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 座

正月十七是我的生日。幾個朋友約好去成都大廟會。我脫下臃笨的羽絨服，換上墨綠的長呢子大衣：細細的腰身，寬寬的下擺；棉皮鞋？換！論俏式還屬尖頭筒靴；圍巾？免！米黃色的高領(lǐng)毛衣、剛焗黑的披肩卷發(fā)，精心地抹過唇膏，描過眉，我春風得意地出發(fā)了。

“25路車開往百花中心站……”我剛剛投了幣，回身一看，啊，還有一個紅位子空著！一位少年先我一步正要坐上去。我毫不猶豫地搶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小朋友，讓一讓——我的年紀比你大呀！”小少年“唉”地應了一聲，回頭看看我，兩只大眼睛友好地眨眨：“是的?！碧鹛鸬耐?，笑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汽車開動了，車上座無虛席，獨獨站著這位十二三歲的少年：穿一件湖藍色的防寒服，蹬一雙白色的旅游鞋。小家伙沒戴手套，一手拿著本十六開的大書，一手剛能夠到拉手的吊環(huán)。

剛坐穩(wěn)，便聽背后有人道：“冬冬，奶奶帶你坐老年車去！”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后排那位老太婆在對她四五歲的小孫子說。話雖不多，聽來卻特別扭，顯然是氣不忿兒——“你也祘老？！不害臊，跟小孩子搶座！”我不老？噢——always young——我立時想起了這句人們對我的稱贊。

那年參加出國人員口語培訓，同學們皆言我不過二十八、九；頂多三十出頭”，誰也不信我已四十歲。結(jié)果眾口交贊 always young——青春常在。這一叫便是十六個年頭，我也一直引以為榮。今天正好是我的56周歲的生日，但，身后這位太婆……咳，瞧這事弄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之所以理直氣壯，原是現(xiàn)身說法，給少年郎上一課：尊敬老人么，這紅位子本來就是老弱病殘專席，每輛公交車上都設(shè)有三個，其余皆為藍色的。但是，如果眾人皆認為我 always young ，那，豈不成了以強凌弱——哪有年輕媽媽去和半大孩子搶座的？！一抬頭，少年郎那凍得紅紅的小手擰著沉甸甸的大書就在眼前晃；那另一只小手……有心要過書來替他拿著，又覺不妥；甘脆起來讓孩子坐吧，也不是回事……滿車人的眼光都落到我的身上。

“奶奶，你看……文明住'它'區(qū)。”身后，小冬冬指著窗外的橫幅奶聲奶氣地念?！安粚Γ莻€字不讀'它'，讀'宅'……”奶奶耐心地糾正。我再也坐不住了。這事如果與孩子沒關(guān)倒也罷了，但既是“與孩子有關(guān)的社會道德”我就必須糾正自己造成的影響。有了——讓座——只要上來一個老年人，我就立馬起來讓座；她（他）一謙讓，我便大聲說：“我才56歲呢，還不祘老?！币磺芯蜁晦q自明了。

“石油路到了……”“游樂園到了”……一站又一站，目光從車門到站臺，復又車上。站著的人眼見增多，可就是不見一個老者?！耙巧砗筮@祖孫二人，那小少年都下了車，可就……”?。∮辛恕九_上，戴一頂中空扁圓帽，穿一身鐵灰棉長袍的——太婆！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住前門，直到它“吧嗒”一聲關(guān)死，“怎么，太婆不是乘這路車？！今天是怎么了？末非因為是周末，老年人都約定不出門？……”

“哪位乘客給這位太婆讓個座？”女司機嘹亮的高音掃去了我的疑慮，定睛一看——??！車前端的橫桿傍，顫巍巍的——正是那位老太太！“來來來，請到我這兒來！”我立即站起來高聲喊；話音未落，前排的藍位子上，一位二十八、九的小伙子卻先我一步離開了座。我急切地問他表示：這里是紅位子，該我讓。但他卻微笑著搖搖頭，徑直將老人扶到了他的座位上。

“奶奶，阿姨要干啥？”冬冬歪著小腦袋，黑葡萄般的眸子亮晶晶地盯著我?！斑觯憧础堉鲃咏o老、弱、病、殘、孕乘客讓座”，奶奶指著紅位子傍的標示一字字地念。我真恨不得有條地縫鉆下去。

“上帝啊，給我一個表明年齡的機會吧！”我默默地祈禱，一遍又一遍，望眼欲穿。但直到下車，仍未如愿。

相伴了16年 always young………我這才明白：較之身段與容顏，眾口交贊的是那份與之同在的義務(wù)。

2004-03-08

一枝亭亭玉立的白荷花

“荷塘月色”乃蓉城郊外的一處景點，洋洋數(shù)百畝荷塘（現(xiàn)已新辟為濕地公園）。周末，恰逢陰天，31℃ 的小暑，實屬難得的適意。于是欣然前往。

荷，密密層層的葉，滿目翠碧，已然搖曳著朵朵白花。沿塘中的人行棧道進入，荷葉田田比肩，荷花婀娜顧盼，似若故友重逢。兒童持竿戲魚，成人拍照留影；荷香陣陣，笑語盈盈。我的相機也鉚足了勁兒，拍了N張照片，最亮眼的是一枝亭亭玉立的白荷花——獨秀一隅，玉潔冰清。

