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 市

作者：梁保生

冀南漳河北岸，有一個叫水魚崗的小村莊。說她小，全村只有百十戶人家，總?cè)丝诓坏搅偃耍谌?1個村莊中，她人最少。

雖面臨漳河，由于地勢高，河里的水引不上來。水魚崗既沒有水，更沒有魚，名不副實。崗，倒是實實在在有。土地處于崗坡上，靠天吃飯，十年九旱。全公社中，她最窮。

六十年代，在這樣自然條件惡劣的農(nóng)村，填飽肚子是面臨的首要問題。

在我的記憶中，小麥年年種，但很少有豐收的年景。經(jīng)常有外村人笑話我們：“水魚崗的麥子長到脖子高?！比缓笤賮硪痪洹澳_脖子”。麥子矮到不能用鐮刀割，只能蹲在地上用手薅，連麥種都打不回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年就指望秋天這一季。田地里種的大都是耐旱作物。玉米是極少種植的。紅薯成了最大眾的作物。不僅耐旱，而且高產(chǎn)。五斤紅薯算一斤糧，對農(nóng)民也最劃算。即便如此，也難填飽肚子。于是，出現(xiàn)了這么一種現(xiàn)象，別的村，年年給國家交公糧，我們村三年兩頭吃國家的返銷糧。老人們常說：“還是共產(chǎn)黨好，社會主義好。要擱過去，遇到災(zāi)荒年，餓不死也得逃荒要飯去”。

那個年代，吃的不好，也常常吃不飽。我是五十年代出生的，親身經(jīng)歷過。至于有人說六十年代餓死很多人的事，我沒遇到過，也沒聽說過。不知別的地方怎么樣，我們村是沒有的。

紅薯，成了水魚崗人的主要食物。不僅煮紅薯、蒸紅薯、烤紅薯，還把紅薯擦成片、曬成干兒、碾成面。嬸子、大娘、奶奶們充分發(fā)揮女人的想象力，變著法地做出許多花樣來。紅薯面窩頭、紅薯面餅子，紅薯面饸絡(luò)，等等?，F(xiàn)在當作佳肴極少能吃到的東西，當時只是家常便飯而已。

村小人少，一條胡同也就幾戶人家。和我家做鄰居的就三四戶人家。戶少人不少，那時還不興計劃生育，每家多的六、七個孩子，少的三、四個。一到飯點，大人、小孩端著碗走出大門，或蹲或坐，擠滿大半條胡同。邊吃邊聊，很是熱鬧。那時人們都窮，早晚飯基本沒有炒菜的。簡單點的，在稀飯里撒把鹽，放把青菜葉。條件好些的，腌點蘿卜咸菜，吃飯時切上一小塊。左手拇指食指中指端碗，無名指小指夾咸菜，右手拿筷子和窩頭。十個手指分工合作，動作協(xié)調(diào)，從沒見過有誰將窩頭和咸菜掉下來。

飯市最熱鬧的時候，是鄰村一位五十多歲盲人的到來。他靠一根盲杖走五六里崎嶇不平的崗坡路，并且能一步不差地走到我家門口，坐到門口南邊一塊很大很平滑的河卵石上。憑聲音他能準確地喊出每個人的名字。來時，他肩膀上總是背著一個長長的布袋子，中間開口部分搭在肩上，兩頭可以裝東西。我們當?shù)厝朔Q之為褡褳子。坐在石頭上，他把木魚安放好，將敲木魚的繩子套在腳上。拿出一把老舊弦子。調(diào)調(diào)弦，咳嗽幾聲，邊拉邊敲邊唱，個人演唱會就算開始了。

說實話，除了木魚聲清脆之外，拉的弦子比拉鋸好不到那里。唱的什么內(nèi)容早已忘記了，他的嗓音我還有些印象，不算難聽也說不上好聽。盡管如此，聽到他的演唱，大人小孩還是紛紛端著飯碗走出家門，吃飯、聊天、聽唱都不耽誤。唱完一段，會有人主動給他端來稀飯、咸菜和窩頭。走的時候，每家都會送給他一兩個窩頭。他會將這些裝進褡褳里，作為下頓飯的食物。

如今，人們不再為吃飽飯發(fā)愁，現(xiàn)代生活的快節(jié)奏給人帶來壓力的同時，也逐漸富裕起來。過去飯市里的那種氛圍不見了，有些不該丟掉的東西似乎也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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