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八穩(wěn)宰相文章及其他

“風度得如九齡否?”能讓賞鑒品味高雅的唐玄宗念念不忘,不知那一代名相張九齡究竟何等瀟灑從容人物。
《唐詩三百首》開篇有他的詩作: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jié)。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該詩借物起興,自比蘭桂,恬淡超脫,四平八穩(wěn),一看就是宰相文章,大家風范。沒有尋常文人的那種抑郁不平傷感氣息。
千載遙想,如張九齡這樣的超逸不群的人物文章,宋代或許只有蘇轍可以比擬。三蘇中,老泉好政論,東坡大才子,小蘇的名氣才華在他家父兄中只能排第三。
入仕之初,宋仁宗得到大蘇小蘇這倆文藝小青年,回宮得意地跟老娘炫耀,說這倆人可得好好培養(yǎng),將來給我家兒子孫子做太平宰相。沒想到蘇軾過于大嘴巴,宋神宗時改革派王安石上臺,他有意見,“你們那新法毛病多,傷害老百姓?。 鄙褡谌ナ?,保守派司馬光上臺,他還有意見,“你們這樣做不行??!王老頭那新法里有能用的,不要全廢除。”于是兩派人馬都不待見他,那官是一貶再貶。
蘇家兄弟友于,情意深重,哥贊弟是老天派來的天使文友,弟稱哥亦師亦友,平日里倆人詩文唱和,書信往來。烏臺詩案后,小蘇去接大蘇出獄,用手捂著他嘴,那意思,“我的哥,你趕緊閉嘴別說了,要跟鑄的那大金人一樣,三緘其口。”
從此開始,小蘇那是受盡他哥的牽連,宰相夢碎,甚至被貶到筠州收鹽酒稅。“晝則坐市區(qū)鬻鹽、沽酒、稅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效。莫歸則筋力疲廢,輒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惫芾磉@事的有三個人,湊巧那倆人都有事兒,所以小蘇需要一人做三份工,賣鹽、打酒、收豬和魚的稅,相當于開小賣部的兼市場收稅員,還帶點兒城管性質(zhì)。
古代鹽稅可是政府的一項重要收入,小民吃不起官鹽的只能偷買私鹽或掃鹽堿地的渣渣淘澄鹽吃,如貴州那些地方鹽不易得甚至養(yǎng)成吃酸菜酸魚代鹽的傳統(tǒng)習(xí)慣。跟買賣鹽的小平民打交道不易,混世魔王程咬金就是販私鹽出身的。跟買酒賣酒的打交道更不易,想想魯迅筆下跟孔乙己在酒店喝酒那些人的尖刻,往往得眼看著酒從壇子里舀出來,倒進碗里;再想想《水滸傳》里江州的魚牙子浪里白條張順,手下管的那些如狼似虎敢跟黑旋風李逵打,敢劫法場的漁民,可以想象,這一代才子蘇轍工作的可是足夠郁悶。幸好,他的才情志向沒在這些瑣碎的具體事務(wù)中消失,反而歷練了干才,憋屈得更為務(wù)實精干妥貼。
歷盡風波兄弟在。大蘇閑來寫首詞給弟弟,“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p>
蘇軾頑強地活著,東坡墾荒,蘇堤映月,燉紅燒豬肉,“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新黨上臺,蘇軾接著被貶,再無出頭之日。他仍是樂觀的。給弟弟蘇轍寫信說,惠州商品匱乏,只能買點羊脊梁骨,點酒燒烤,待骨肉微焦,摘剔碎肉,像吃海鮮蝦蟹。在信中調(diào)侃他弟,你生活好,碰不到羊骨頭,嘗不到這種美味。
大蘇在南邊抑郁不得志之時,小蘇似乎轉(zhuǎn)了運,甚至做到宰相助手之類的官位。可他的內(nèi)心,仍是從容淡定的,一如盛唐名相張九齡?!赌褓x》一文,讀來恰如張九齡的《感遇》詩,蘭桂的芬芳馥郁,竹子的品高行節(jié)交相輝映,如晨星朗月,照亮唐宋文苑,清白千年。
文同,字與可,著名畫家,與蘇家兄弟是表兄弟關(guān)系,其室名『墨君堂』,四周廣栽竹林。觀竹,賞竹, 畫竹?!靶赜谐芍瘛边@個成語就是他發(fā)明出來的。蘇轍《墨竹賦》一文,以與可跟客人對話的形式,先寫見到墨竹畫的驚訝,再寫畫家對竹子的觀察入微,為了畫竹,“朝與竹乎為游,莫與竹乎為朋,飲食乎竹間,偃息乎竹陰,觀竹之變也多矣?!卑阎褡拥陌l(fā)芽、生長、日常形態(tài)一點點看在眼里,記入心中,才能畫好。
此文贊揚竹子秉性剛直,“春而萌芽,夏而解馳,散柯布葉,逮冬而遂。性剛潔而疏直,姿嬋娟以閑媚;涉寒暑之徂變,傲冰雪之凌厲;均一氣于草木,嗟壤同而性異;信物生之自然,雖造化其能使?”
古之品行高潔之士,多喜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要想不瘦又不俗,那就得常吃竹筍燒肉。明代鄭板橋也喜畫墨竹,畫上還要題詩,“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 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意思是:臥在衙門的書房里靜聽著竹葉沙沙的響動,總感覺是民間百姓啼饑號寒的怨聲.......
松竹梅歲寒三友,畫完竹子,還可以畫梅花。元末王冕有詩,“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 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睕]想到,他家還有個洗硯臺的池子,想必里面都是烏漆墨黑的水,閑暇時可以舀著潑著玩。哎,一聲嘆息!在那個大元暴政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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