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過年
小小說：過年
這幾年，每年一進臘月，張師傅就愁上加愁，常常自語：“該怎么辦呢？”自從兒子沒了工作、兒媳病倒，這句話就一直掛在張師傅嘴邊。快到春節(jié)，為圖吉利，他會換換口味，說些吉祥話：“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笨墒牵k法在哪呢？其實，他心里很清楚，這幾年，辦法都想絕了，也沒有能夠脫了窮皮，換了窮衣，刨了窮根。都說靠雙手、靠勞動能致富，可我跟兒子拼死拼活的干了這么多年，連債還沒有還請。兒媳一年幾萬塊的住院費、醫(yī)藥費；孫子一年萬兒八千的學(xué)雜費、生活費；加上二三萬的家庭開銷，總共七八萬的全年挑費。光靠我和兒子沒日沒夜玩命掙的那點錢，就是把全家人腸子晾起來，也不管用。還不是全靠過去的窮哥們周濟幫助，別地兒指望不上。每月的困難補助沒有我們的份兒，年節(jié)的特殊補貼也沒有我們的。你找街道去問，他告訴你：你不是低保戶，吃不了低保。”我又問他：“低保戶是什么條件?！彼指嬖V我：“簡單說就是五保戶、殘疾人、下崗職工。”聽到下崗職工算低保，我心里十分高興，心說：“行，有下崗職工這一條就行，我兒子正好符合條件?！蔽揖蜐M臉春風(fēng)地高聲跟人家說：“我兒子就是下崗職工。”人家聽了就問我：他的姓名、家住哪里、什么企業(yè)、多咱進的中心。。。。。。問了一大推，我撿知道的告訴他，他就跟我說：“老大爺，你先等等，我去查查，看看低保名單有沒有你兒子的名字?！苯Y(jié)果，人家翻了好多大冊子、查了好多檔案，也沒有找到我兒子的名字。人家回來又跟我耐心說：“大爺，這些低?；麅远紱]有你兒子的名字。您是不是記錯了?！蔽衣犃擞行┎桓吲d，心里在說：你看我老呀，告訴你，我記性好著呢。別看我當時心里不高興，表面可沒帶出來。咱得懂事兒，人家為了咱的事兒，忙活了大半天兒了，咱總要禮貌禮貌，不能不理人家吧。于是，我沒好氣地說：“沒錯，你問的那些我基本都知道，不會說錯的。”人家很有涵養(yǎng)，又重新問了我一遍，我又作了回答。那人想了想，站起身，走到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姐身邊。先是嘀咕了幾句，那位老大姐向我這邊看了看，然后，毫不猶豫走了過來。她看了看沖我說：“您是張春和的父親吧?！蔽尹c點頭回答：“是呀，沒錯，就是我?！甭犕曛?，他拽了一下剛才跟我說話的小伙子，低聲告訴他：“這位大爺?shù)募彝サ拇_非常困難，應(yīng)該吃國家低保，可是，他兒子沒進失業(yè)中心，下崗不算數(shù)?！蔽衣牭竭@些非常生氣，就問那位女同志：“您了怎么這么說話，怎么不算下崗，廠子都賣了，人都走凈了，還蓋起了樓房，還不算下崗，嘛算下崗，難道餓死、自殺才算。”那女人聽了也不著急，眼含笑意，耐心給我解釋：“大爺，這是上邊規(guī)定，凡是沒有進失業(yè)中心的下崗職工一律視作有工作，吃不了低保?！蔽衣犃藲獠淮蛞惶巵恚|(zhì)問她：“嘛叫視作有工作，有工作就是有工作，沒工作就是沒工作。怎么叫視作呢？”我說完這句，倆人說不出話來。只好跟我一直說好的。我知道定這缺德政策的不是他們，跟他們著急也沒用，就罵罵咧咧出了屋門，路上，我嘴一直沒閑著，不說你也想得出來，我會說好聽的嗎。唉，回家吧，看來指望他們不行，還得靠自己、靠老哥們兒。
二十三了，家里的年貨還沒有置辦。雖然，前些日子老哥們兒們一共送來五六千塊錢，可他準備還賬，沒舍得花。他想，這些日子家家都在打掃衛(wèi)生，人們?yōu)閳D干凈利索，會把一時不用、沒處擱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掉，可拾的廢品會比平常多出幾倍，正是發(fā)個小財?shù)暮脵C會。憑著十幾年撿破爛的豐富經(jīng)驗，他推著破自行車專揀高檔樓群遛跶。機會真好，一天下來，掙了一百五十多塊，他暗自盤算，如果照今天這樣，年前能撿千八百塊，也相當于每月一半退休金了，用這些錢過年足行。張師傅想著心里高興。不知不覺回到家中。
“回來了。我孫子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他不今天下早班嗎，怎么還沒回來?！?/p>
“唉，他又找了個別的差事，下了班在去那里接著上班?！?/p>
“那怎么行，一天上二個班，早晚把孩子累趴下?！?/p>
“我也這樣跟他說，他不聽，還跟我說：想趁著放假，把學(xué)雜費賺出來?！睆垘煾德犃恕鞍Α绷艘宦?。兒媳婦繼續(xù)說：“都叫我這病給鬧的，不然，家里也不會這么困難。我還不如早早死了，省的給家里添累贅 ?！闭f完，她手扶著腰，一步一步回到自己屋里。
“師哥在家嗎？”
“誰呀，是德寶嗎？”
“是我，師哥?！?/p>
