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薄霧輕煙，自毛孔里冒出來。淡淡裊裊，繼而匯合、凝聚，集成一束，“嗖”地射向蒼茫的遠(yuǎn)方。

這條土路似曾相識。嗯，西大渠。小時候去舅奶家，母親常站在家門口，看著我自門前的小路向西，右拐走上這條路。我不知道別人叫什么路名，母親叫西大渠，我就這么記著。此刻的我，獨(dú)自走在白亮白亮的西大渠上，邁著輕快的步子，沒有聲響。四周也靜。路邊出現(xiàn)一塊瓜畦，綠油油的一片，長著多得數(shù)不清的圓滾滾的西瓜。印象中，地里總是種玉米和黃豆，但我不覺奇怪，地頭也合我意，沒有瓜棚，無一人。

稍遲疑，走進(jìn)瓜田，彎下腰，舉拳砸向西瓜，西瓜竟倏地不見了。有些氣惱，索性用腳，誰知西瓜像氣球，一踩就啪地一聲不見蹤影。踩一下，少一個，不免氣餒。當(dāng)我積蓄全部力量用整個身體猛撲向一只西瓜時，這一撲，將自已撲沒了。

把自已找回，是在一個村莊里，前后二排間的小路上。正對著的人家，泥土壘的圍墻，三間土坯堂屋。堂屋門旁的老婦一邊納鞋底，一邊目光溫和的默默看著我。好親切的面孔?。∥矣行┎缓靡馑?，似乎因?yàn)楹镁煤镁脹]來而自責(zé)。再抬眼看，門旁擺著一只板凳，人卻不見了。我悵惘著走進(jìn)院里，木锨、鐵鍬、平板車，靠西墻的棗樹，南墻角的雞窩，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目光落在院當(dāng)中的那只大缸上。深遠(yuǎn)的記憶里，總是一路小跑到舅奶家，拿起瓢，滿滿舀上，咕嘟咕嘟地喝下。清涼甘甜，頓時周身舒爽。

這會兒，缸里沒有瓢，偏也沒盛滿，一半的樣子，而我只比缸高半頭。沒多想，踮起腳，雙手撐住缸沿，向上引身，頭探向缸里，嘴也努力伸長，就差那么一點(diǎn)兒。僵持著，雙臂感到陣陣酸痛。快撐不住了，但一股強(qiáng)烈的愿望使我深吸一口氣，二腳用力一蹬，腰擔(dān)在缸沿上，上半身幾乎倒立在缸里。可還是夠不著！又用力向下探，只聽“撲通”一聲。

恍惚中，感到整個身體緩緩下落，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且愈加渾濁，意識也逐漸模糊。天啊，是死了么？心頭一揪，恐懼如萬千只細(xì)小的蟲子從每個毛孔鉆進(jìn)來，恣意啃咬，全身陣陣刺痛。不，我沒死！這時的我，只是從那里的我分離出來，回去，一切就歸于正常了?，F(xiàn)在，就在慢慢回去。疼痛使意識清醒了些。那里的我，這時的我，雖然在時間和空間上有所不同，但回去就能合二為一。之所以分離，是為了得到什么且愿望強(qiáng)烈，形成一股強(qiáng)大的意識流，穿越過往，在記憶里搜尋。這時的我很強(qiáng)大，情境中能夠依意念造物，卻每每在離成功最后一步，瞬間破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人，總是在遭遇重大變故時，才把整樁事情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可是，這時的我，無功而返??！

再次找回自已，頗費(fèi)些周折。正午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榕樹冠，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駁的影花。華南植物園門口，一小伙子，背著背包，腳穿大白籃球鞋，長相英俊帥氣。正是我。和同伴打聲招呼，特立獨(dú)行的挑一條偏僻的路走去。一眨眼，出現(xiàn)在一片叢林中，四周全是長著碩大肥厚葉子的熱帶植物，層層疊疊的，完全看不清葉子下面。身邊的植物和我差不多高，而離得越遠(yuǎn)，綠植就越高。宛如身處一個巨大的綠色圓形凹地。我真切地看到不遠(yuǎn)處的葉子上，掛著桃子大小的珠狀晶體，太陽照耀下，發(fā)出炫目的光。那么的靈動，誘人！走過去，下拉葉子，靈動的晶體就會輕溜地滑落到張開的嘴里。問題是，葉子下面會不會有毒蛇？在我走過去時，咬一口，然后瞬間昏迷，倒在葉子下；或者有什么怪物惡魔，借著葉子的掩護(hù)，一把抓住我的腿，把我拖進(jìn)無盡的黑暗中，再一口一口的吃掉。想到這，渾身頓起雞皮疙瘩，微微顫抖。怔怔地站著。陽光更加強(qiáng)烈起來，晶體發(fā)出更炫目的光，體內(nèi)那股意識流開始游動，既而橫沖直撞。終下定決心，準(zhǔn)備邁開腿走過去，可是，腿竟然動不了；手，也動不了。我無比緊張、害怕，低頭看腳下，看到整個地面盡是黑色粘稠的液體向上翻涌，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惡臭。轉(zhuǎn)眼間，黑色液體已漫過膝蓋。我想掙扎，可越是掙扎，液體的粘性就越強(qiáng)。黑色液體還在向上翻涌，很快到了胸部。根根肋骨如被鋼圈匝住一般，所有血管也像被韌性十足的細(xì)絲緊緊纏繞，胸腔窒息得快要炸了，但卻絲毫動彈不得。想喊也喊不出聲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就在恐懼、絕望籠罩全身時，意識流發(fā)出清晰而堅(jiān)決的指令：調(diào)動身體的每一器官的全部能量，作最后一搏。

猛地抽搐一下，睜開眼，吃力的挪動一下，始覺身體如同經(jīng)歷一場浩劫，全身酥麻、酸痛，頭隱隱發(fā)脹。抬手?jǐn)n了攏頭發(fā)，頭發(fā)像暴雨后的草坪，透濕。踉踉蹌蹌地到客廳，咕嘟咕嘟的喝下一大杯，痛感去了些。透過窗簾間的縫隙，街邊的路燈發(fā)出昏黃的光，天際已微微泛白。心中疑惑，昨晚是怎么回來的？

唉，又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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