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
吃完午飯,出門,來到代銷店路口,正好碰上阿元。
“又去做什么啦?”我問。
“阿清老是催我去把那些模板壘好,不來一下子她又罵罵咧咧,煩死人了。開三馬得幾塊錢全部拿來幫她弟起房子,家里所有開支就靠我這點工資,有時候急用了還問我要。她老弟懂得想還好,什么都不懂,差不多三十歲的人,整天在外面浪來浪去,專干偷雞摸狗的事情,坐牢是家常便飯。阿清幫他起這個房子他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幫忙了。阿清不好好用心開三馬,整天就想這里,好像起得一個房子她老弟馬上變成一個好人一樣。”阿元滔滔不絕地說。
“誒呀,有什么辦法,只有一個弟弟,做姐的肯定操心一點啦?!?/p>
“最煩她事事自作主張,老家那里她總想當老大,指揮她父母,指揮她姐妹,在這里也想當老大,想做主,想指揮我,想控制我。”
我笑笑,說,那你忙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阿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有四個要好朋友,親如兄弟,情同手足。以前我們一起在幾個廠里做工,但去年新公司倒閉后,我們就分開了,謀哥滑里滑頭,去一個公司做銷售代理,大院生產(chǎn)技術過硬,在一個油茶廠任生產(chǎn)主管,阿元文秘知識豐富,去一個香豬場任辦公室主任,只有我沒去找工做,租幾分地種點花,白天養(yǎng)花賣花,晚上開三馬掙點生活費。
一個晚上,我正從車站往廣場方向找客人,一輛三馬從我左邊趕上來,幾乎是逼著我停下。
“木公木公,你看看,你看看,阿元酒醉尿褲子他自己都不懂,還不廢?”阿清急急地說。
阿清就是阿元的老婆,性子是比較急的。
我靠邊停好。
阿清這樣說,我也沒回話,我們兄弟誰幾斤幾兩我們很清楚,阿元是好喝一點,但你要說這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辦事穩(wěn)穩(wěn)妥妥的人喝酒尿褲子我是不相信的,這絕對不可能,肯定是阿清為了阻止阿元喝酒使了什么詭計。
我探頭往車里看,微弱的燈光中,阿元老老實實、端端正正地坐在車里,眼鏡略微反一點光,牙齒露白,輕輕地說:“不要相信她。”
我當然不相信。
阿清下車,用手往阿元褲襠里探一探,說:“你自己摸一摸,聞一聞,是不是尿。”阿清自己忍不住笑起來。
“木公你摸摸看?!卑⑶屣@然又氣又恨又好笑,也有點無可奈何的樣子,臉上一會干一會笑。
“怎么一回事啊阿元?”我問。
阿元嘻嘻笑,說:“今天我們應幾個部門的要求,把小豬送到貧困戶家里,后來我們在主任家里吃飯,喝了一點酒,回到城東這里,他們下車都走了,我想坐下來休息一會才打電話給阿清過來接我,我就坐在花圃護欄上,哪里知道旁邊有一灘水,把我褲子弄濕了,我站起來,想坐到別的地方去,不小心跌了一跤,把東西甩到一邊,幾個路人扶我起來,其中一個人認識我,就打電話給阿清過來?!?/p>
阿元說話清清楚楚,條理分明,我是不相信他尿褲子的,但我沒說什么,從平時阿元的訴苦來分析,我認為是阿清想多說阿元幾句而找一個借口而已。
我笑笑。
“這個人廢了?!卑⑶逭f,然后上車,啟動車子,走了。
