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鑼鼓聲

我的故鄉(xiāng)栲栳山是燕山叢中一個大山村，上千戶人家，幾千口人，父老鄉(xiāng)親祖祖輩輩在這里繁衍生息。俗話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用在我的家鄉(xiāng)最為合適。山還是那一座座山，梁也還是那一道道梁，山也不算多么高，水也不算那么長。每天，那鮮紅的太陽從東山梁爬上來，隨著一聲雄雞啼唱，寂靜的山林里百鳥陸續(xù)爭鳴。沐浴著晨光，相伴著晨曲，憨厚樸實的鄉(xiāng)親們牽著牛，趕著羊，手提肩扛做農(nóng)活的家伙什兒，爬山坡，進山林，蹬梯田，默默耕耘，辛勤勞作，放牧希望。當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伴隨著裊裊炊煙慢慢升騰，山村又一次掀起聲樂的高潮。暮歸的老?！斑柽琛庇H昵，歡快的馬兒“咴咴”鳴唱，撒歡的羊群“咩咩”聲揚。大人喊聲高，童音應(yīng)聲細，激蕩著大山陣陣回音，激越著山崗時時傳唱。南山聲聲，北山喝喝，此起彼伏，聲聲悅耳，讓人感到親切，自然，溫馨，美妙。

美，山村的和諧聲樂真美。

是啊，千年的古村，多少年，多少月，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吹到這里的時候，古老的山村煥發(fā)了青春。憨厚樸實的鄉(xiāng)親們鉚足了勁奔富裕的日子。一年三季起早貪黑，春天里，打埂復(fù)膜種地豆，壘炕生火育薯秧；夏日里，扎架扶秧種黃瓜，施肥噴藥摘豇豆；秋日里，白菜香菜綠菠菜，芥菜芹菜胡蘿卜。三季忙，忙三季，忙的腰包鼓了，忙的心里樂了，吃香的喝辣的，建新房，蓋別墅，好日子就像芝麻開花。冬閑了，若大的山村一片靜悄悄。三人一群，四人一伙，打麻將，扎金花，頂牛，玩和，推牌九……賭博之風(fēng)漫卷山村的犄角旮旯，表面的平平靜靜和剪不斷理還亂的各種糾紛形成強烈的反差，爭吵聲，打罵聲成了白晝和夜晚的家常便飯，村干部成了民調(diào)員，東家剛按下了葫蘆，西家有又鼓起鬧事的瓢。有存兄弟是我多年的好友，當了十幾年的村干部，我們哥倆一見面就跟我訴起了苦衷。他深有感觸地說，這小小村官越來越不好當了，一天到晚東家走西家串，腳底下抹油一樣，嘴皮子磨破了架也勸不完。人有了錢，沒事就找事，閑事就生風(fēng)，真是吃飽了撐的。

對他說的話，我有同感，我的老父親剛過花甲之年，不就是白天摸晚上搓，把命全押在睹桌上了嗎？如果好好地保養(yǎng)身體，多參加一些有益的文體活動，不三天兩天吵吵鬧鬧，不會那 么早駕鶴西游。(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工作在外地，有很長時間沒有回故鄉(xiāng)了，腦子里想的還是些陳谷子爛芝麻，心里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前兩天，我的朋友于富春給我打來電話，他跟我說，這些天你們村可熱鬧了，男女老少又扭又跳，連你媳婦我嫂子都瘋了。一石激起千層浪，他的話使我不禁打個寒噤，涼氣從后脊梁背直往上竄，冷汗不知不覺掛在麻木的腮邊和腦門上。心里像十五個吊桶一樣，心里想著家里又出事了。莫非我媳婦和老媽又由于來牌鬧翻了？自古牌桌論輸贏，不分大小，平時婆媳關(guān)系挺融洽，就是一到牌桌上為一毛錢也要爭得臉紅脖子粗。

