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東方“詩歌田野”勘察(二)

我在北京90年代后期讀了郵來的《零點》《獨立》《詩鏡》《存在詩刊》《自行車》《鋒刃》《界限》等,以及后來的《打工詩人》報,有很多觸動。后來采訪中我漸漸感覺這不是一般的采訪,我已經(jīng)深入到時代文化的前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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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雷、孫文濤共談:
談及人類文化學、人類社會學。荷蘭,英國、法國、德國近幾個世紀的文化、歷史人物,等,提及一些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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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濤:(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當代東方文化,某意義說,具有“碎片性質”,每人手執(zhí)一細小碎片,(從前的一整塊玻璃已經(jīng)打碎),“管中窺豹”,誰也不肯承認誰,所以要做的是:你能剖析一個細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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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詩人訪談錄都只訪在世的,而《大地訪詩人》,收錄好幾位已逝詩人,如,東北疆大興安嶺“第一代山地詩歌”詩人鮑雨冰,哈爾濱“北漂”歷盡磨難離奇死去詩人阿櫓,很少人發(fā)現(xiàn)的滇南現(xiàn)代哈尼詩人杰出者陳強,我去過他的墓,吉林“寒雪城市”雪片一樣飄去的“老民間”詩人邵揶,等,并以回憶錄、隨筆形式,寫出若干“詩史”事件人物,如改革初年“被批”詩人徐敬亞、東北新詩“疾風暴雨”開路“殉道”人曲有源、原安徽《詩歌報》人物喬延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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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雷:
請孫文濤談談你的昨天與歷史,個人與經(jīng)歷?對你”大地訪“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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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濤:
在我年輕時候,作家、詩人都是“單位人”,既它們是由作協(xié)、文聯(lián)等派定的,除此之外哪有什么作家?變化產(chǎn)生于改革后,特別是90年代,民間,已經(jīng)排斥掉“功利”,不用單位認定了,“自己選拔自己”當作家詩人,這也是東方特有“文情”。今天,90年代之后,說的“職業(yè)寫作”還包括“知識分子寫作”,既仍享受單位工資、補貼的,他們也有很多優(yōu)秀的,但容易被框框。民間很艱苦,啥好處沒有,沒身份,有時還有打壓,有點像“文學游俠”。民間,也是廣義中國知識分子一部分,只是人們還遠沒有開始愛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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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得欣賞別人,是在不那么激烈想競爭的中年以后,我到《詩刊》工作時候已經(jīng)50歲了,太老了,人生真奇怪應該30多歲來呀,閱讀稿件我發(fā)現(xiàn)視野外有無計其數(shù)的好詩人,有的只偶寫一段時間,就留下非常特別的詩篇。其實我的《大地談詩》《京華遇詩人》等幾本書里提到的,還有“北漂”的郁金,他寫過一首代表性的“北漂詩歌”。民間的黃漠沙、西域給我印象也很深,有的我一輩子只讀過他一次,卻記住。李商雨這名字使我想起唐代李商隱?!耙泽粶y?!?,以華夏之大,人才之多,一個人你一生又能認識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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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雷談:
請您再深入談談民間?談談你感興趣或你認為重要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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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濤:
90年代后,地域“和”年代“劃分等等新方法等一出現(xiàn),其實各地區(qū)的詩人都有不可替代性了,我一般也不再進行傳統(tǒng)的老式比較。我的采訪每篇訪一個詩人,但隨筆及日記常記錄一個地方,或“一群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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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我到過甘南,那里是杜甫流寓同谷之路,只走了幾個小縣城,就會見了一群詩人,雪瀟、波眠、壟上犁、葦芒等,沒見到的更多,他們說真的都各有特點,我都喜歡,中國的詩人名字很有意思,隨便說,如,甘肅有個叫小米的,還有叫南山牛的,重慶渝北有個打工詩人叫泥文,泥土里長出的文章,夢亦非,似夢非夢像武俠,發(fā)星,發(fā)現(xiàn)--新星,他是山里的“民間編輯家”,凹漢,低地里勞苦的漢子,唖默,曾”不可發(fā)出聲音”的老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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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江西湖口的雁飛,他的家鄉(xiāng)在鄱陽湖邊,那里稻田里冬季大雁很多。浙江金華的南蠻玉,南蠻是古時對南方的稱呼,玉是婦女。韓墨,這名字有文墨味道。家禾,為廣東打工者一看就來自鄉(xiāng)野。末未,昨天的末尾明天的開始?!氨逼迸娙四P兒,是一個與印度神話有關的名字。70后的一個“北漂”詩人叫心地荒涼,提醒靈魂的磨損程度?!娙嗣?a target="_blank">美的:蘭逸塵、羽微微、朵朵等。西部有詩人叫花盛,哪里有大量油菜花,有個叫曼暢,都有特點。