過兩天,我見到阿元,問是不是真的尿褲子了,阿元說:“哪里哪里,阿清見我喝酒多,想整我,就說我尿褲子。媽的,這個女人,什么都是她說了才算,煩完?!?/p>
“女人嘛,總啰嗦點的?!?/p>
“我真的很煩阿清,我妹小孩阿濤來縣城讀書,和阿東一個班,也在我們家吃住,阿清買東西回來,我發(fā)現(xiàn)幾次她拿去房間放,有時候趁著阿濤不在或不注意,偷偷把東西塞給阿東,我罵了她幾次。”阿元說。
“這樣肯定不行,對兩個小孩都不好,你妹妹知道了也不好?!?/p>
“她哪里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我家個個都對她有意見?!?/p>
“我也覺得?!蔽艺f。
我們聊了一下,散了。
說實在話,我覺得每次阿元見到我他都滔滔不絕地說阿清的不是,難怪兩人離過婚,阿清又自己跑回來找阿元,阿元拖了一年多才勉強同意領結婚證,看來這個女人問題真不少。
農(nóng)歷六月初六是個小節(jié),阿元說平時節(jié)日我們都是各過各的,這個小節(jié)日我們聚一聚吧?大家都同意。到時間我們夫婦倆一同前往阿元家,因為我老婆和阿清都是開三馬,兩人也是好朋友,阿清邀我老婆一起去。
進家,我們見到了阿元的母親,老人家正從靠里的床上下來,佝僂著背,我們打招呼,一同往樓上走,我老婆想扶老人,老人家說自己可以上,不用擔心。
聽阿元說母親來跟他住,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
客廳、飯廳都在二樓,阿元和阿清把飯菜都準備好,謀哥、大院及兩個兄弟都已經(jīng)到,就等我們。
我們?nèi)胱?,但老人家沒過來,待在客廳里,阿清打飯菜過去給她,我和老婆不同意這樣做,節(jié)日節(jié)日,是大家歡樂相聚的日子,沒有老人家哪來的我們,必須叫老人家一起過來,否則我們吃這餐飯不舒服。
阿元笑笑,站起來,過去拿老人家的飯菜回來,老人家跟在后面。
我們兩公婆心中都不悅,因為我們從沒這樣待過老人。
飯后回家,老婆說可能阿清真的不行,怎么這樣對待老人,一點良心都沒有,阿元也是,讓老人家一個人在那里孤獨地吃飯,好像沒有兒女一般,那這樣還要兒女做什么?我說平時我們多說阿清幾句,你說我們對阿清有偏見,你看見沒有,不錯吧?老婆默默無語。
幾個兄弟中,混得最不好的應該是我了,有時候幾天都賣不出去一盆花,晚上出去開三馬也只掙得二、三十塊錢,日子過得非常艱難,好在老婆沒有那么責怪我;混得最好的應該是阿元了吧,香豬場的工作不用他天天去,去也是半天而已,要一些數(shù)據(jù)完就回來,公司一輛面包車由他開,來去自由,這樣,他有充足的時間去做別的事情,他在保險公司找到一份工,也沒有固定的時間,他是螞蟥兩頭咬,兩頭都有收入。可是卻在這種情況下,阿清說開三馬不得錢,把三馬賣掉,外出打工了。我們都大罵阿清不懂做人,阿元兩份工,如果她好好開車,一家人的生活是沒有問題的。阿元說主要的問題是阿清看不慣他把母親和侄子帶來一起生活。
誒,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
一個星期六下午,阿元打電話問我吃狗肉沒有,我說吃啊,他說那一下子過來。
六點鐘左右,我過去接上大院,直往阿元處走,才打開門,狗肉香味便撲鼻而來,兩人哈哈大笑。
進到餐廳,一大鍋干鍋狗肉正在騰騰冒氣,阿元在廚房里煮東西。
