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與三輪車夫
老太太就是我了——年逾古稀,不謂不老吧;一頭亮爽爽的白發(fā)更成了醒目的告示。三輪車夫(更準確的應稱“全封閉載客三輪摩托車司機”)呢——純屬巧遇,該算是緣分了。
這事還得從小金魚說起。
前天晚上暴雨驟降,院子里的小水池一夜溢滿,幾條小金魚眼看要游出去了!于是我趕緊放水:起碼得減少兩寸吧。
但,不想?yún)s忘了關排水閥。到次日下午才猛然想起。走近一看:干干的池底上五條紅紅的小魚全都“躺平”了,幾只綠頭蒼蠅正在嗡嗡營營呢!
唉,別提我有多懊悔了。自打小金魚進駐我家,算來已有四五個月了。從孩子們剛買來時的一二十條,到現(xiàn)在就剩五條了。也算是適者生存吧,數(shù)日來這五條一直活得很好,而且總是集體行動,兩條大的常玩“追魚”:紅的一條緊追花的一條,飛快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其它三條也尾隨其后,像在助戰(zhàn)一樣。小小的魚群為小院增添了勃勃生機,池中的睡蓮都顯得分外嬌艷,“一、二、三、四、五”七歲的小孫孫更是蹦蹦跳跳地數(shù)來數(shù)去。
但,這下可好了!咋向孩子們交代?怎么說得過去?唉,附近又沒有賣金魚的。小區(qū)門口的小超市倒是有活魚,但只有草魚、鯽魚、烏魚……而且都挺大——最小的也有三兩多重。咋辦?不如先買兩條試試。于是我買回兩條小鯽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重新放滿池水,趕緊將兩條魚放入。雖然有一條“打偏偏了”,但另一條游得甚好。
午飯前放入水中,下午竟都自在地游動起來。第二天早上也都游得挺好。但,沒想到的是:傍晚再去看,兩條魚都翻白了,而且一動不動——顯然是死了!我只好心痛地拾起,打整打整放入冰箱。
唉,偏偏這天又是周日,晚飯后孩子們照例又都過來了。小孫孫一進門就高聲嚷嚷:“奶奶,小魚喂了嗎?”小家伙最喜歡喂魚了??涩F(xiàn)在,唉,怎么說呢?雖然誰也沒有責怪,但顯然都挺惋惜的——好不容易活過來的五條,剛剛適應了環(huán)境……
唉,咋彌補呢?我盤來算去:再買小鯽魚吧,興許這四平米的小水池就養(yǎng)活不了那樣的魚;但金魚,可又上哪兒去弄呢?想了一宿——連做夢都在買魚。
第二天清早,一睜開眼,忽然閃過一念——“上網(wǎng)!”嗨,咋把這茬忘了!我霍地坐起,打開手機。果然查到本街區(qū)內(nèi)就有幾處售賣金魚(觀賞魚)的。其中最靠譜的是“水族生活館”,而且留有聯(lián)系電話。打通以后,說是就在江浦路西站,乘28路公交車便可直達。
早飯后我便背上雙肩包,裝入兩個大塑料瓶,興沖沖地出發(fā)了。
但,小區(qū)門口的公交站并沒有28路車!