我把幾位散文詩人納入“詩人”訪談,因為我個人也寫過散文詩,很偏愛,它們應屬于詩歌的一種,最近二三十年散文詩有很大的發(fā)展,很多人不了解,這是個藝術里珍貴的“小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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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地域你只能選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一群蝴蝶無法都撲捉,山東肥城的鄉(xiāng)村農民王德席,別人都進城務工,他一直在堅守鄉(xiāng)土,寫了很多美麗的詩歌。寧夏鹽池的張聯(lián)也一樣,在沙漠邊緣寫了2000首很“原生態(tài)”詩歌。有一位河南平輿縣的鄉(xiāng)村詩人孫銘,漂在濟南、北京收過8年”廢品“,他帶著深度眼鏡坐在平板車寫詩,后來出了詩集時已當爺爺了,中國之大,境況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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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青年起黑龍江北部的大興安嶺深處我去過多次,一個小鎮(zhèn)叫圖強,那里有一個老詩人,王玨,早在1974年就辦過民間的詩歌社團,那里圍繞加格達奇、塔河,有一群詩人,寫了幾十年,從鮑雨冰,到周紹庭、孫伊斌、張樹方、姜紅偉、周彬、閆善華……,只是很少外界曉得。孔子說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我在日記中把他們寫入“詩人剪影”,試圖留進記憶,文化的命運多數(shù)是散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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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南部小縣的胡應鵬原來是一個搞音樂的,吉他手,他攜帶音樂進入現(xiàn)代詩,自有特點,他的中長詩不可取代。說一句,我不喜歡一些外殼很像詩的格式化詩歌,我認為詩歌是最自由的,并沒固化形態(tài),文無定法,千變萬化,有人想克隆出一種新詩形式推廣,一固定就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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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前后,我受現(xiàn)代、先鋒的東西影響很大,但后來我對它們漸漸擺脫。我認為東方的詩歌要有東方特點、漢語氣味,地域詩歌要表達本土特征,語言要濕潤,不能枯干,每一個詩人要寫出自己生活氛圍,別重復。中國詩歌的大毛病寫的像譯詩,或寫的太”統(tǒng)一“,要留存各種風格,越多越好,半傳統(tǒng)也不要緊,關鍵要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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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訪詩人》一書,前面使用了一些圖片,我拍照詩人注意留下“他的背景“。書中我還把打工歌曲的作者孫恒、已逝的詩意攝影旅行家許力群等歸類為廣義的詩人,我認為詩歌的意義可以廣大,大地上一切有詩意的行為,都可歸為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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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說,“(今天)詩歌就是一場行動”(?。。┤?,收錄了一篇談松花江流域知青歌詞的隨筆,知青歌曲曾悄然”統(tǒng)一“了知青精神,是一種大地新民歌,對后邊知青文學、新詩潮都有先導影響。要放大眼界,歷史通向今天、明天,詩歌通向勞動、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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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地方都有一小群,甚至三兩個小縣城,它們也有自己的秩序。如,有一次我讀河北的一個并不知名的詩人,寫一首野斑鳩的詩,單論這首詩,可能全國他寫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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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寫東北雪城詩歌,或寫80年代,回憶和復活那種氛圍,非得哈爾濱、長春的中年以上作者,熱帶廣東的怎么寫?不比哪個詩人更有名,比哪一首誰寫的更好。中國各個地域的氣候、地理和物產(chǎn)差距都非常大,一個地方的詩人,寫的就應當像自己地方的詩歌。你是一個云南詩人,寫的像西北詩人能行?云南是綠色的,西部是灰黃色的啊。你是廣東流水線吃苦打工的,寫得像拿固定薪水待遇的“中等階層”能行?你們的命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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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濤談:
我曾很同情民間優(yōu)秀的青年的命運,后來我知道我解決不了一點點,但可以呼吁,這是深刻大背景上的問題。但我要真實記錄他們的生態(tài),契訶夫談及什么是文學,有一句定語:“我們不是醫(yī)生,我們是痛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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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書,繼續(xù)引用《大地訪詩人》書中一些詩人話語):
“中國民間詩人是世界上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它所包容與體現(xiàn)的人類的獨立、堅強、它所堅持的純潔與透明,是中國這塊土地任何一個精神群體所不能與之比擬和超越的(四川,《獨立》創(chuàng)辦人發(f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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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雷:
您成為所謂“詩歌田野考察者”的來歷?形成過程、及對此類問題的回顧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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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濤談:
大地,是東方的本質寓意。東方太浩大。已逝的旅行家余純順說“重要的事情要自己選拔自己”,單位拿錢派你干還有什么意思?談當伯樂比當千里馬重要。東方人才積壓嚴重,是一件伯樂事業(yè)。但你自費了才知其中滋味,才能了解真實的生活與人生。走過大地和你沒走過之前完全不一樣,你會變成新的你,但不是旅游,是旅歷,是賦予了一種意義。