趁星期天趕回去，家里大門虛掩著，停住腳步側(cè)耳細聽，院里一片靜悄悄。見我進門，老媽滿面春風(fēng)，手里洗涮著碗筷，見我進門了，眼睛瞇成一條縫，嘴里不停地叨咕，說你這程子沒回來，咱們村可沒治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跟吃了蜜蜂屎似的，白天折騰，晚上撂下飯碗就往村東頭的大道上跑，搖頭晃腦，手腳不時閑，那叫一個邪呀，就說你媳婦吧，一天到晚美滋滋的，鞋底抹了油一樣。老媽的一番話令我墜入彌天霧里，特別是搖頭晃腦又蹦又跳這幾個字讓我真的找不著北了。我的妻子是一朵向陽花，長年累月在自家的責任田里耕種收獲，一天到晚累的腰酸背痛手腳麻木。就是到了冬閑時節(jié)，她也是一個閑不住的人。鄉(xiāng)親們把各色布料送到她這里，她用一雙巧手裁縫出冬的棉夏的單，根本沒有時間去搖頭晃腦，莫非是哪來的騙子，讓鄉(xiāng)親們和她服了 “搖頭丸”？我的心一沉，眼前一片漆黑。

月亮，一輪明月從東山頂上爬上來，銀輝灑向山村。此時的我沒有閑情逸致，更不會欣賞山村月色嬌美，想的最多的是找到我的妻子，拉她回家，再勸勸鄉(xiāng)親千萬別上當受騙。

在街上，碰上街坊二嬸，她跟我說，侄兒伙計，咱們村比唱戲都熱鬧，你二叔麻將牌不打了，天天跟著大伙去湊熱鬧，這不，家里來了客人，叫他幾遍都不動窩兒。

我人在故鄉(xiāng)，身在大街上，心里一片霧茫茫。鼓聲，我聽到了鼓聲，很遠，但節(jié)奏很歡快，鑼聲，镲聲也很悅耳。山村鑼鼓有二十多年沒敲了，只有文革哪會天天有。批斗，批判，游行，游街都少不了鳴鑼開道,鑼鼓喧天。

鑼鼓聲由遠及近。我追著鑼鼓聲而去，居高臨下，竟有些驚呆了。村東頭那條寬闊的柏油馬路上明燈高照，亮如白晝，楊槐林外黑壓壓地站滿了人，村廣場高臺上鑼鼓镲敲打的正歡，隨著有節(jié)奏的鑼鼓聲，二路，三路，不，那是四路人馬，舞動著紅綢，揮動著彩扇，跳動著舞步，扭動著腰肢。啊，我明白了，豁亮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的火把，眼睛也放出亮光來，脫口而出，他們在扭大秧歌，鄉(xiāng)親們在跳大秧歌舞！

懷著喜悅的心情，伴著歡快的鼓點，我走進跳秧歌舞的人。打頭的那個老頭姓周，是我的街坊，七十多歲的人臉上流淌著喜悅，嘴上樂著，彩綢在他的手上舞動，腳下舞步翩翩，不時地還把紅綢子甩向看熱鬧的姑娘和小伙子們。那不是胖二嫂嗎，生活富裕了，二嫂吃得香，睡得香，長得胖。她這會兒扭動著胖胖的腰，手在舞，足在蹈，誰也不會相信她是快六十歲的人。這里沒有寒暄，也沒有誰打招呼，只有鑼鼓聲，只有舞步聲，聲聲悅耳，悅耳聲聲。

我擠到另一邊，用心數(shù)了數(shù)，一百，二百，三百……。我的眼花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就連天天忙著摸小牌的幾個老太太都跟在秧歌隊的后面，使勁地扭著跳著。村書記有存告訴我，這些年，特別是近一段時間，村里的亂七八糟事特別多，說白了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把我們折騰得夠嗆。怎么辦呢？在包村干部的指導(dǎo)下， 請來文化部門的老師專項指導(dǎo)，組織成立了秧歌隊、廣場舞隊。剛開始大喇叭一喊，也就十幾個人跳起來，沒有幾天，幾十個人跳起來，現(xiàn)在是幾百個人分三個大隊跳起來，連散了幾十年的高蹺隊和小車會也前后腳的組織起來，鄰村的人看了眼紅，每到晚上都擠進我們的隊伍扭起來。這真是，越扭越上勁，越跳越上癮，只要鑼鼓點一響，整個山村就熱鬧起來，別提打架吵嘴的少了，就連好玩幾把的人魂兒都給勾來了。你瞧，那不是我的大嫂子嗎？她都跳瘋了。

在彩色歡動的人群里，我終于看到了妻子，她跳著、舞著、笑 著，不時地向我揮動著彩扇，向我甩動著紅綢。我情不自禁地踩著鼓點，融入這歡騰的人流中，心和著歡快的鑼鼓點一起跳動。

明月當空，鑼鼓聲聲，山村夜色真美。

2018年12月31日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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