把荷塘裝進相機，把清香留在心底；一年一度的采擷，一年一次刷新著“荷塘月色”的記憶。

在返城的專線車上，雖擠得挨肩擦背，仍不乏手持荷枝者。尖尖角的小荷，嫩綠的蓮蓬，確乎“香遠益清”。

轉(zhuǎn)過一次車后，車內(nèi)已顯見寬松。又過了一站，上來一位老者。他拄著一根像樣的拐棍，肩上一前一后掛著兩個大塑料袋，塞滿了雜色礦泉水瓶。老頭雖是滿頭白發(fā)，但并不蓬亂；古銅色的面頰雖瘦削凹陷，卻也潤澤光亮（或許是汗津津的吧）。藍灰色的短袖衫敞著領(lǐng)口，脖子上吊著一個老年公交卡、一把鑰匙。他蹣跚地往里走了幾步，一手拄杖，一手扶著車上的立柱，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車開動了，我的心也怦然一動：讓座！——瞧他，夠難的了（一個礦泉水瓶能換幾個錢？這幾十個瓶子夠一包方便面嗎？）但是，嗯，既然是拾荒者，該是有力氣的吧；再說……給拾荒者讓坐？！瞧這前前后后，一個個年輕人都端坐不動；我，一個花甲老太，更……。就在我?guī)缀跽f服了自己之時，只見對坐一位姑娘站了起來：“老大爺，您坐這兒吧?！彼p手指著自己的座位，輕聲細語地向老頭道。

老頭瞪大了雙眼，疑惑地前看后看。此時，車上站著的除一個中年婦女外，就只有他一個老頭了。而那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正撲閃著亮晶晶的眸子微笑著沖他點頭呢。于是他擰起地上的袋子，拘僂著腰挪了過去。“謝謝你??！”老頭回身向姑娘道，露出一口殘缺的牙。而此時，姑娘后座的一位小伙子正起身為她讓座呢！一米七八的個頭，穿一件阿根廷球衣。

車繼續(xù)向前駛?cè)ァＮ夷曋炎诶项^身后的這位姑娘：二十四五的年齡，清秀端莊，烏黑的直發(fā)扎成馬尾，潔白的連衣裙素樸大方?！昂霉媚?！”——我頓然一陣沖動，幾乎沖口道出對年輕人的夸獎；但，唉，難道不是更該自責嗎？一抬眼，又瞥見老頭兒那扶著拐棍的手：枯瘦的胳膊，尺、橈骨都分明可見。此刻，他正安詳?shù)亻]著雙眼，舒坦地享受著這旅途驛站獨特的的清涼——車內(nèi)的空調(diào)無一例外地向所有乘客播散著清芳。

2014-07-15

不讓座的“讓座”

不讓座的“讓座”——有沒有搞錯？！沒錯——千真萬確！

周五，我和老公去市府辦事。事畢已是下午五點過，正趕上下班的高峰期。從地鐵換乘72路公交車，總算擠了上去。

車上，不用說，擠得是挨肩擦背，好在我倆還有個能把住手的立足之地。

車開動了。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阿姨，那邊有個座位?！币换仡^：一位清秀的姑娘，二十五六，正對我點頭呢。順著她的手指從人縫中看去，果然，有一個空著的“黃位子”（成都公交車上都有幾個醒目的黃色座位，是專為老弱病殘孕設(shè)置的）?？纯辞昂笞笥遥局亩际切┠贻p人，我也就心安理得地坐上去了。

過了一站，我前座的一位抱小孩的老大爺下車了，空出一個座位。但站著的年輕人——盡管是背包的背包，拎袋的拎袋；且大多還不停地擺弄著手機——卻無一人去坐。咦？這事？于是我便扯開嗓門：“老公……這里有個座位！”一連喊了幾聲，他卻猶豫著左看右瞧。嗨，看什么呢——都是些年輕人，就他一個白發(fā)老頭嘛?！按鬆?，您就過去坐嘛”旁邊的小伙子已側(cè)身相讓了，于是我老公便擠了過來。

從牛王廟路口到建設(shè)路東，共經(jīng)過了七八個站，車上始終是站客多多。奇怪的是，每當黃位子中出現(xiàn)空座，竟會一直空著——直到有老年人上來補缺；而站著的年輕人，竟依舊站著——始終無一人去坐。

噫？難道就因為那個“老弱病殘孕專席”的標志？但，空著也是白空著呀，何況這些孩子們都上了一天班，就不累嗎？這，我無以名之，便謂之曰：不讓座的“讓座”——在72路車上，這顯然已蔚然成風。

說到風氣，倒也因車而異。據(jù)我所見，一環(huán)路上的公交，除72路外，一般都是座無虛席，而坐著的年輕人（無論其座位是何種顏色），也幾乎都會主動給老年人讓座；二、三環(huán)路的讓座率則有所下降；到了三環(huán)路外，呵呵，那可就風氣迥異了：能主動起身給老年人讓座的大多也是老年人，且兩老互讓，互問高壽；而坐著的年輕人（即便是坐在黃位子上），則不是埋著頭玩手機，便是閉著眼睛“打瞌睡”——大多依然故我。

2016-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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