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十歲左右春夏交替的某一天，天氣晴好，逢杏林古鎮(zhèn)陰歷雙日集。吃過早飯，父親拉著架子車翻過一架溝帶我去距家東北方向約十里路外的杏林鎮(zhèn)趕集賣豬。

那時杏林鎮(zhèn)的豬羊市場在西寶北線與天絳公路十字東北角一棟面朝南門面房后面幾戶農(nóng)家門前的空地上。到了之后，父親就把豬趕下車，繩子一頭拴在豬的后腿上，一頭拴在架子車的廂綁上，車轅放下來開始等待購買者。呆了一會，沒有人湊上來前問詢，父親就離開逛集去了，留下我獨自一人坐在架子車上孤零零的守著那頭豬。

豬羊市場是男人的世界，很少有女人顯身。到處都是豬羊拉的屎和尿，臭氣熏天，還有豬羊的叫聲和買賣雙方男人討價還價的交易聲不停的充斥在我的耳邊。我別無選擇，盯著自家的那頭肥豬，只能坐在架子車上發(fā)呆。偶爾也有男人走過前來，看到豬旁邊只有一個小男孩守著，大都不吭聲走過去。

其實我很想去集市上逛一圈，在閉塞的鄉(xiāng)下呆久了，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很想站在馬路邊看看東來西去飛馳而過的汽車，它們都去了遠方哪里？想象著坐在汽車上不用走路就可以到達另一個地方的美妙感覺。最最讓我想去的地方是，就是找到新華書店，看看擺在柜臺里邊各種各樣，琳瑯滿目的小人書。沒錢買，趴在玻璃柜臺上一遍又一遍的看看封面過過眼癮也感覺很舒服很滿足。

父親一會兒回來看看，無人問津，沒有交易他等一會又會離開。終于等到父親又一次回到豬羊市場時，我暗暗的憋了一口氣，瞅準機會，鼓足勇氣，飛快的跑步離開豬羊市場逛集去了，把他留在了腦后的那個地方。

那個年代政府管的緊，東西不長的街道上沒有象現(xiàn)在這樣擺在街道兩邊各種各樣的小販叫賣。由于當時是人民公社生產(chǎn)隊，社員們每天都在拼命參加隊里的集體勞動掙工分，集市上不是很熱鬧，也沒有現(xiàn)在這樣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人多。我在杏林鎮(zhèn)不長的東西街道走過來又走過去，一遍一遍的拼命尋找新華書店的牌子，可就是找不到。后來一直走到最東邊路北面向南的一家賣文具的商店里，才看到稀稀拉拉，零零散散的擺著很多大書及小人書，比絳帳車站新華書店里的書少了很多很多。多年以后才知道原來杏林鎮(zhèn)沒有專門賣書的新華書店，而是由供銷社的文具門市部代售。(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貪婪的趴在玻璃柜臺上看了又看不愿離開，我很想知道，每一本小人書那優(yōu)美文字上面的圖案中，都講著一些什么樣的精彩故事，可就是兜里沒錢買。好在那位穿著藍色紅衛(wèi)服上衣、清瘦白凈的中年男營業(yè)員笑嘻嘻的看著我，并沒有趕我走，轟我出去。

盡管十二萬分的不舍，我最后還是戀戀不舍的離開文具店，順著街道北邊的臺階慢慢的向西往回走。忽然我看到前面圍著一大堆人，手里高高舉著錢搶著買東西。走近一看，原來是今天逢集，供銷社的食堂炸了油條擺在大街上買。那時的油條很便宜，應該是七分錢一根吧，好象那天不要糧票，惹得趕集的男男女女都瘋搶著購買。

那黃橙橙的油條多香呀，我從來沒有吃過。想象之中那松軟的油條咬一口往外冒著油，嚼碎后咽下喉嚨是多么美妙多么愜意多么舒服的感覺。當時已經(jīng)快到晌午了，口干舌燥饑腸轆轆的我，饞的直流口水，站在北邊的臺階上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堆被人瘋搶的油條。

意外的一幕出現(xiàn)了，忽然我看到了走在瘋搶條油人群后面的父親。我直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那時為何也同時出現(xiàn)在大街上，把架子車和豬托付給誰看管。在一瞬間，他也看見了站在北邊臺階上饞涎欲滴、可憐巴巴、盯著油條直咽唾沫的我?？吹贸鏊q豫了一會，最后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很不情愿的從兜里掏出一毛錢，站在瘋搶油條人群的后面向前擠，高高的舉著錢大聲喊著：“給我買一個，給我買一個……”

我心花怒放，心情激動的狂跳不已，今天不枉來一趟杏林，終于可以吃到一直沒有吃過的油條了，家里的姐妹是不可能享受到我這樣的優(yōu)厚待遇的。我渴望著父親把買到的那根油條拿到我跟著來說：“來，柏林，給你吃。”我會一把搶過來，狼吞虎咽的吃下去，用衣袖抹抹嘴，在那兒笑，在那兒跳……

可是，可是，可是下面發(fā)生的一幕，讓我驚呆了，讓我失望透頂，讓我的心情剎那間跌到低谷。尚未賣完的油條還在瘋搶中，可是你看你看站在人群后面的父親忽然停下了他隨著其他人搶購油條的動作，手臂還高高的舉起，手上還緊緊的攥著那一毛錢，就是不再往前擠了，不再叫喊了，只是抬起頭伸長脖子，站在人群后面一個勁的看著我。他后悔了剛才的舉動，目光中有太多太多我不想看到和知道的東西。我終于明白了，自私冷漠吝嗇的父親心疼他的錢，取消了這次給我搶購油條的行動，我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空歡喜一場。

那一刻，我怨恨極了，我傷心透了，一扭頭向西走去，眼淚刷刷刷的流了下來。

……

若干年過去了，父親已經(jīng)做古整整五年了。我寫出這個故事，也許有朋友會說，你不孝，你怎么可以和一個死去的人記仇，況且他還是把你養(yǎng)大的父親。不是這樣的朋友，我只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某年某月某一天，在地球的一隅，在中華大地上，有一位普通的老百姓曾這樣生活過。

二〇一五年九月二十五日于陜西楊凌五泉夾道村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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