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麥黃覆壟,徹田為糧

喜歡坐在北窗下,看著白鐵欄桿上滴溜溜掛著的雨珠。清風徐來,細雨透紗窗,一掃酷熱。
春來一直干旱,近一個月更是少雨,多見紅火火的大太陽,曬的七七原本小麥色的臉更黑了些,擦防曬霜,戴帽子口罩都不管用。
在小區(qū)空地里種了8棵西瓜苗,天天給它們澆水,依舊不見長,剛剛能保住小命,身子還沒個團扇大,緊趕慢趕,張羅著要開花。這么一丁點兒的瓜秧,如非要開花結(jié)果,只能說,“不圖拳母,竟生錐兒!”花兒落了,莫非要結(jié)個青椒大的西瓜?
空氣中彌漫著麥收期特有的塵土氣息,灑水車呲呲地噴著水過去,霧炮車嗤嗤地吐著白霧過來,依舊遮不住這五月麥黃時浮蕩的麥芒味兒,干干的,燥燥的,在焦灼的酷熱和布谷鳥的聲聲催促里溢出豐收的喜悅。
前幾天回家?guī)兔κ整?,第一天只收了菜地里的一點兒,手工割,捆了7個碾滾大的麥個子,菜地沒路,連拉帶抬,跨水溝,踩地邊,好不容易挪到車上,拉到路邊鋪好,等車壓出麥籽,揚凈,才裝了倆小袋子,估摸頂多有80斤。
父親嫌大塊地里的麥子生,大收割機在地頭呢,都不肯割,說讓機子先收東邊的吧,西邊這片鄰居們都還不割呢!我心急,就這么兩天假期,再不割沒時間來幫忙了。穿著沒來得及換的厚底白涼鞋,白雪雪的小襯衣兒,戴著帽子,從地北頭兒走到南頭,一路走,一路摳個麥籽兒擱嘴里嚼嚼,感覺嘎嘣脆了呢,偶爾有那么幾粒軟綠的,瞅樣子還差一個中午的太陽曬,只好晚一天收。沒想到現(xiàn)在割麥子,時間點卡這么嚴格!小時候都是成半月的收麥子,秸稈還綠呢,就開始下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以前割麥子,需要很多程序,每一道程序都是重體力活兒。那時我才10歲左右,先看著家里大人把水泥大甕里的陳麥子倒騰出來,一袋裝80來斤,看看沒蟲子,符合糧站要的干濕度標準,找車拉走賣掉。接下來,主婦們把攢下的化肥袋子洗凈,補好窟窿,捆到一起,剪些碎布條子當綁口的繩兒;拿簸箕端十幾斤白面,送到村東頭的面坊,壓好面條,晾干端回,留著忙時做飯用。村里的壯勞力們組織起來拉水,潑水、整地,用拖拉機拖著大圓柱形的石碾子壓好麥場,在場邊擱幾口大缸,里面裝滿水。
各家自己收麥子,也有人少的結(jié)成小組收。先用小型收割機把麥子割倒,然后一路卷著捆過去,用繩子捆成一個個圓滾滾的大麥個子,用拖拉機拉到麥場上。還綠的麥桿堆成一個個高高的垛,一家四口人,用小打麥機打,人手兒剛剛夠用,拉好電線,家父負責往機器肚里裝麥桿兒,家母和哥哥搬遞麥桿,順便拿個長柄鐵撥子,把打出來的麥籽扒拉遠點,七七拿個大叉子挑麥秸。裝麥桿這個崗最臟最累,一身土一嘴塵灰,挑麥秸呢,最輕,2小時多就能起一房高的金黃麥秸垛。可時間長了,人小啊,胳膊腿兒也累到發(fā)抖。
打好麥籽,趁有風時,拿木鍬揚凈雜物,用簸箕裝袋。每到這時,家父總會笑著示范如何用繩子綁口袋,他偶然學的,綁得又緊又牢靠。示范這么多年,七七還是沒學會,想想也夠笨??慈思夷鞘致榱锏煤埽湍敲匆晃?,掖一小段繩子,繞一圈,朝里一塞,抽緊就行。
拖著木排子車把滿車的麥袋子拉回家,再用繩子一袋袋依次拔高到房頂上曬幾天,裝好袋順梯子扛下,倒進水泥大甕里儲存。一個甕能裝幾百斤糧食,需要白面,就挖一袋子小麥,運到個人的小磨坊加工成面粉,一百斤麥子出80多斤白面,十幾斤麩皮,給人家?guī)讐K錢加工費。出的麩皮多,麥子就白,有的人家省儉,讓多出幾斤面,那面粉蒸出的饅頭就黑,類似于現(xiàn)在的全麥面包色。
農(nóng)村過五月總是很緊張,打仗一樣。怕麥子收的慢,天干物燥的,別人家割好后燒麥茬,不小心串火過來。
小時似乎麥收期間總下雨,有時新收下的麥桿堆在場上,還沒來得及打下籽,就遇到連陰雨天,塑料布苫也不頂用,雨水會浸過去,連下幾天雨,麥子會發(fā)芽。有時麥籽在房上,還沒晾干,下起雨來,別人在地里清理麥茬,種玉米,我負責看家的,得趕緊上房用鐵撥子收攏成大堆,掃帚掃干凈房頂,苫上大塑料布,在麥堆邊上壓好一溜半截磚和長木棍,怕風給刮起。
