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兩天女兒過七歲生日，當時我準備記下點什么，因為忙就疏懶過去。

其實關(guān)于生日我有許多話題。仿佛許多年以來，我就開始反感、漠視——人啊，干嘛要過什么生日？歲月呀，干嘛要分段似地一年一年往上摞？干嘛非規(guī)定十二個月算一年？為什么不可以二十個月算一年？那樣會和年輕稍微接近，和衰老從感覺上可以拉開一些距離。也許你會說，那是阿Q式的自我安慰。

面對整個人生，面對我走過的諸多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覺得，生活就是一場混混沌沌的過程。什么童年少年青春期，什么昨天今天和明天，你能夠真正感覺你的幼年在什么時候有了記憶？還有你的少年，你的學(xué)生時代，以及所有一長串一嘟嚕的叫做“日子”叫做“成長”的概念和感覺，你真的有一個清晰的感覺明白的界限嗎？你從哪一天徹底離開天真，進入成年，哪一天真正感知衰老的恐懼？你確切知道嗎？那是一場潛移默化的過程，那是一場混混沌沌的變故。既然模糊，我們就不要分段似地記錄年歲，更不要過什么生日。生日，應(yīng)該漠然。

你說我是怕了，你可以這么理解。但是我已經(jīng)決定面對生日，淡然處理。因為我的生活本就無始無終?；蛘哒f生是起點死是終點，中間沒有停頓沒有裂縫，不需要生日這個概念來干擾我，讓我驚心讓我恐懼。所以我覺得生日，不必慶賀，不必張揚，不必一副興高采烈容光煥發(fā)的樣子。難道你會滿世界的喧嚷：我今年幾十幾十了……朋友，那心里是什么滋味？因此，你最明智的態(tài)度是漠然處理，然后……你該靜靜思慮未來一天天縮水的光陰：你要怎么利用？才“物有所值 ”？

當然，關(guān)于生日的淡化處理，不包括幼兒，不包括老人，或者不包括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孩子，剛來世上不久，面對世間一切，當然新鮮。面對自己的生日，當然自豪自戀，要興高采烈的期待一番。就像期待過年時的興奮勁。難道我沒有過幼年過生日的美好記憶？……在那個貧窮的年代，一個熟雞蛋可以帶來怎樣的一場心酸、溫馨的畫面——父親那天把一個煮熟的雞蛋那么虔誠那么慈愛的在我頭頂來回的撫弄滾動，（我至今不明白那個舉動代表著什么意思）引來站在一旁的哥哥姐姐們怎樣的眼饞和口水？然后把雞蛋很仔細的剝開，給哥哥姐姐們分一點點，最后把剩下三分之二的雞蛋讓我獨自享用。因為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的很感“榮光”的日子——那個畫面我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后來我看了紅軍長征過草地之類的影視劇，為了一星半點的炒面，忍住極端饑餓讓來讓去舍不得吃，跟我童年分雞蛋的場景仿佛如出一轍。

不能因為我，而掃了孩子的興。把成年人的憂憤愁苦強加給孩子是一種罪過。

還好，女人的性格不同于我，她是十足的“世俗”之人。從來不屑于什么“斯文”、學(xué)問呀。總之，跟我的性格完全相悖 。當然，你可以想像，我們的生活平日里該是多么的不和諧。我的痛苦我覺得可以寫滿二十年的歲月，在我的心上，在我所有細碎細碎的光陰里?？墒?a target="_blank">婚姻不同于商品，不同于世間任何事物——一旦沾染上，特別是有了孩子以后，特別是你的“物質(zhì)匱乏”階段，你是萬萬不可抱怨什么。你的美德是忍耐再忍耐……唉，不說這些了，無聊，無聊透頂。

……現(xiàn)如今，我已經(jīng)慢慢接受，慢慢欣賞我的女人了。因為這是世俗，而只有世俗角色進入很深的人，日常生活才能更順溜。不像我整天板著一副憤世嫉俗憂國憂民懷才不遇的臭臉孔。她 幾乎可以處理好一切常理中的俗務(wù)。在我看來很棘手的事，她處理起來往往順手牽羊般的輕松?？创钪性S多人事，比我，常常顯得是“明眼人”?？傊闶莻€很通世故的人。有許多時候，我不服、不屑，然而后來有時候不得不服。因為世人更愿意接納她，接納她的種種觀點、做派。

平日里買衣服買菜什么的。她那張嘴真是麻利的不得了，硬是幾十幾十、幾塊幾塊、幾毛幾毛的往下“砍”。最后的結(jié)果，往往在雙方不傷和氣的氣氛下交易圓滿成功，往往驚得我目瞪口呆，完全超出了我剛開頭的預(yù)想。

就說面對女兒的生日吧。她們母女倆老早就商議著計劃著怎么“隆重消費”那個日子——農(nóng)歷九月九。盡管我一直在不屑著，甚至暗笑著……可是不影響她們的期待不影響她們的憧憬 ……

