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頗具爭議的截屏
今年的秋老虎,似乎比往年去的遲,一直虎視眈眈,坐鎮(zhèn)雪峰山下。尤其是花洋市(化名),在它的虎威下,大家無語了。老天就連幾滴同情的淚,也都滴在山外。有時候,雷鳴電閃,還隔著重重山林?;ㄑ笕?,也就遠(yuǎn)遠(yuǎn)聽個響,看個閃。
土壤挖開,火燒窯土般,深褐色,干燥的,連一個水分子都沒有。
蘭局長,像往常一樣,起了個早,去戶外走走。
秋老虎,雖說虎視眈眈,坐鎮(zhèn)雪峰山,轄制著花洋市,但也有打盹的時候。晨風(fēng)習(xí)習(xí),樹葉簌簌翻飛,似它熟睡,鼻腔里,呼吸的微弱氣息。晨練的,花花綠綠,短衣短褲,稀稀拉拉,從蘭局身邊跑過。熟識的,道聲蘭局好,或搖手示意,蘭局愜意極了。
話說這蘭局,四十好幾,面皮白凈,一臉書生氣。他身材頎長,說話謙和,人緣關(guān)系頗好。他能喝酒,會跳交誼舞,還有一副淳厚男高音的嗓子。聽說,他還是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的高材生。他也知道,這年頭喝酒會壞事,雖愛卻能克制。也時常嘆息,遺恨,當(dāng)官沒趕上大吃大喝的“拼酒年代”。
那年代,去日不多,燈紅酒綠,酒肉飄香,如昨在耳,在眼,在鼻腔?;厥?,蘭局當(dāng)年身邊的上級,在那段歲月,飯局,就像名角大腕趕場子。酒店,被他們喝的天昏地暗,云里霧里,臭(xiù)氣熏天。他們搖搖晃晃,踉踉蹌蹌,相互攙扶,又語無倫次唱著“高腔”,歪入了洗浴中心。(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時間,一座小小的縣城,出現(xiàn)了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美容洗浴一條街濱江路。老百姓,望之卻步,稱之“紅燈處”。紅燈處,潛滋暗長,滋生了“暗娼”,如細(xì)菌般,迅速地感染了整條街。白天,濱江路,店門半遮半掩的,死氣沉沉,沒一點(diǎn)活力??梢坏桨?,霓虹燈閃爍著,紅燈籠亮起,屋里的靚妹,如細(xì)菌一樣,在暗紅的燈光下,活躍起來。她們低胸露背,能不遮掩的,肉呼呼的,白里透著紅,時髦性感。有的,還在大街上招搖?!凹?xì)菌”,見打著嗝,回著惡熏酒肉味,挺起將軍肚的,她們就會繞上去……
蘭局的思緒,慢慢的從那年月,又飄之眼前。每想起,曾經(jīng)的“領(lǐng)導(dǎo)”,如今走路顫顫巍巍,劃著弧,或成了“糖友”,他又暗自慶幸。每與人談起那年那月,他仿佛也是個“憤青”,說:“那年代,單位‘一把手’,公家的錢,猶如自家的一樣。親朋好友、同學(xué)來了,叫秘書打個電話,包房就定下了,住宿也安排好了。酒席上劃拳,祝酒語,三句離不開‘升官發(fā)財’?!毙±钚睦锍3_z恨,那時自己就是跑腿的“秘書”,別人的“下手”。轉(zhuǎn)而一想,自己又比普通職員好,常能為領(lǐng)導(dǎo)陪客,也能混個酒足飯飽。
蘭局散步,喜歡穿背褂子,長短褲,一路慢悠悠的賞景。盛夏,晨風(fēng)習(xí)習(xí),每過百米道,看著那樹那草,他心里又暗自想起習(xí)總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路旁的矮杜鵑,黃里帶些灰,好久沒被雨水洗滌了,澀澀的,干燥得沒一點(diǎn)潤澤。那花瓶似造型的飽飯花,紫紅艷艷,笑盈盈的,挺著個將軍肚,如當(dāng)年那些“酒鬼”,頻頻朝他傻傻搖頭。他停住了腳步,仰視之,心想:“這樹進(jìn)了城,就精貴了,換名一包裝,‘紫薇’的名頭就大了。身價,也搖身一變,價值飆升!”在苗寨公溪河,田塍邊,溝渠旁,山林深處,比這的更美,更亭亭玉立,花繁葉茂。它們也挺招山雀蜜蜂的。人們卻俗稱它,飽飯花。在那饑餓的年代,人們見它繁花水嫩,心里總充滿希望:今年有飽飯吃了。細(xì)想想,也自有它的道理:“它繁花盈盈,雨水肯定充足,稻谷肯定豐收。”