“快進來，快進來。”說著，張師傅從椅子上站起來迎了出去。門一開，進來一位與張師傅年紀差不多的大個老頭。別看此人七十多歲，腰不馱、背不塌、兩眼有神。
“你看這屋亂的插腳不下?！闭f著，張師傅緊著給來人撲擼炕單子。
“師哥您別忙活，我呆不住，說完事我就走?！?/p>
“那也得喝口水吧?！?/p>
“彩霞，你二叔來了。”他沖著里間屋喊了一聲。
“唉，我知道了。”說著，屋門一開，走出張師傅的兒媳婦?！岸鍋砹??！彼非飞砘卮穑骸皝砹耍趺礃?，最近身體好嗎？”
“還行，教您總惦記著?！?/p>
“應(yīng)該的。”
“您坐著，我給您斟碗水去?！?/p>
“不用，我坐不住?！闭f話之間，張師傅的兒媳婦已經(jīng)慢騰騰地又回到自己屋里斟水去了。這時，來人從自己皮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張師傅并說：“師哥，快過年了，我給您送點錢來，您好過年?！闭f著，把信封遞給張師傅。張師傅拿著信封激動地說：“二弟，這些年全靠你照顧這個家，不然，早就垮了?！?/p>
“師哥，別這么說，咱誰跟誰呀。說實在的，我對不起大家呀?！?/p>
“二弟，別這么說，當初賣廠房都是瞎話x跟局里的主意，你抗得住嗎？人家有權(quán)，局長都順水推舟，你個小廠長頂?shù)米帷！?/p>
“可是您知道嗎，他才給咱廠幾千萬元，可他閨女一到手，賣了好幾個億。賺了咱多少血汗錢?！?/p>
“是呀，這幫貪官比豺狼還兇、還狠。錢她是賺了，可他們的下場呢？瞎話x嚇死、兒女坐牢。記著，早晚有人找他們算賬。就算這輩不報，下輩也得報，跑不了的?！?/p>
“您說的太對了，我該走了?！?/p>
“在坐會吧?！?/p>
“不了，我還有事。”
“二叔，你這就走，我才剛把茶水沏上您就走?！?/p>
“沒事，自己好好保養(yǎng)身體，有嘛事，叫柱子上班時告訴我就行?！?/p>
“我知道了?！?/p>
“您慢點，路上小心?！?/p>
“行，我知道了，師哥、彩霞，別送了，趕緊回去吧?！?/p>
“二弟，別光顧了忙，還要多注意身體，七十多歲的人了，自己小心點?！?/p>
“您回去吧，我知道注意?！?/p>
“行，我不送了，你慢點開車。”
“二叔，您慢著點。”說完，大家擺擺手，彼此告別?；氐轿荩瑥垘煾荡蜷_信封，里面裝著厚厚一沓百元大鈔，他拿出來仔細點點，整整是一萬五千元。點完之后，他把這錢交給兒媳婦，叫她收好。
自打廠子被上頭拍板賣了以后，德寶一怒之下，不給公家干了，自己帶著一幫人承包了外縣一個倒閉的工廠，干起了老本行。由于是輕車熟路，人脈廣泛，沒有二年功夫就干的像模像樣、風(fēng)生水起。十年之后，就在本市郊縣買了塊地，蓋起了屬于自個兒的廠房，隨后，又把設(shè)備、人員搬回新廠，正式有了自己的個體企業(yè)。到了這時，有了初步財力，他才敢面對自己的老哥們和過去企業(yè)的困難職工。他委托自己最信任的身邊人深入下去，搞好調(diào)查，一共發(fā)現(xiàn)還有十幾位老職工生活在貧困線下。為此，他每年春節(jié)前都會帶錢親自慰問。一是盡自己綿薄之力能幫一點就幫一點。二是多少也有點贖罪的意思。不管怎么說，這些職工是我當廠長時沒的工作。雖然是國家政策、上級指令，自己也擔責(zé)任。誰叫我腰軟、肩膀窄，實在抗不住呢。唉，事到如今，說嘛都沒用，能幫就盡量幫吧，省的死后冤魂纏腿，不得安生。自從，老廠長有了這個想法，每年他都拿出純利潤的一半分給困難戶。一送就是好幾年，今年也不例外。人都有仨親倆后，老廠長也不例外。他對師哥比對別人好上幾倍。這些年他可沒少填乎師哥。不管大事小情、天災(zāi)人禍，只要師哥家里有事兒，他保準到。一來就放錢。說實話：要是沒有人家?guī)椭?，這家早就家破人亡、傾家蕩產(chǎn)了。想想這些，張師傅就經(jīng)常在家人面前夸獎自己的師弟。
今年的年過活兒算是甭愁了。有了這筆錢別說過節(jié)，就是賬窟窿也補齊了。老頭高興，晚飯時還破例喝了一小盅大路酒。酒喝完了，累了一天，洗吧洗吧自己就睡了。
轉(zhuǎn)天下午，睡完一覺剛醒，就聽門外有人喊：“張大爺在家嗎？”這是個女人的聲音。他不知是誰，出門去看，只見居委會王主任手里提著一桶油，后面還有兩個小姑娘，一人手里拿著面粉、一人手里拿著大米、還有幾個大塑料兜子站在門口。他先是一愣，而后滿臉堆笑大聲問：“王主任。您這是干嗎？”王主任聽了滿臉燦爛地回答：“這不給您送年貨來了嗎?！睆垘煾德犃艘汇叮f：“給我。”
“是呀，給您的，不光這些東西是您的，還有兩千塊錢呢？”張師傅聽到這里傻在門口，連客人也不知道往屋里讓?！?/p>
張師傅看著地上一大推年貨，手里攥的錢，想起昨晚做的夢，自言自語說了一句：看來政策真的像夢里說的那樣，變了。
2018/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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