候車處坐著一老一少兩位男士。見我走過去,那位穿“交投”工作服的小伙子,大約三四十歲吧,便站起來讓座。但他們都不知道28路車。再問“江浦路西站”,也都是一臉茫然??次彝χ钡?,小伙子便上下打量著我。我也下意識的看看自己:淺藍色的碎花連衣裙,黑色的平底涼鞋,亮爽爽的齊耳超短發(fā)——潔白如雪,毫無雜色;口罩也帶得好好的呀。
“可以問一下您的年紀嗎?”他略帶歉意地問。
“哦,七八十歲了?!蔽倚Φ?。
“我?guī)湍椴榭窗??!彼R上掏出手機,直接用語音進行查詢。結(jié)果是:到前面的地鐵站乘40路公交車,然后再轉(zhuǎn)乘……。此時站上又來了一位年輕女士,小伙子又向她詢問,果然得到了證實。
看來必須轉(zhuǎn)車了。這對我來說倒是家常便飯:兜里揣著“老年乘車卡”,咋轉(zhuǎn)都行;但,前面的地鐵站必須步行兩站后才能到。我不由躊躇起來:天空一片瓦藍,大街尤顯寬闊,街心那一排紫荊花更紅得亮眼——今天是“35度、晴”——出門前我就查過??次彝殡y的,小伙子便說:“叫輛三輪過去吧——喏,街對面就停著一輛,紅紅的?!笔前?,這倒不失為一招。我連忙點頭,“喂,三輪——三輪——”他便揚起手臂大聲招呼,那輛停在樹蔭下的機動三輪果然掉轉(zhuǎn)車頭,橫過街來。
蹬(開)三輪的是一位五十開外的男士(就稱他“大叔”吧)。這位大叔胡子拉碴的:口罩吊在下巴底下,露出紅紅的鼻頭。他眨巴著布滿紅絲的眼睛問:“到地鐵站嗎?五元錢?!痹賳査致肺髡灸兀空f是不大清楚,但曉得是朝哪個方向。
“邊走邊問嘛,保證把你送得到?!彼f。
我想,反正就在本街區(qū)內(nèi),也不會遠到哪去。與其轉(zhuǎn)幾次公交車不如就坐他的三輪直達吧。
“那,車費呢?”我問。
“總得有十幾塊錢,就算十五元吧?!彼f。
于是我上了他的車。
好多年沒坐三輪了。這簡單的二人座倒也是沙發(fā)墊,只是,一坐下才覺得很熱——陽光斜射到腳上,那薄薄的車皮怎能檔住末伏的酷暑呢。
“啊,大熱天蹬三輪,也真夠受的?!蔽艺f。
“成都還算好喲,重慶才叫熱得惱火。那里沒得這種三輪,全是靠棒棒挑?!?/p>
咦,他怎么這么熟悉?“你在重慶干過嗎?”我不由脫口而出。
“是嘛,才出來找活路那幾年,就是在重慶當棒棒?!彼卮鸬玫雇λ?。我一下想起了熱播過的方言電視劇《山城棒棒軍》:是啊,頂著四十度的高溫,挑著百十斤的擔子,一步步登那陡峭的梯坎——怎么受得了啊!我不由對這位“復員軍人”肅然起敬。
“哎,你把車門都打開就涼快了嘛?!彼f著幫我把車門全部拉開。但,我又拉回一大半——這小小的車廂,開著門多危險!寧可熱點,安全要緊。
這位大叔開車挺謹慎的:每到十字路口,即便大路上就他這一輛車,也會主動停下來,并盯著紅綠燈對我說:“還是開慢點,安全些……”。而且也的確是在“邊問邊走”:遇到路邊停著這種紅色三輪他就靠過去問路,對方倒也都耐心地指點著。
“前面路口倒右拐,不要過橋,直走就是江浦路了。”最后一位指路的三輪車司機說。于是大叔便不再左顧右盼,一直向前駛?cè)ァ?/p>
果然看到了公交28路站牌。我便注意起街邊的商鋪,沒多遠就發(fā)現(xiàn)了《水族生活館》的牌匾。于是車就在路邊停下了。
“這樣吧:我還坐你的車回去,來回一起付費,行嗎?”
“三十元啰。”他立馬回答。
“呃,往返一起算……”
“那就少兩元嘛?!?/p>
“二十八元?”
“對頭?!?/p>
“好的。你就在這兒等我吧。是先付錢,還是?”
