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那年的冬季特別冷,凜冽的寒風刮在我的背脊上,惹得我直打哆嗦。這般天氣,湖水溪流都結冰了,便是捕不了魚,蟲子又被埋在了雪地下,所以這整個冬天我只能去山坳里小村子覓食。
這是我第二次進那個村子,村里好熱鬧,同我第一次去時完全不一樣。喧天的鑼鼓,
順著食物的香味兒,我飛到了一戶村民的家中。只見一個肥胖的中年女子拿著一把鐵鏟打擊鐵鍋,那兩樣東西撞擊的聲音比村口前的戲班子敲打的那兩塊金餅還要吵。我以為那女子也是個戲子,后來才知道那是人們在處理他們的食物。我本想湊進去看看那鍋中的食物,誰料
我沒有朋友,四老太爺是我最好的朋友,盡管別人都叫他“瘋子”?,F在雖是民主共和國了,但他依舊留著一頭長發(fā),而發(fā)絲間竟無一抹亮黑。我不知四老太爺是何時收養(yǎng)我的,沒人告訴過我,而他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安靜地陪在他身旁,聽他敘述著一段又一段的陳年舊事。
一件臟舊的破洞襯衣,一條長短不一的西裝褲,一頭凌亂不堪的白發(fā)下是一雙空洞的眼睛。他的皮膚干皺,骨瘦如柴,脊背卻異常的挺拔。一張掉了牙的嘴含糊的用吳腔反復的講著他年輕時與同鄉(xiāng)闖蕩江湖,搞革命的故事。我跟在他身后,停在一棵老樟樹下。這棵樹陪了他大半輩子了,是他還是年輕力壯的小伙時種下的。樹下有一把殘破的凳子,新舊的補痕映著它的飽經風霜。他干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又開講了。
“想那時,吾是跟著紅軍東征過,也去過繁華的上海灘。吃著樹皮搞革命。那紅日國的小鬼子見到吾等高大威猛的壯漢,嚇的是滿目驚恐。吾一喝,拿出鐵棍,怎知他竟從腰桿里掏出一把搶來……”四老太爺講的很起勁,從下午一直講到了夜幕。寥寥星辰卻只照出了一高一低的兩個影子。但他還在繼續(xù)講:“那小鬼子很是狡詐,從背后偷襲我呀,害我一個踉蹌跌到了三米深的旱河中……”四老太爺如今走路一瘸一拐的想必就是跌下河傷了腿。我發(fā)現四老太爺只有在講這些(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故事時才會不一樣,這時的他雙眼散發(fā)著光芒,散發(fā)著魅力,十分迷人。
樟樹旁的一間亮著微黃光芒的瓦房里出來一個女人。她約莫四五十歲,一頭干練的短發(fā),一身整潔的衣服,長了一張慈善的眉目卻有一張毒辣的嘴。她用嫌棄的目光看著四老太爺,大開嗓門:“四瘋子,又來這兒發(fā)瘋??!你不睡覺我們要睡啊!再吵就把你趕出村子!”
她雖每次這樣說,但也沒有真正做過。就是想數落數落四老太爺,讓他安靜會兒。四老太爺停下了嘴,低頭嘆了一口氣,就走著石子路回家了。我跟在他的身后,看著那月光下背影略顯凄涼。石子發(fā)出嚓嚓的聲音,好像在為這個可憐的老人嘆息。
別看他現在如此落魄,過去他可是個人敬三分的教書先生。四老太爺原是大城市里人,看上去也算是文質彬彬,說談舉止溫文爾雅。他有個非常漂亮的妻子,用他的話說就是“賽如西施,嬌似玉環(huán),慧比昭君,孝勝貂蟬。她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女子,卻不是我的良人?!蔽衣牪惶f的是什么意思,總之太爺的妻子是個很好,很漂亮的人。我想知道她的名字,但我沒有問,四老太爺沒有說,只留下一句“吾忘了她叫什么……”
太爺意向成為紅軍,他的妻子很是支持他,不久他便離開妻子踏上了路,去萬里長征。
他去的這段日子里,跟紅軍勢不兩立的國民黨在地下秘密招逼紅軍的家人,讓她們透露出一些有關之事。而四老太爺的妻子也在其中。他很幸運,沒有在長征途中死去。之后他便以日夜不免的速度回了家,可家中空無一人,灰塵布滿了每一個角落。鄰居告訴他,他的夫人被人抓走了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他知道他的妻子是被國民黨抓走的,他只是覺得心寒,我還記得他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之后四老太爺便一心想要搞革命,只有紅軍才能帶給人名希望。不久之后,紅軍成立了共產黨,四老太爺二話沒說加入其中。之后內戰(zhàn),抗日,他拿起刀扛起槍,浴血奮戰(zhàn)。他的同伴一個一個的倒在戰(zhàn)場上,他覺得孤獨。后來,新中國成立,終于迎來了一個和平安穩(wěn)的年代,他卻覺得更孤獨了。他不愿回到那片令人傷心的土地,便來到了這兒,這個大山深處的小村莊。那個時候這里還沒有電,到夜里就很黑,黑得可以不讓人看到他在流淚。
村里的人剛開始都很敬重他,都叫他四老,后來就叫他四老太爺??墒撬K敵不過孤獨纏身的滋味,變得神神叨叨。村里的人都以為他瘋了,可我知道他沒有,他只是孤獨寂寞。正是因為如此,他救下我后才會收養(yǎng)我。他給我講故事,給我東西吃,甚至還會手把手的教我寫字??晌姨?,學不了很多東西,也不會說話。我還記得那時四老太爺冒著大雨,給我弄來兩根香蕉,他用衣服緊緊裹住卻沒顧自己,全身淋濕。為此他還生了好幾天的病。我便決心要自食其力,自己去山上找野果子吃。
時代在發(fā)展,這個小山村終于通了電,但四老太爺家里依然沒有換上電燈。而我常常在夜里聽到他細微的抽泣聲。直到有一天,那種抽泣聲在黑夜里戛然而止。他輕輕地說了一句:“吾想起來了,她叫春麗。春麗,子陌來陪你了……”之后夜便寂靜得讓人發(fā)慌,再也沒有出現抽泣聲和自言自語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我看見四老太爺安靜地躺在木板床上,他的眼角還有淚的殘痕。等到晌午,他的眼睛依舊沒有睜開。
不知過了多久,四老太爺的身上爬滿了蟲蠅,我跳到他的身上,為他驅趕蟲蠅。直到我聽見門外有幾個村婦在說話,才停下了手。
“劉大嬸子,這兒怎么這么臭啊?”
“好幾日沒見著四瘋子了,不會……不會死了吧!”
“你這么一說好像也對啊,平日里這瘋子都會在樟樹下亂叨叨的,這幾日安靜的很。不會真的歸天了吧?”
“吱嘎——”破舊的木板門被推開。我看著兩個村婦捂著鼻子,眉毛緊皺。小聲議論了幾句就走了。
我不知道四老太爺為什么還沒有醒過來,我就一直陪在他身旁。直到門外又有動靜。
這會兒,是一群人,他們說了幾句就把四老太爺抬走了,把他埋進了土里。我拼命地拋開土壤,只聽見有一個粗后的聲音說:“這只猴子,還真是衷心啊?!?/p>
我頓時停下了手,看著四老太爺的一點一點被土壤淹沒。直到身邊的議論聲和嘆息聲全部消失。我看著四老太爺的墓碑,那是一塊沒有字的木頭,只有我知道他的名字,也只有他把我當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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