蘭局當(dāng)副鄉(xiāng)長那會,正趕上“拍蠅”“打虎”,心里還是盛贊中央的英明決策。他目睹了,前面那些“領(lǐng)導(dǎo)”,是如何如何不作為,是如何如何花天酒,紙醉金迷的。中午酒未醒,晚上又繼續(xù)“戰(zhàn)斗”,醉醺醺的,如爛泥了,嘴還如溪谷里的牛蛙,梆梆的叫。然后,亮眼朦朧,頤指氣使,或叫“秘書”,大筆一揮,簽過單,抹了嘴,走人。當(dāng)時,蘭局還真有些羨慕嫉妒恨,也曾想:哪天我成了一把手,也能像他們一樣就好了。
“蘭局早!”晨練的小李,見蘭局,微微一笑,與之招呼。小李,在他面前停了片刻,奉承了幾句。蘭局的虛榮心,迅速膨脹,填滿了小心臟,乃至慢慢擴(kuò)散到與小李分別示意的那只手。心想:“這小伙不錯,有當(dāng)年我在公溪河的影子,青春活力,也能喝,也能跳……”
快春節(jié)了,要是前些年,他還真有些郁悶。大年三十,都回不了家,不能與家人吃頓團(tuán)圓飯,得陪“一把手”過節(jié)。如今,蘭局還有些渴望,又幾分忌憚,常跟貼心的“下手”說:“生不逢時啊。”要是早幾年,做這個局長,逢年過節(jié),那才叫“升官發(fā)財”。他依稀還記得,當(dāng)時最流行的官員“三大幸事”:升官、發(fā)財、死老婆。他也每每參加官員家的吊唁,悲悲戚戚,還有些許喜慶鬧熱。禮房的“白包”(禮金),鼓鼓的,大蛇皮袋子,填滿了紅菲菲的票子。熟識的,不熟識的,也都成了他家的孝子賢孫。
除夕前,蘭局家也沒同事登門,就幾個牌友酒鬼,去他家喝酒。他喝的微醉,偶爾會說:“如今,政策太左了。同事間,禮尚往來,也被禁了?!迸朴丫乒硪捕际切╉樏鄣模R屁精),常附和蘭局,話不由心的說:“以往太右,如今又太左……”蘭局心里明白,當(dāng)下形式,要與時俱進(jìn),緊跟時代步伐。他也時刻警醒自己,不能成為“蒼蠅”,否則被拍死,屎尿流一掌,臭熏熏的,讓一城人生厭。
大年初一,單位同事,在微信群,鬧熱得很,又是祝福,又是紅包的,搶的大家不亦樂乎。一時間,大家感受到了節(jié)日的快樂。蘭局,也發(fā)了個大紅包。群里,阿諛奉承的,祝福的,字啊,圖片啊,看的蘭局眉目舒展……
下午,蘭局手機(jī)里,跳出一個圖片,向蘭局鞠躬,道聲“新年好”,接著一紅包又跳出,艷艷的,似在招呼:“哈嘍,蘭局,你愿收留我嗎?”蘭局認(rèn)慫了,赤裸裸的紅包,露出肚臍“轉(zhuǎn)賬”,挑逗著他。他不用細(xì)瞅,對方姓甚名啥,心里清楚。他猶豫了,想起前些日子,散步時,小李對他甚是恭維,也曾透露過,想進(jìn)他們局。當(dāng)時他只是含含糊糊,模棱兩可,表面應(yīng)承,事后也便沒放在心上。
猶豫,不像蘭局的行事風(fēng)格。一個紅包算什么,大家不都搶一上午了嗎?不,這紅包淫蕩,艷紅,露著肚臍,明碼標(biāo)價,身價不菲。是納,還是不娶,蘭局還真猶豫了。他知道,時間還允許他考慮,這事又不能與牌友酒鬼商量,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唯一信得過的,就是妻子,她同意,就納娶吧。
蘭局妻,是個小學(xué)教師,在單位也算個能人。聽丈夫說,一微信紅包,讓他進(jìn)退維谷,便爽朗的笑道:“你傻啊,有紅包不收,蠢得死!”當(dāng)他把金額讓她看了,她也猶豫了,好久才說:“你能保證把他調(diào)進(jìn)局里嗎?能讓他進(jìn)局,你收下也無妨;如你做不到,這錢千萬別收,那可是副鐐銬?!?/p>