“等你回來嘛?!?/p>
于是我下了三輪,走進水族館。
雖然門面不大,但里面卻挺寬敞。大大小小的各式水箱,五顏六色的各種金魚,光彩陸離,四壁生輝。館內(nèi)涼幽幽的,頗有“水底世界”之感。
我問柜臺后那位姑娘:有沒有“最好養(yǎng)活的”金魚,小孩子養(yǎng)著玩的那種?
她便領我來到一處大水箱前。只見許多紡錘形的小金魚在歡快地游動?!斑@是‘草金’,兩元一條。是最好養(yǎng)活的冷水魚了?!彼f。這時那位司機大叔也進來了。
我要了二十條,她便用一個小抄網(wǎng)撈起魚來?!耙弧⒍?、三……二十。”姑娘點完數(shù)后,大叔又加了一句:“再獎勵一條嘛。”
她會意地笑了,于是又加了一條。
我指著旁邊的魚缸問:“這些大一點的呢?”
她說:“這叫蝶尾,五元一條。也好養(yǎng)”。
“喔唷,硬是好看!鼓眼睛,大尾巴!”大叔眼睛發(fā)亮:“喏、喏-——這條,這條?!憋@然他已看好了。于是我又要了一紅一黑兩條“蝶尾”。
看看我?guī)У乃芰掀?,姑娘搖搖頭:“這個不好沖氧,還是用塑料袋吧?!迸叮瓉磉€需要沖氧!于是她用充氧機連水帶魚把大大的塑料袋沖得鼓鼓的。
“啊,起碼有五六斤吧!”我盯著大叔看:“這……”
“我?guī)湍闾崧?,老人家?!彼R上心領神會地說。
呵呵,“老人家”——我的這一頭亮爽爽的白發(fā)常會贏來這樣的尊稱。我自是欣然同意了。
上車后,他把魚提進了駕駛室:“掛到這里穩(wěn)當些?!彼f。的確——這連水帶魚的一大袋,只有掛在他的車把上才最合適。
于是我們開始返程了。
一路上隨便聊聊。得知他家在資陽。我便說“就在鐵路邊上吧,交通挺方便的?!?/p>
他道;“我們是在農(nóng)村,在很里頭,只有一條泥巴路,還是不好走?!眴柕睫r(nóng)村的情況,他說:“年輕人盡都出去打工了,只有老人還守到屋頭?!?/p>
“那些地呢,都撂荒了嗎?”我問。
“唉,荒得多喲,草都長起好高——沒得法呀——種莊稼根本掙不到錢,搞不好還要倒貼。出來打工么,總還能掙幾個,給留在屋頭的老人改善一下?!?/p>
我默然了??纯此羌惻f的藍色纖維短袖:背后的下擺處還有一個明顯的破洞;再看看他的頭發(fā):雖不至像一堆蓬草,但顯然是好久沒理了。唉,這位大叔,日子過得也挺不容易的。
路過一個挺氣派的小區(qū)。只見大門右側(cè),街邊上停著兩輛三輪板車,一輛堆滿水果,一輛攤放著蔬菜。于是我靈機一動:現(xiàn)在也有十一、二點了,回家再上超市……不如就在這兒隨便買點吧!征得他的同意,車便停在了一棵蔥郁的大榕樹下。見他已跳下車了,望望車門外火辣辣的太陽,我想:不就是豇豆、苦瓜嘛,就托他幫忙各買兩斤吧?!耙?。”他爽快地回答,徑直向車攤走去。我也就索性坐等回音了。
只見他在那兒認真地挑來選去,還看著秤桿討價還價。
“一共十元,我砍成了九元?!彼d沖沖地報告。我付了款,又托他再幫我買一個小西瓜。
“無籽西瓜,三元錢一斤。這一個是十八元,我?guī)湍阋闪耸咴俸伲质×艘辉??!贝笫逵謽泛呛堑貓蟾?,就像是給自家買了便宜貨一樣。
我也挺高興,倒不在省下了兩元錢。我之所以敢買這么多,其實已經(jīng)打好了主意:請他幫忙送到家里——從小區(qū)大門口到我家還有四五百米遠呢。我把想法告訴他:“……那就加兩元錢-——湊個整數(shù),三十元,行嗎?”他盯著我,爽快地回答:“要得。唉,你們老年人,出趟門不容易喲?!?/p>
我心中霍然一震:如此爽快!顯然不是因為那追加的兩元錢;而是——“老年人”。盡管被尊稱為“老年人”并不順耳,但我這一頭亮爽爽的白發(fā)顯然觸動了他,或許使他想起了遠在農(nóng)村留守的白發(fā)老母親……。
