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從哪一天起，我再也沒有吃母親做的菜了。

母親年輕時做得一手好菜。小時候住在農村，大家生活都不富裕，飯桌上雖然難見葷腥，但每次母親做出的各種時令菜蔬，也擺滿一桌子，讓小孩子們食欲大開。

晚餐經常換點花樣，印象比較深的有紅薯粉疙瘩、冬春時節(jié)常吃的紅菜苔粉絲、年糕煮面條等等。也許是正長身體，也許是每次吃完飯就可以去其他人家里看好玩的電視，總之無論母親做什么，我都覺得好吃，吃得快且香。

記得有一年除夕，母親灶上灶下忙了很久，湊齊八道菜，一道一道地從廚房端到客堂，我一個人坐在桌子上位（父親去世了，母親說我是一家之主），各樣嘗一點，因為母親忙沒有一起吃，反倒覺得味道不如平時的好了。母親終于忙完菜，出來和我坐在一桌，倒上平時喝不到的香檳酒，和我碰杯：“惟愿我兒健健康康、學習聰明！”

我讀高中時，母親已經住到“繼父”家里去了。因為學習緊張，路途也遠，平時很少回家。遇上法定的幾個節(jié)假日，母子倆自然都歡天喜地。但在他人屋檐下，做事也偷偷摸摸了。記得有一年五一，我回家后一頭扎進房間里看書，正聚精會神時，母親悄悄走進來，一邊摸著我的頭一邊輕聲說：“來吃點東西?！?/p>

我跟隨母親去了廚房，其時天已擦黑，昏暗的光線里，母親開心地揭開鍋蓋，只見偌大一口鐵鍋里，在鍋尖處光禿禿地趴著一只荷包蛋，沒有湯，也沒有任何其它東西。母親用鍋鏟盛了起來，說：”快吃吧！補點營養(yǎng)?！蔽矣行┥鷼?，揚聲說：“你該把雞蛋里面的分子挖出來，那就是‘營養(yǎng)’！”母親聽不懂，不知所措。我還是吃了。走出廚房時，我見母親雖然被我說了，還是很滿足的樣子。(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工作之后的第二年，我把母親從那個山村里救了出來。她沒有猶豫，各種舊衣服破抹布之類搜了幾袋子，很開心地來到城里和我住在一起。那時，我已經和女朋友住在一處了，下廚房的事，女朋友挑大梁，母親變成了幫下手。直到我結了婚，生了小孩，在小孩上幼兒園之前，母親都是這個角色。

一家子住在一起，母親單獨一個房間。工作日時間，母親都起得很早，幫我們煮稀飯或買早餐。晚上我回來得晚，睡得也晚，母親見我沒睡，也睡得晚。我就交待她說：“你晚上睡這么晚，早上四點多就起來，豈不是根本休息不好？還是要早點睡，保重身體?！彼龥]有掩飾，平淡地說：“早上怕睡過了，醒了就起來了。”但即使如此，等她弄好，我和老婆有時上班還來不及。

老婆有時和我開玩笑說：“你媽做兩個菜要幾個小時！”我默認，一笑置之。真正的問題來了，母親看我們工作忙，主動幫忙做菜燒飯，奈何跟不上“形勢”，要么咸了，要么“光禿禿”沒有任何搭配，當年在鄉(xiāng)下拿手的那一套，擺在城里的餐桌上，格格不入。

兒子上幼兒園后，我給母親單獨租了一處房子，離園區(qū)很近，需要的時候方便她來照應一下。小家伙有時在幼兒園沒有吃飽，或者餓得快，母親去接他的時候就會買點東西給他吃，餛飩，漢堡等等，有時也親自煮一些東西。兒子不嫌棄，每次都吃個精光。母親每次談起她和這個孫子之間的相處，驕傲之情溢于言表，十分滿足。

搬到新家后，母親也隨之新租了房，這回在小學附近。母親的租房離我的住處不遠，為了讓她不至于一個人太寂寞，我會經常去串門，或請她過來聚餐。在我的一日三餐里，母親再也沒有插手了。逢上我去她那兒的時候，母子倆只是話家常，或者聽她講基督上帝的事。偶爾正碰見她吃飯，還是那種“分子”式的營養(yǎng)，我不多說，她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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