“不過,春節(jié)后,局里打算從鄉(xiāng)里抽調(diào)一人,來當(dāng)扶貧辦主任?!?/p>
“那你就看著辦,能把他從公溪河調(diào)上來,他應(yīng)該感激你的,這紅包可以收;如果你做不到,可千萬別干傻事,弄不好,吃不到羊肉,弄得一身騷?!?/p>
晚上,他不再猶豫,毅然決然的點(diǎn)了微信紅包。過年了,蘭局也有些飯局,他也宴請朋友,錢是從微信里開支的。春節(jié),過得很快。小李的事,蘭局這回,還真卯足了勁,掛在心上。上班的第一天,就讓秘書,為小李跑腿,爭取在出元宵前,把他調(diào)入局里。
一時間,公溪河苗寨府,都在議論小李要城里的事。府里對小李新年后的工作也沒做了安排。小李在府里,整天無所事事,喝喝茶,看看紅星云。府長見他,也比往日笑臉多了;同事的話,仿佛也比往常多了。雖已上班,但還是新年,不過同事的祝福語,已明顯減少。小李依舊拿著手機(jī)在學(xué)紅星云。同事曉虹,身材苗條,但臉色有些寡黃,在他眼前晃悠。小李忍不住開了句玩笑說:“美女,你別晃了,讓我靜靜的欣賞欣賞。這些年在一起,我還從沒像今天這般閑心,對你仔細(xì)觀察。原來你還真是個美人胚!”
“哎呀呀,李副府長,別拿我開玩笑了。瞧瞧,一黃臉婆,有啥值得你欣賞的。等你進(jìn)了城,天天守著你那如花似玉的美人爽?!?/p>
小李瞅著曉虹,四目對視,笑著岔開了話題:“你丈夫,最近咋不來看你,是不是有外遇了?”
“呸呸呸,烏鴉嘴。只是他最近很忙,店里抽不開身?!?/p>
“我說你曉虹啊,男人要管,不能放松,否則會被人勾去魂的。”聽了小李的話,曉虹臉上漾過一絲微弱的電波,放下手頭活,仔細(xì)審視這位即將進(jìn)城的李副府長道:“你這幾天,沒事干,悶得慌吧!”
“說真的,沒事做,還真渾身不自在?!?/p>
“你就是勞累的命。平日里,你喊累死了。才閑了幾天,就覺得渾身不對勁,真是個‘賤骨頭’?!?/p>
府長過來了,見他倆有說有笑,調(diào)侃道:“沒打擾你們‘談情說愛’吧!”
他們都是公溪河的老麻雀了,話損,又幾分詼諧,卻從沒惡意。小李倒是落落大方,欲言,卻被府長搶了話:“李副府長,你的調(diào)動通知,剛剛來了,明天你就回城報道去。”
這些天,小李焦急等待,終有了確信。謝過府長,與曉虹說了幾句話,就回了宿舍。小李明天回城的消息,不脛而走。下午,要好的幾個同事,說啥也要給他餞行,去松樹腳餐館一聚。
初春,天黑得早,帶有幾分料峭清寒?;疱伱爸灼?。紅紅的火鍋里,片片白切魚肉,咕咕冒著氣泡?;⒚?,有些富態(tài),聞著那火鍋味道:“李副府長,你是進(jìn)城了,我們也不知,啥時能進(jìn)城?!薄皠e那么悲觀,好嗎!我要扎根苗寨,享受這里天然的新鮮空氣?!薄斑@有什么可悲觀的,苗寨,工資還多幾百”……
小李見大家有些情緒,又幾分寬慰道:“大家別悲觀,城鄉(xiāng)一體化了,工資比城里高,環(huán)境比城里好,哪里不都是一樣工作?這次,我不過是去給你們先探探路……”
店老板,也都是熟客,見大家吃的開心,插嘴道:“李副府長,這次高升,大家要多敬幾杯?!贝蠹覒?yīng)和著,一時店內(nèi)的空氣,突然溫升起來。小李的調(diào)門,也漸漸升高?;疱伒臒釟?,蒸騰裊裊……
旦日,也許昨晚喝多了,小李頭有些昏昏沉沉,但他還知道要盡早起床,趕到松樹腳,駕駛“寶馬”進(jìn)城。
松樹腳,河水在灘頭發(fā)出嚯嚯的聲響。小李瞅著,這些年沒少到這里散步,要去了,還真有些不舍。四圍的山,青黛翠綠。鷺鷥在竹林山灣深處,時隱時現(xiàn)。一只小黃狗,從小李身邊夾著尾巴,快速通過。之后,還不時回過一次頭……