七七小時似乎總干這類活,學校一放假,夏天苫麥子,秋天苫白棉花。到飯點兒,端一盆麥子跑到村東頭大隊部的饅頭房,換幾斤饅頭,在煤火灶上,煮一鍋大米小米湯,炒一鍋菜,別的不會,就是些自家菜地種的長豆角和西葫蘆,擱點油鹽醬油,一咕嘟。刀工也不好,西葫蘆片薄的薄,厚的厚,炒好,俺機靈哈,拿個筷子,把不熟的都挑出來,省得家里大人說。有時腌點脆梢白,炸點面醬,做鍋疙瘩湯。平生最愛疙瘩湯,拿個大瓷面盆,放半碗面粉,一手拿倒水,一手不停地用筷子攪,最后手一撥拉,都是細密的小面疙瘩,煮好,撒碎蔥,飄個蛋花,香噴噴,每次都吃的七七肚子圓滾滾。
下雨多,土地的墑情就好,玉米長得快。那時為保證發(fā)芽率,一個坑里總點個好幾個玉米粒,人工種的?,F(xiàn)在呢是機器播種,一個坑里只有一個玉米粒,免間苗。玉米很快就長到半尺多高,這時小孩子的優(yōu)勢又顯出來,跟著大人間玉米苗或谷子苗,彎腰時間長了也不怎么累。有的小孩子能干,放麥假期間騎個自行車,帶箱子冰棍沿著地頭叫賣,2分錢一小塊,5分錢一塊黃綠雙色的大冰磚。
以前村里都是這樣,沒有貧富差距,大家就靠幾畝地出的糧食加上業(yè)余打工掙錢供孩子們上學,蓋新房,給兒子娶媳婦兒,那時家里電器車輛都少,力氣活兒多,從70年代那苦日子熬過來的,沒覺得難,能有地種,有飽飯吃已經(jīng)很好。喇叭里喊交公糧就趕著車去交,雖然一個五月下來,壯勞力也累的黑又瘦,還學著喇叭里的話說,“皇糧國稅,不交不行!”頗有點朱子家訓的境界:“國課早完,即囊橐無余,自得至樂。”
那時家里地少孩子多的農(nóng)戶,到春天青黃不接時,也有借糧食吃的。白天商量好,晚上悄悄扛一袋子走,麥收后趕緊照原樣裝一布袋送回?,F(xiàn)在呢,我騎個電動車回去的,閑談時看到電車,村里老太太特地囑咐,“該開個車回來的,不曬!”她管你有汽車沒汽車,覺得開車是最基本的配置。
幾十年過來,村里還是這些地,甚至許多人家因修路占用還少了幾畝?,F(xiàn)在國家反哺農(nóng)業(yè),不讓再交公糧和農(nóng)業(yè)稅,一畝好水澆地收900多斤小麥,8、90年代幾毛錢一斤的麥價PK現(xiàn)在1塊多點兒一斤的麥價,刨掉雇機器收割、翻地、播種、化肥、澆幾次水的電費和打農(nóng)藥錢,自己的人工不在數(shù)里,一個農(nóng)家?guī)卓谌耍骄蝗艘划€地,緊干慢干,依舊是沒啥賬算。
像90年代,中學教師們集資蓋房,2、3萬元能買2間上下樓帶小院的聯(lián)排小別墅的,那時老師月工資300元左右,成天見小黑板出通知催他們交集資款,很不易的。有的女老師孩子小,住間小宿舍,忙的褲子上都是孩子的尿圈圈?,F(xiàn)在那房子都價值百萬了。當時街上涼皮6毛錢一大碗,現(xiàn)在6塊錢一碗。啥物價都比老農(nóng)民的糧價翻的高多。
原來過五月,地里干活兒的都是精壯年輕人,現(xiàn)在都是些老頭老太太,60多、70多,開著電三輪,車上放著化肥和玉米種子,在地頭兒討論著哪里有收割機、播種機,收割后澆水的順序。偶爾有個年輕人,穿雙拖鞋,開個三馬車等著收割好后接麥子,直接把麥子糶到面粉廠。大聯(lián)合收割機來了,挨著地塊兒一家家割過去,量好地畝收錢。割好麥籽倒車上拉走,麥桿直接粉碎還田。以前有專門收麥秸的,開個三馬車拿大叉子到地里挑走賣,紙廠門口總是排著大長隊,等著交麥秸。這幾年嫌污染,管得嚴,加上附近的造紙廠經(jīng)營不善關(guān)門停業(yè),沒人收,麥秸只能還田了。
進五月后只下過一場小小的雨,看天氣預報,南方最近雨不小,沒想到北方旱成這樣。街頭賣的西瓜倒是很甜,想是大棚里種的,我的小西瓜天天澆水,旱得還不肯開花呢!望望窗外,天有點陰,小風刮著,有喊修抽油煙機和煤氣灶的聲音遠遠傳來,感覺眼圈濕濕的,有點兒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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