女兒老早就纏著問她的媽媽：“哎呀，你說說，到底還有幾天就該是我生兒了”？她媽媽就板起指頭為她算算還有幾天幾天。老早就哼著纏著生日要買蛋糕，買大蛋糕，買什么“落地娃娃”，當然還有新衣服……這些都兌現(xiàn)了，都是她的媽媽一手操辦，都是在我不屑、暗笑的情緒里完成的。

二

每當?shù)搅宋业纳张R近的時候，女人就會提醒我：“哎呀，你明天生兒呢”?。ㄔ谖覀兡莾海吧鷥骸本褪恰吧铡?，“過生兒 ”就是“過生日”）

我總是假裝沒聽見，不搭理她。有時會沒好氣的說：“生兒就生兒吧，有啥主貴”？（“主貴”就是主要、珍貴的意思）

女人會接著問：“那咱吃啥”？

“平常吃啥還吃啥”我總是仍然沒好氣的回答她。

雖然我知道女人的好意，可是我真的不領(lǐng)情，我煩提到“生日”?？墒桥丝偸悄厝ペs集，買點菜、豬肉什么的努力改善一下那天的生活。反正，在我，生日不聲不響的狀態(tài)過去最好。就像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檔子事，就像平常每一個日子一樣。

可是母親反應(yīng)最敏感，那總是她此生不忘的記憶。在我生日那天早晨，很早就煮幾個雞蛋送過來，笑呵呵的對我說：“今天是你生兒哩”。不厭其煩，每年如此。包括我的兒子生日，女兒的生日同樣如此。剛分家那幾年，好像一直記不住我女人的生日，也許是做婆婆的偏心。后來我提醒過她：“媽，以后你別這樣，你的生日就沒有好好過過，干嘛總是給我們做晚輩的過生兒”？我曾經(jīng)暗示過女人的默默埋怨，說母親偏心：媳婦不是自己親生的就是不一樣。以后母親也記住了她兒媳婦的生日，一并煮幾個雞蛋送過來——其實女人不喜歡吃雞蛋，只為爭那口氣兒。

我知道，母親的這個舉動不僅僅對我的小家庭。我的大哥二哥離得遠，也同樣在他們生日那天送雞蛋過去，當然包括我的侄子、侄女。母親的心我說過是“蛛網(wǎng)”，愛的“蛛網(wǎng)”，對她每一個后代兒孫都不放過她的黏著性。母親的頭腦比陳景潤的腦子都好使——她的子孫外甥加起來二三十個，個個的生日都牢牢儲存在她的大腦里。什么時候都能笑呵呵的如數(shù)家珍。

可是母親的生日卻過得馬虎。她堅決不讓姐姐她們來。所以有時候大姐、二姐或者提前、錯過母親生日那天只管帶著禮品來一次。我們幾個也要么給母親割點豬肉，或者買點雞蛋兜過去。盡管母親嗔怪。總之，母親的生日就像蜻蜓點水似地馬馬虎虎過去。每年只有父親的生日相對隆重一些。剛開頭那幾年，父親也一再阻擋，不想讓我們破費?？墒侵牢覀兇蠹叶加羞@個意思。大姐二姐總是拿來大包小包的禮品、肉啊什么的一準在父親生日那天來到。我們弟兄幾個也悄悄硬給父親塞上幾百塊錢。無奈父親就早早趕集買菜，母親就做一桌好菜好飯我們團圓一下。后來眼看父母一年年老了，子子孫孫多了，不忍看他們忙碌。就商議著我們弟兄幾個輪流。每年就往最近的飯店訂幾桌。

母親堅決不同意給自己過生兒。她的理由很充分：你姥爺姥娘過去也是這樣，只過你姥爺?shù)?，后來沒了你姥爺才開始給你姥娘過生兒。其實母親不說，我們大家也知道。那些年我們每年一次姥娘家大聚會我們個個是盼望的。和老表們、舅舅們、姨母們齊聚的日子是我們最為歡騰的日子。有姥爺姥娘在世，我們會感覺時光依舊親切綿長，仿佛童年一直一直離我的生活那么近，那么近……那兒是人世間最為溫暖的巢。老人是一面旗幟，我們就圍繞這個旗幟，簇擁著，歡笑著……永遠做不完、做不夠撒嬌的幸福的夢。（后來姥爺姥娘相繼去世，我感覺，我們的精神家園，空了。我們的巢，沒了。某一個人世最大氣最輝煌的堡壘倒塌了，我們開始遭受歲月的襲擊。所有親情，缺少了凝聚的理由，有了飄搖飛散的跡象……）

可唯獨我，不喜歡過自己的生日。而喜歡混沌，喜歡平靜，低調(diào)……其實不是低調(diào)，是恐懼。是希望我的日子，我的人生渾圓渾圓，永遠看不見裂縫觸不到傷痕、一個渾圓的整體。永遠和童年、青春期和那些單純歲月，和年輕的感覺，和那些所有所有我目睹、親歷過的親情溫馨、纏綿連體……

我喜歡鄭智化歌里唱的“生日快樂……有生的日子天天快樂，別在意生日怎么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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