局會場上,宣布了工作紀(jì)律,學(xué)習(xí)了“不忘初心”,也介紹了小李。小李禮貌地站起來,與大家招呼。幾十雙眼,齊刷刷聚焦小李,還真有些讓他羞赧。會上,也沒公布小李具體工作。私下里有人說:“小李負(fù)責(zé)扶貧工作?!睍螅貢嬖V他,去扶貧辦當(dāng)主任。小李在公溪河,也是負(fù)責(zé)扶貧工作,因此也就輕車熟路了。
小李的扶貧點(diǎn)在高揚(yáng),離城也就十幾里地,不遠(yuǎn),但需蹲村。他雖說進(jìn)了城,入了局機(jī)關(guān),做了主任,但還得和其他幾個“下手”一樣,要下村。原來還在鄉(xiāng)政府,這次卻下到村部,小李心里隱隱有些不快。下午,蘭局安慰他,去扶貧半年,然后回局任個職。小李心里敞亮了,心想半年也不長,一晃就過去了。
旦日,他與其他扶貧辦的,都去了自己的扶貧點(diǎn)。
出了城,六七里地,一村界碑,赫然書著“高揚(yáng)村”。左拐,車入了高揚(yáng)村道。道,兩旁風(fēng)景尤美,加上村道盤山而上,小李車開的比平時慢。轉(zhuǎn)彎處,看似“無路”,小心拐過,又是段“百米道”。一路彎彎繞繞,往山頂爬。山在云霧縹緲間,太陽就在山頂上候著。車達(dá)山頂,沿山脊,之字形往山的另一側(cè)下。車掩映在樹林里,斑駁疏朗的日光,灑在車窗上。小李心情愉悅極了,連聲贊嘆“世外桃源”。這里與城就隔了一座大山,如同安放了一道青山綠水的風(fēng)景畫屏。
山道,直往山窩里延伸,路有些陡峭,景致卻更美了。遠(yuǎn)遠(yuǎn)的,就見一綠瑩瑩的藍(lán)寶玉帶。小李想:這還有水庫?正想著,一石碑,赫然赤字書:高揚(yáng)水庫。
車沿高揚(yáng)水庫向村部馳,山道彎彎,九曲回腸。一路也沒什么車,偶爾有摩托飛馳而過,更讓小李謹(jǐn)慎駕駛了。沿途山灣,竹木深處,檐牙高啄。犬吠聲,時而又起。偶爾也見背著柴刀,拿著鋤頭的中老年人,在山灣田塍勞作。小李想:這與公溪河苗寨沒什么兩樣,山高林密,自然環(huán)境優(yōu)美。
突然,水庫山灣盡頭,一小島特打眼,樹木青青,風(fēng)景別致。道旁的房屋,已明顯增多。路下一小賣部,人還挺多的。小李停車,一村干部模樣的,走過來詢問:“您是不是剛來高陽村的第一書記。”見小李點(diǎn)頭默認(rèn),他已握著了小李的手,說:“李書記,您好,我是高揚(yáng)村的村長?!贝彘L甚為熱情,邀請小李到家做客。
村長家吃過午飯,小李說:“還要去高揚(yáng)水庫看看?!贝彘L愿意作陪。庫區(qū),儼然像一條河,沒有灘頭,靜如處子。壩下,飛瀑直下,動如脫兔。小李盛贊,這就是陶淵明理想中的桃源。庫對岸,山高林密,沒人家。小李邊賞析這“桃源”美景,邊向村長打聽村里的情況。
貧困戶,也都是些因病致貧的。小李沉思,這也與公溪河一樣,家沒勞力,生病的,一般都是貧困戶。一下午,他與村長,既賞了高揚(yáng)村自然美景,也走了幾戶貧困戶。老楊家算得上一戶,老兩口都有病,兩個女兒也都嫁出去了。他倆住在高坡上,村里為他倆從山灣架來了自來水。房屋還是老式的,“三柱兩擔(dān)瓜”(雪峰山下,鄉(xiāng)村典型的木樓)。
老兩口,平日里,種些瓜果蔬菜,生活能自給自足。沒生病,生活也是快活無憂的。他倆都七十好幾了,還要種田。我見老楊,身體還很硬朗,不過腿腳,明顯遲緩了。歲月不饒人??!小李瞟了眼他家陳設(shè),老舊家具。電視機(jī)還是盒式的,還能看。他婆姨坐火箱(湘西古老的烤火用具),看連續(xù)劇,瞅見村長他們來了,關(guān)了電視機(jī),去了茶塘(廚房)。老楊領(lǐng)著村長小李也進(jìn)了茶塘,他婆姨一邊拿著干抹布抹桌椅,一邊倒水說:“今天是什么風(fēng),把你倆刮到這里來了。來來來,坐坐坐!”