車停到了小區(qū)門前的廣場上。我告訴他;“不用擔心,你只要帶好口罩緊跟著我走就行。進門后要測體溫的——照我的做就可以了?!边M大門后,他還是主動去向門衛(wèi)解釋“我?guī)退脰|西……”其實門衛(wèi)倒并沒在意。測體溫時,他拿手機靠上測溫口,呵呵——等于沒測。好在也沒人注意到。
“哦,這里頭好寛呀?!彼南麓蛄恐昂檬a涼喲!我從來沒進來過!”受他的感染,我也不由對自己的小區(qū)再次刮目相看。的確,我們小區(qū)的綠化確實不錯——我的一首配圖小詩《小區(qū)即景》就曾獲得網(wǎng)友們的頻頻點贊:
仲夏麗日,滿目翠碧。
草木葳蕤,宛若園林。
步道廣場,一處一景。
開窗見綠,出門踏青。
濃蔭蔽日,鳥語蟬鳴。
我不由佩服起他的眼力,對他又多了一份好感。
“哎,豇豆呢?”他忽然停住腳步,看看左手提的魚,右手提的西瓜,詫異地問我。
“哦”我說:“西瓜和魚就夠你拿的了,豇豆和苦瓜我都放到雙肩包里了,你看,喏,我背著呢?!?/p>
“哦?!彼@才放下心來。
進了單元門,上了電梯,到了我家門口。我刷開門鎖,掏出三十元錢遞給他(來回的車費加兩元辛苦費):“謝謝你了”我說。
“哎,謝啥子喲。”他放下手中的袋子,樂呵呵地接過錢,便轉(zhuǎn)身要走了。
“等一等?!蔽亿s緊走進屋,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可樂遞給他:“天太熱了,你也涼快一下吧。”
“這……不、不?!彼鋈痪执倨饋?。
“這一路辛苦你了,解解渴吧?!蔽艺f。
“哦——”他盯著我的眼睛,頓了頓,才伸出雙手接住:“謝謝你??!”聲音有些哽咽,眼里閃動著淚光。
“哎,快別說了,是我該謝謝你啊!”我不由甚感愧疚——這一路的真誠相助,那區(qū)區(qū)的兩元錢……
望著他的背影,我忽然想起大山里的鄉(xiāng)民——想起了自己二十年前的一篇舊作《那年、那山、那人》。當年,作為國防三線廠的員工,在那出門就爬坡的偏遠山鄉(xiāng),每逢趕場,我們便常常請鄉(xiāng)民代勞:把向他門買的東西(糧食、瓜果等)幫我們送(背)到家中。從集市到我住的那片宿舍,要爬一個高約二百級左右的坡;而他們也總是毫無怨言,心甘情愿地背著背篼爬坡上坎,無償?shù)貫槲覀兇鷦凇?/p>
啊,那一個個難忘的身影,那一位位善良的鄉(xiāng)民……眼前這位大叔不也和他們一樣嗎——雖然進了城,成了打工一族,其淳樸善良,助人為樂的秉性依舊一如既往。而大叔的一次次尊稱更令我感懷:“老人家、老年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盡管時代在變,但延續(xù)了數(shù)千年的傳統(tǒng)美德依然存在,尊老敬老已成為融入國人血脈中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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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與三輪車夫的評論 (共 4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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