“謀哥說有事不得來?!卑⒃f。
“誒,他那個人一天飄一個地方,說話又沒一個準,誰知道現(xiàn)在又在哪里,說在柳州,弄不好一下突然敲門進來,神出鬼沒的?!贝笤赫f。
阿元的母親、阿東吃一會就飽了,只有阿濤在大口大口地吃東西,我們?nèi)诉吅染七吜奶?,越喝越起勁,后來阿元說話舌頭都打卷了,阿東跑過來說:“爸,不要喝那么多呢,一下又尿褲子?!?/p>
我們兩個面面相覷,我們真的不敢相信,原來阿元喝酒真的尿褲子,我們不知道而已。
阿元坐在一旁顯得有點尷尬,回阿東道:“去去去,不要亂說話?!?/p>
我們再聊一會,告辭出來。
看樣子,那晚在城東阿元是真的尿褲子了,阿清說的是真的,只是阿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從來沒見他尿過褲子,因此他說什么我愿意相信什么,根本不把阿清說的話放在心上,甚至還責怪她,
我暈暈沉沉地回來,剛想開門,就聽到老婆在客廳里大罵阿威:“買多少吃完多少,一點都不留,哥哥一點都不得吃,想吃那么多明天叫你爸爸寄錢來買,我沒有那么多錢?!?/p>
阿威是內(nèi)弟的小孩,讀初三了,從小學起就來縣城讀書,跟我們住。這小子有個特長,吃水果特別厲害,一次可以吃兩、三斤李果外加半個西瓜,我老婆買果回來一般不超過一個鐘頭,無論你放在冰箱里還是紙箱里他都能找到并且吃個清光,我小孩很少得吃,我老婆罵他多次,也教他多次了,但他都當耳邊風。我老婆本來就是個暴脾氣,現(xiàn)在這小子又這樣,自然就大炮一般亂轟了。這倒使我想起阿元說阿清藏果的事,平時我們?nèi)コ燥?,阿東吃飯就像吃毒藥一樣難受,被他媽媽逼著吃也就把一口飯含在嘴里半天都不咽,更不要說吃果,看見水果好像看見石頭塊一樣,而侄仔阿濤每餐必是兩碗以上,幾個棒腿幾乎都是他包,吃水果跟我們家阿威一個樣,難怪阿清要把果收起來放在房間里,這也沒有什么錯,說起來應該還是阿元的錯,阿元沒有好好教育阿濤,也沒有像阿清一樣愛護和關心自己的小孩,而是一昧地責怪阿清,你自己想想,一個女人,辛辛苦苦開三馬得幾塊錢,本來想買幾個果給自己的孩子吃,卻被別人的孩子吃完了,心里不氣嗎?我們都沒有換位思考,我只是一昧地附和朋友而已,朋友說怎樣我就跟著說怎樣,沒有從對方的角度去看問題,喪失原則與立場。
想到這些,我心中豁然開朗,開門,上樓。老婆還在喋喋不休,我勸說:“阿威牛耳朵厚得很,下次買少點,或者分幾個地方放?!?/p>
“分多少個地方放他找不到?廁所馬桶里他都去找?!?/p>
阿威坐在一旁玩手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又和他說一些做人的方法和道理,他頭也沒抬,懶懶散散地好像差不多斷氣般應幾聲嗯嗯,說實話,如果是我的小孩這個態(tài)度我不摔手機也會大罵他一場的,可他是內(nèi)弟的小孩,我不能。
時光匆匆的又過了半年,我們在花園里聊天,天南地北,風土人情,無所不談。當我們談到有些地方男女不同桌吃飯時,阿元說:“不要說別的,他們老家現(xiàn)在都還有很多老人還保持這個陋習,男人不讓女人同桌,有的女人自己不愿意同桌,就拿我母親來說,剛來時有客人來她是不愿意同桌的,她一定要去客廳吃,直到那晚木公你們那樣說她才來,現(xiàn)在思想有了很大轉變?!?/p>
我心中暗暗叫苦,也暗暗罵自己,當初為什么認為老人去客廳吃飯就一定是阿清所為呢?