“老嫂子,這位是某局扶貧辦的,我們高揚(yáng)村的李書記,來看您老了。聽說您老去年害了場大病,家里貧困,特來了解情況?!?/p>
“是啊,去年差點(diǎn)見閻王了,好在閻王不肯收。也感謝黨的扶貧政策好,醫(yī)藥費(fèi)全免了,但住院日常生活開支太大。對于我們農(nóng)村老人,沒其他收入的,還是很困難的。如果不生病,能動的,在家里,種些蔬菜,用‘養(yǎng)老錢’買些油鹽醬醋,生活還是清閑的。老倆口一起,看著日出,東升西落,那也有滿滿的幸福感!”
小李似安慰,又不失扶貧干部身份道:“老嫂子,您的困難,我們都知道。以后有什么為難之處,可找我們。”
“李書記,我們農(nóng)村人啊,如今也衣食無憂,雖不能說大魚大肉,小菜淡飯還是有的。怕就怕生病。就算政府,把我的醫(yī)療費(fèi)全買單,住院期間的一日三餐,再簡單,兩人也得幾十塊錢。住上一星期,兩人的‘養(yǎng)老錢’,就打水漂了。我還好二妹幾(小女)家境好些,也很孝順,時常接濟(jì),日子過得還算幸福?!?/p>
小李想:“您老還有個‘二妹幾’,那些沒有二妹幾的,就可以想象他們的慘淡了。”接著奉承了老嫂子幾句,“您老身體硬朗,不會生病的”。村長插言道:“老嫂子,她啊,平日里總是樂呵呵的,沒見生過病?!薄皶?、村長,我老婆子活到今天,七十六了,身體沒啥毛病。能吃,能睡,還可以做些農(nóng)活??晌夷抢项^子,今年七十八了,自從去年住院以來,身體也沒以前好了……”
村長眉宇間緊縮,他知道,她的情況。也知道,還有幾戶,不如她,好歹她還有個“二妹幾”。然后把小李拉到一邊悄悄的說:“李書記,比她家更糟糕的,還有幾戶。我看今天不能一一走訪了?!?/p>
出了老嫂子的家,沒有走訪其他幾戶更貧困的家庭。太陽的余暉,照在高揚(yáng)峰的山尖,紅彤彤的。小李也知道,這深秋時節(jié),天黑得快,于是跟村長說:“我還得趕快回村部,把床鋪好,煮飯,填飽饑腸轆轆的肚子?!?/p>
“李書記,都怪我,一時急著與你走訪,卻忘了,你還饑腸轆轆,抱歉!我們走吧,到我家去吃?!?/p>
“多謝了,我日常用的油鹽醬醋,都帶來了?;氐阶∷尢帲鷣y的湊合一頓得了。不麻煩了!”村長誠心邀請,見小李固執(zhí),要回宿舍,也不好強(qiáng)人所難,說:“那好,改天,請到我家喝酒?!?/p>
村部,是個村小改造的,院里很寬敞。宿舍,看上去剛裝修不久,還有些涂料味。小李環(huán)視簡易的床鋪,還有那辦公桌,就知道,前任駐村書記,剛離去。似乎他的體溫,還殘留在這十幾平方米。
晚餐極其簡單,霉豆腐,豆豉辣子,將就著把晚飯打發(fā)掉。他躺在床上,思忖:“這個村,還是城邊邊上的。如不是這座高揚(yáng)峰阻隔,那它將是個富裕村。不過,這一隔,隔出了一個山清水秀的“桃源”,但如何讓這些貧困戶脫貧,卻是個大問題。他腦海里,如翻江倒海,沒法平靜?!泵悦院模?,明天訪了那幾戶,再說吧。
