黑色,細(xì)膩、黏性大,制作前也要把泥巴放在一個坑里用耕牛或者人力不停地翻踩成“熟泥”才可用來制坯。拉坯的工具很講究,一個用竹片拼接而成的帶把圓筒,中間可以開合,表面均勻地分布著四根凸起的棱,外面套上一個白布做的布套;一跟木樁固定在地上,頂端鑲嵌著一個小軸承,軸承連接一個中間凸起的圓形平臺;還有一個帶鋼絲的刮泥器。摶坯工的手巧得很,他們把翻踩好的瓦泥摞在一起弄成一個長方體土臺,然后用刮泥器在土臺表面從頭刮至尾,用兩只手抄起刮下來的泥片圍在轉(zhuǎn)臺上的圓筒表面,用一個木頭小板沾上水上下刮平,直到形成一個厚薄均勻、光滑的表面,再用一個小刀片沿著圓筒刻度線把上面的泥巴切下來,然后把圓筒拿下來放在平整的地上,把圓筒折疊一點(diǎn)拿出來,再把瓦坯上的布套揭下來,一個瓦坯就拉好了。等晾干后,沿著瓦坯上的棱輕輕一折,就成了四個瓦片。把瓦片粗坯摞入窯中,經(jīng)過一番火焰和青煙的激情,瓦就燒成了。燒制成功的屋瓦呈黛青色,閃著金屬的光澤。
蓋房時,用土坯磚把墻壘好,磚縫之間也是用黏性極大的黃土攪拌成泥漿來粘結(jié)的。屋頂?shù)膲Τ嗜切?,墻與墻之間搭上房梁,房梁之間訂上檀條,鋪瓦的時候,把屋瓦一片片在檀條之間遞接起來,反為瓦溝,覆為瓦脊,水波一樣套疊著,屋頂就算是蓋好了。
房子雖然簡陋,但頗有原生態(tài)的味道。墻上安裝的大木窗中間是簡單的木條方格,平時敞開著,風(fēng)來風(fēng)去的倒也涼爽,早上初升的太陽穿過窗格透射進(jìn)來,在屋里形成了一道道光柱。冬天用一張大白紙從里面把窗格糊上,然后在火塘里生上一塘旺旺的柴火,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那個年代,父母傾其一生蓋的幾間瓦房一直是家里的驕傲。曾經(jīng)聽人說過,“house+love=home”,正是這所簡陋的土坯房加上父母的愛,構(gòu)成了一個簡單的農(nóng)村家庭。盡管這個家很清貧,但她是港灣,給我的心靈提供了棲息地;是陽光,給我的心身提供了溫暖;是燈塔,給我的靈魂提供指引;是綠洲,在我失敗的時候看到希望……
在這所土坯房生活的十幾年時間里,記憶最深刻的莫過于在房間里聽雨了!
可能大家對下雨天都沒什么好感,可是如果你在一所這樣的土坯瓦房中用心去聽,就能發(fā)現(xiàn)下雨天的浪漫和微妙。
下雨了,剛開始時,一個個大雨滴打在陳舊的屋瓦上,空空然,仿佛是開場的鼓聲,聲音宏亮而清脆,似乎連土坯屋子都成了共鳴腔。繼而雨下的急了,嘩啦啦響成一片,那輕、重、緩、急的雨聲打在屋瓦上,深沉而有余韻,猶如古琴上輪指猱、綽、注、撞,挑、勾、剔、打,時而熱情奔放,時而委婉細(xì)膩,讓人陶醉。漸漸地,雨線漸收,余瀝尚存,雨聲也漸細(xì)致入微,只剩下絲絲縷縷的余音向遠(yuǎn)方緩緩地飄去……
后來,我走出了小山村,離開了生活十幾年的土坯房,扎進(jìn)了深不可測的城市。在城市里,下雨時,水流成一片,看不見屋檐瓦片上掛著的雨瀑,只能聽見街道上下水道里嘩嘩的水響。雨越下越大,街面上的水便漸漸地滿了上來,于是大街變成了河流,汽車變成了舟楫。呆在幾十層高的樓里面,雨聲也只能從局部的響動里驚覺,比如從空調(diào)外機(jī)的鐵皮上、窗戶玻璃上聽到。在辦公室里,經(jīng)常一抬頭突然發(fā)現(xiàn)天黑下來了,尷尬地問身邊的同事:外面下雨了嗎?其實(shí)雨已經(jīng)下好久了。
現(xiàn)在,城市里的雨幾乎變得越來越可有可無了,雨聲也變得無所謂有,無所謂無了,只是在心靈觸動的時刻,才會特別敏感,特別脆弱。只有在遠(yuǎn)離城市的地方,雨聲依然優(yōu)雅地響著。
三十年過去了,父母親手蓋的土坯瓦房早已拆除,只剩下留在腦海中的印象,但那雨滴打在屋瓦上的聲音卻隨著年齡的增大越來越清晰,如同一點(diǎn)點(diǎn)打在我的心上,一陣陣微微的震顫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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