要有文化準備,要懂得一些歷史,雜史、整理和研究方法,考察得到第一手資料特別重要,80之初我曾有搜集、整理知青歌曲經(jīng)驗,其實當知青是我的第一次”田野調查“,今天談農村問題我自己心里就有數(shù),不太相信別人的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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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雷、孫文濤共繼續(xù)談:“田野調查”中,“第一手資料”的掌握的重要,談開動雙腳,深入走訪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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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濤:
中國古人認為寫作就八個字”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先是文化準備,后是邁開雙腳。大禹治水是實地勘察,杜甫“安史之亂”流離過的秦州之路,對他創(chuàng)立現(xiàn)實主義風格很重要,徐霞客寫地理游記,民國寫《名山訪游錄》的宗教旅行家高鶴年,三十年代的學者梁漱溟的“建設新農村'計劃,……都是建立在踏查的基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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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美國人邁爾寫了本《東北游記》,在前幾年,文字都不錯,但他的目光沒在地平線”扎“下去,浮皮潦草,只能算獵奇。我如果年輕想當作家,我一定重走東三省,乘汽車、騎車、徒步城鄉(xiāng),用兩三年的時間考察,寫一部充滿變遷驚心動魄的《東北游記》。東北的變遷是國內北方劇烈變遷的一個縮影。文學是人學,要有汗味、血味、人味,看了要讓人明白世界發(fā)生什么,哪些合理,哪些不合理,哪些必須改變,要讓人“坐不住”!要說真話,說人話,說人類新話。這個書寫了現(xiàn)時不一定馬上能出版,但不等于不重要。曹雪芹寫《紅樓夢》也不是馬上能發(fā)表的,他死了二三十年才在金陵發(fā)表。
真正的書要付出代價,這本書寫完了,一個東方的新的作家就站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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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中,我參照的是美國《國家地理》的“獨立撰稿人”作法,首先真實觀察、再次獨立思考,不受任何外力影響,包括權威,最后,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可錯但不可盲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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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雷、孫文濤共談:
關于當代民間為主的中國詩歌翻譯問題、以及怎樣更好把當代中國一些優(yōu)秀詩人介紹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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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濤:
建議翻譯一本當今《中國民間詩人隨筆》,很重要,今天,離開了散文注釋你很難了解一個詩人,也說不清復雜紛紜的文化思想、深沉背景等等,詩人離不開他的背景,背景需要散文筆法來注釋。詩歌一旦翻譯容易成”白開水“,而翻譯隨筆則相對容易一些。
我認為,歐洲還可以英譯一本《中國打工詩歌選》、譯一本《中國鄉(xiāng)村詩歌選》、《中國地域詩歌選》等。但怎么選,誰來選很重要,我認為歐洲對中國詩歌的了解很片面,很淺顯。
要都像您這么能吃苦,深入踏查,然后再能在文案坐下來,那就離做好不遠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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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雷、孫文濤共同談:
(再深入談“田野調查”的人類文化學、人類社會學方面的意義)。孫文濤認為,采訪者年齡最好在35到48歲之間,太小文化與實踐不夠,太老體力與精力不夠。柯雷說他到過貴州,見過老民間唖默。孫文濤說,啞默應歸類為一個詩人隨筆作家,而廣東的f應歸類詩歌活動家,上海的小魚兒是網(wǎng)絡詩歌活動家。談及柯雷與多位詩人的會見、翻譯、交往,談阿姆斯特丹國際詩歌節(jié),等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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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濤談:
《大地訪詩人》就是給圖書館做的,因我年輕失學,無機遇進大學,沉重的“血統(tǒng)論”“出身論”壓在我的頭頂20多年,我嘗過了一個前美國黑人、猶太人、印度種姓制度里的受歧視的滋味,“我有一個夢”,后來這夢變成“湯姆叔叔的小屋”——寫作。
30歲前我就在公共圖書館發(fā)奮自學了十年,在那里我明白一本書必須進圖書館,我一生有圖書館情結。我認為一個寫作者不注意使用圖書館,不會有太大前途。
《大地訪詩人》這2部書要有史料價值,它來自鮮活的一線,它要很陌生,沒看過之前你絕不知道其中的一切……詩人可不是普通人,是時代文化的真正“標示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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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雷:
中國當代詩歌中,”民間“一詞的概念與發(fā)展?他請再深入談談民間、及民間詩人的含義?
孫文濤談:
(列舉了一些名字?!┑也毁澇山o詩人排隊,比如,選20個,或50個最優(yōu)秀的詩人,這會導入一個錯誤。
90年代民間已經(jīng)發(fā)明新的“詩人分類法”:不能籠而統(tǒng)之傳統(tǒng)那種談論,要歸類主流的、民間的、網(wǎng)絡的;再以年代劃分,40后、50后、60后、70后、80后等;再以地域劃分,及小集群劃分,如西南的、東北的,如隴南的,閩東的;再比如,打工詩人算一類,純民間的算一類,知識分子寫作算一類;還可以劃分為新詩潮時期的詩人、80年代活躍的詩人,90年代活躍的詩人……。
還可以以風格分類,如抒情的,鄉(xiāng)村的,生態(tài)的,……等等。
詩人,今天可分為:詩人、詩歌批評家、詩人隨筆作家、編輯家、民間編輯家、贊助家、詩歌活動家,詩歌出版家、詩歌翻譯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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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為柯雷先生的吉林之行題寫贊語:“田野勘察,伯樂事業(yè);中西傳譯,詩路花雨——孫文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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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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