翌日,高揚(yáng)村,被白霧包裹著,近中午,才全部散盡。
一天下來,小李總算摸清了其他幾個貧困戶的情況,深感“亞歷山大”,有些喘不過氣來。一戶最困難的,早年一子,夭折了。如今,只能靠夫妻倆相依為命。老頭常年生病,老婆子背后常以淚洗面,見小李,笑盈盈的,但從她的眼角上,能看得出常年淚流下的痕跡。一眼就知道,她是個苦命的人兒。見她時,她在種地,言語還清晰,揮舞鋤頭的動作,已明顯不如年輕人。我估摸,也上了七十。當(dāng)問及高壽,她戚戚然,又幾分滿足,告訴我已滿八十四了。我愕然了,她全然不像八十以上的人。
她指著屋檐下的老頭子說:“那坐壁檐下的,是我家老頭子,與我同年生。這兩年,他身體差很多了。就今年,進(jìn)了兩次醫(yī)院。人如今有些呆滯,行動有些遲緩。前幾年,還是家里主勞力,還種地呢!咱們都是過世草了,還要感謝政府,這兩年幫我們度過了難關(guān)?!?/p>
她放下手中的鋤頭,挖在地里,用袖子擦了擦汗,說:“到我家去坐坐,喝口水?!?/p>
檐壁下的老人,見我們來了,站了起來,行動還能自如。他臉呈棕黑色,額上的褶皺,如遠(yuǎn)眺的高山梯田,看著老婆子欲說什么。還未等他開口,婆姨就介紹起來:“這位是村長?!彼c(diǎn)頭道:“我知道。”“這位是我們村第一書記,小李同志?!彼斐隽耸?,小李搶先握著他的手說:“您老身體好??!”“不中用了,人老了,小李!”小李感受到了,這是一雙骨干、蒼勁有力、勤勞的手??粗男θ荩±钪?,他人很善良。
他朝村長和小李瞅瞅,說到茶塘坐坐,喝口水。老婆子早入了茶塘,兩杯熱茶,在四方飯桌上,騰著水汽。村長先坐在高腳板凳上,小李和老頭子也相繼入座,老婆子拿了蜜桔,說:“家里沒啥招待的,只有自家種的蜜桔,嘗嘗,還蠻甜的。”小李趕緊說:“滿娘(對年長女性的尊稱),打擾了,我們今天來看看你們,也沒給你們帶啥,慚愧!”老頭子瞅著村長,放在茶塘地上的“蒙牛早餐奶”說:“你們也太客氣了。過來坐坐,也不要拿東西……”村長趕緊解釋道:“這是李書記買的?!?/p>
小李笑笑,把話拉入正題,問及他們今年的情況,有什么困難。憨厚的老頭,有些許酸淚,吞吞吐吐說:“如不生病,我們還是能養(yǎng)活自己的,也不想給政府添麻煩。加上現(xiàn)在還有‘養(yǎng)老錢’,我們也知足了。無奈這身體不爭氣,今年住了兩次院,要不是政府全買單,我恐怕早已入土了?!?/p>
老婆子插嘴道:“住院,一日三餐的生活費(fèi),早把我倆的‘老年錢’預(yù)支了……”
小李離開時,拿出2百元,老頭子死活不肯收,還是村長發(fā)了話,說這是李書記的一點(diǎn)心意。老婆子才勉強(qiáng)收下,說等一下,轉(zhuǎn)身去了里屋。老頭連連搖頭道:“人窮志短,謝謝了,李書記!”
在大門口,老頭子扶著籬笆,瞅著他倆,老婆子卻用塑料袋蔸起蜜桔,追了過來說:“等等,李書記!”