就在這次聊天后不久,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鐘了,我接到阿清的電話,說阿元翻車腳斷,躺在醫(yī)院里幾天了,阿元大哥剛打電話給她,她現(xiàn)在在浙江,可能晚一點才回到。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問阿清,并且了解阿元住院的鋪位,立即打電話給大院和謀哥,我們直奔醫(yī)院而去。醫(yī)院里,阿元還打氧氣,據(jù)他大哥說阿元沒有生命危險,但還必須吸氧,左小腿兩處骨折,膝蓋骨粉碎,稍好些就動手術。
阿元的幾個哥嫂知道是阿清打電話給我后,臉上都表露出對阿清的極大不滿,甚至是鄙視和憤怒,他們認為如果阿清不出走(他們認為是阿清容不下老人和阿濤而出走),阿元就不會分心而翻車,總之,一切不幸都是阿清造成的。
過幾天,手術完成,我們再去看,阿清滿臉是淚,但阿元的家人都沒人理她,可以說不屑一顧。
這次事故,花了好幾萬塊錢,好在阿元繳有職工意外險,自己做保險又買一份事故險,兩個合計差不多報銷完,減輕了好多負擔。
阿元出事,或許真的與阿清出走有關,他一邊做兩份工,一邊又要照顧年邁的母親和上學的兒子,非常勞累,但與他飲酒應該不無關系。近段他喝酒比較多,有幾次打電話約他喝茶,他都說喝酒了,開車好像回到縣城了,但不是很確定,必須憑記憶馬上回家,否則一會走不了了。我們也勸告他多次,這樣太危險,他說沒事,他有分寸,有把握。
過一段,阿元好多了,也回到家,我們?nèi)タ此?,問他是不是喝酒了開車,他還是笑嘻嘻地說:“喝了一點,那天上午幾個領導去檢查工作,我陪他們喝幾杯,后來我自己開車回來,可能中午太困,又喝了一點酒,翻車了,車子夾進兩株樹中間去,把我的左腿夾住,我動彈不得,伸頭出車窗喊很多過路人,讓他們幫我報警,可是沒人理,后來有幾個人過來想幫把我拉出來,但腿被夾住了,他們報了警。我記得消防隊也來了,看到他們鋸樹,但后來我就不知道了,等我醒來時,我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里了?!?/p>
“誒,我都說了,不要喝那么多酒,你就是不聽,還經(jīng)常說我想控制你,想做家主。你一個月兩千塊錢,我開三馬又不得錢,我不出去,全家人就等那兩千塊,怎么過?哪里想到一出去你就出問題。”阿清說。
阿元沒說什么。
我們驚呀地問阿元:“怎么才兩千塊?”
“兩千塊是保險這邊的,香豬場那邊頭幾個月工資正常,后來一拖再拖,到現(xiàn)在欠我工資三萬多塊,出這個事故老板也沒來看我,車子也報廢了,好了以后可能要有一場官司要打的?!?/p>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以為阿元經(jīng)歷了這次災難應該沒事了,可誰知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阿元翻車才過一年多,走路都還沒正常,一天晚上,突然跌倒在廁所里,家人都以為是腿的問題引起的,沒有在意,過幾天發(fā)現(xiàn)問題嚴重,拿去檢查,竟然是腦溢血,以為他活不了了,驚奇的是他居然又活了回來!現(xiàn)在都可以走一兩個公里活動鍛煉了。
一日,我正在花園里休息,聽到阿元的聲音:“下雨多,這些草長得太瘋了?!?/p>
我爬起來,往外看,阿元正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雨水太多,草長得太快,除草劑又用不得,留它了。”我答。
我拉過凳子,阿元坐下,我們聊天,一會,阿元的電話響起,他接過,答道:“我在木公花園里,我走過來鍛煉鍛煉。嗯-----嗯-----,二十分鐘這樣你才過來吧?!?/p>
“阿清?”我問。
“嗯,她問我在哪里,不放心,說一會過來接我。”阿元答。
我們再聊一會,聽到公路上有人連續(xù)按喇叭,我們就翹頭看,阿清穿一套乳白色連衣裙,像一位新娘一樣坐在摩托上,往我們這里看。
“我老婆來了,我回去了。”阿元說。
“你老婆很愛你的。”我說。
“也是?!卑⒃πΑ?/p>
我覺得阿元并沒有真正感覺到阿清對他的愛。
作為最好的朋友,我希望阿元用心去體會阿清對他的愛,要用自己的眼晴去觀察,用自己的心去想,不能讓我們旁人來告訴他。
一會,阿元到公路,上摩托,阿清轉車頭,仙女般把阿元馱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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