小李在路上,提著蜜桔,縈繞在他腦海里的一個問題:他家缺勞力,缺資金,如何解決?后來,他與單位匯了報,逢年過節(jié),也都帶些慰問金、慰問品的。有的是單位送的,也有的是他自掏腰包的。一個簡易的雞棚,也被他幫忙搭建起來了。
光陰荏苒,一晃二個月過去了。每逢雙休日,小李要回家。最近二月,回家總見不著老婆云云。她每次都說,學(xué)校有事。小李起初也沒當(dāng)回事,但時間一長,也就有些懷疑,心中頗為不快。
他老婆,叫杜曉云,近不惑之年,身材高挑,面容嬌秀,在單位也算得上一枝花,大美女。說起她的性格,初為人母時,也算溫柔嫻淑,也不知啥時起,性格突變,變得讓熟悉她的人不認(rèn)識了。她所在單位校長,比她長些,有些魁梧,一表人才,不時在云云面前說些情話。云云也曾聽人說,他在其他地方當(dāng)校長,就與女老師糾葛不清。云云,因小李,常年在鄉(xiāng)下,相聚時間短,感情漸漸淡薄。一次與校長出差,有人發(fā)現(xiàn),云云與校長關(guān)系不一般了。
在一次朋友聚會,有知情的,提醒小李,要注意他妻子,移情別戀。后來關(guān)于他妻子的緋聞,不時入耳,他更加懷疑,妻子出軌了。妻每次回家,似乎也沒以往那么親熱了。她的手機(jī),也不許小李碰了。小李發(fā)現(xiàn)有些反常,但又沒根據(jù),也不能妄加猜測。
一雙休日,妻微信告之,學(xué)校又有活動,晚上才回。他問什么活動,在哪活動。妻告訴他,在夏萍農(nóng)家樂。小李猶豫了,不去探過究竟,心又放不下。真要是去了,他們確實(shí)搞活動,又顯得很尷尬。猶豫再三,他叫上了高揚(yáng)村村長,還有幾個朋友,一起去了夏萍農(nóng)家樂。
夏萍,在沅水邊,農(nóng)家樂,也在沅水岸,因修電站而河床淺淺,鵝卵石都露出水面。一行人驅(qū)車,在夏萍旅游景點(diǎn),戛然停下。過花橋,小李在農(nóng)家樂找了個遍,也沒見妻的蹤影。被騙的滋味,不好受,小李怒不可遏,立馬打電話:“云云(妻小名),你在哪?。俊?/p>
電話那頭,還是說在夏萍農(nóng)家樂。小李說:“我就在夏萍農(nóng)家樂,你出來,我看看。”對方的手機(jī)掛了,再打,一直在線忙。小李怒火中燒,心情難平,村長幾個寬慰他,也許她還真有什么事,不想讓你知道,怕你擔(dān)心。小李雖慢慢消了氣,但也無心玩了。與大家吃了個中餐,也就回了家。
那晚,妻沒回家,電話也一直在線,他心急如焚。孩子在外地讀書,也沒回家。星期一,上班了,他像往常一樣去了高揚(yáng),村長見他魂不守舍,勸他回家。說這里有他頂著,不用擔(dān)心,有事隨時電話聯(lián)系。
晚上八點(diǎn),他在院子里,看到自家房子亮起燈,心里有些高興。開門時,發(fā)現(xiàn)門被反鎖。敲門,好久才開。小李見云云有些惶恐,感覺屋里有生人。云云很快就鎮(zhèn)定了,問:“不是駐村嗎,怎么回來了?!毙±罨胤?,云云也跟過去。隱約聽到客廳大門響動,小李迅速返回,門還有縫隙,欲追,那黑影很迅速,消失在黑幕里。
云云,這次膽夠肥的,沒有像以前那樣遮遮掩掩,說:“你也看到了,我們離婚吧!”
小李聽說,如雷轟頂,從沒想過會這樣。要有,也只是從電視報刊雜志上看到的,這次真落在自己身上,滋味很不好受。他抑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說:“你既然打算離,那就離吧!我沒意見。”說著,說著,云云與他爭吵了。她奪門而出,揚(yáng)言不再回來。
客廳里,燈似乎沒往日柔和,空氣中聚集著冷氣,小李感到,從沒這么冷過。嘴唇有些發(fā)烏,澀澀的,經(jīng)寒作冷。想起往日,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如今都成過往煙云。兒子楠楠,要是知道了這事,肯定會傷心的。他會不會影響學(xué)業(yè)?他不敢再往下想,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要勇敢地去面對。他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一切都會好的。
楠楠上次去學(xué)校,夫妻相送,以后的日子,他要承受有父無母,或有母無父的日子。想起,他就傷心流淚。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旦日晨,小李去了高揚(yáng),行嘆坐愁,六神無主。村長安慰了幾句,說:“你們還可以電話交談,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言離婚?!毙±钫f:“沒事的,我可以振作起來,不會被打倒的?!?/p>
一星期后,小李和云云離婚了,兒子楠楠跟了母親。兒子的一切正常學(xué)費(fèi)生活開支,均由小李負(fù)責(zé)。房子歸小李,工資本,云云退給了小李,卡上還余一千多。
看著這熟悉的房子,小李從未像今晚這樣感到孤獨(dú),嘴唇又有些發(fā)烏,渾身瑟瑟發(fā)抖,四圍黑黢黢如藏著無數(shù)鬼魅魍魎,隨時會把自己吞噬。妻的化妝品,還擺在梳妝臺;鞋子,還在鞋架上;衣物,還在柜子里……他告誡自己,得馬上處理這些“陳跡”,以免讓自己長時間受傷。他也知道,與云云的婚姻,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只有自己振作起來,才有未來。
小李照常住在村部,雙休日,還是回家。一天,突然照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最近一段時間,面目清瘦了。胡須似乎有些長。他開車回了趟家。他猛然發(fā)現(xiàn),妻的東西,全部拿走了。也該是換鎖的時候了。這樣以后,只能叫云云前妻了。兒子楠楠,不時也打個電話,不是要錢,電話是不打的。這讓小李有些難受,多次邀請兒子,都說,學(xué)習(xí)任務(wù)重。
小李離婚了,單位同事為之嘆息。也有熱心的,欲為他牽線搭橋。也許是剛離婚,心還在流血,小李委婉謝絕了同事的美意,說:“讓我一個人靜靜,安靜一段時間,再說不遲?!辈恢挥X,離婚已三月,突然,他想起蘭局說過,半年后讓他回局里。至于任不任職,他都無所謂。他還是給蘭局發(fā)了條信息,蘭局回信,說再等等。
不過,現(xiàn)在單身,回與不回,也就是那么回事。
不覺又到了春節(jié),回城遙遙無期,村部已然是他的家。長假上班,一個壞消息,讓他不知如何是好。蘭局,到另一個局當(dāng)一把手去了。小李感到天有些灰暗,回城,希望更渺茫。
元宵節(jié),天有些熏黃,楠楠回家看爹來了。那晚,他多喝了些,有些醉意。兒子趁他幾分醉意,拿起爸的手機(jī)翻看。突然,小李發(fā)給蘭局的紅包痕跡,出現(xiàn)在楠楠眼前。他想跟爸開個玩笑,把記錄截屏,發(fā)到了爸的朋友圈。
當(dāng)夜相安無事,誰知第二天,紀(jì)委的同志,來找小李。小李在鐵證面前,一五一十的承認(rèn)了自己行賄。當(dāng)然,最慘的,要數(shù)蘭局。他局座保不了,工資也被降,再也沒了之前的精神氣。
一日下午,三八理發(fā)店,店里好幾個客人,在聊天。不知誰說,如今對官員的懲治,是否有些太過。起初,被理發(fā)的小孩,只是靜靜地聽,他也不知他們姓什名啥。后來,竟然扯出了蘭局,有人對小李“舉報”,憤憤然;也有人對蘭局受賄不恥;更有指責(zé)當(dāng)下政治清明,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韙的。理發(fā)師,也憤憤不平,人家?guī)湍戕k事,你倒好,“過河拆橋”,這種人,我是最恨的。
有個年長的,實(shí)在聽不下去了,搭腔道:“這不是懲治過分,而是依法辦事。法大于人情。如果你們說,幾千元,上萬元,不算什么。那等他受賄上百萬,上千萬,乃至上億,你們又說,他們太貪了,該槍斃。真是,做人也左右為難?。 ?/p>
大家,一時對此事沒了主張,思想不統(tǒng)一了。他們中,有同情蘭局的,最后怪他命不好,發(fā)出感嘆:命里有,終究有;命里無,又何必強(qiáng)求!理發(fā)師把小孩的發(fā)理完。小孩照照鏡子,付了錢,離開時,見大家還在爭論,誰也說服不了誰,他突然說:“蘭局那條截屏,是我發(fā)的。我叫楠楠。”說完,轉(zhuǎn)身出門了。
理發(fā)店里,頓時安靜了。之后,店里又熱鬧起來,指責(zé)聲起,這孩子……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novel/vpwqb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