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婷出生在上海市區(qū)的一片老式弄堂里，爸爸在她十歲那年因為一次重大事故工傷去世。單位賠償了一大筆撫恤金交予方婷媽媽手里，這筆錢在八十年代可謂稱得上是一筆巨款，足以讓母女倆豐衣足食地過半輩子。精明的羅女士偷偷隱瞞了這筆錢，對外只字不提錢的具體數(shù)額，還跑到自己單位對著領(lǐng)導(dǎo)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地哭訴自己命苦，早早死了老公結(jié)果只得到了一筆小小的安置費就打發(fā)她們娘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呀！果然她梨花帶雨的苦情戲得到了反饋，部門領(lǐng)導(dǎo)同情這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最終商議決定，把她調(diào)離原先的一線車間安排到數(shù)控車間，人不但輕松了很多，工資待遇還比之前的高，最重要的是羅女士單位屬于航天局管轄內(nèi)的分級單位，數(shù)控車間又屬于人才類型的特殊崗位，將來退休工資要比普通工人多。

爸爸去世半年后落葬，媽媽也到新崗位正式報道。一個陽光明媚的周六她領(lǐng)著女兒去了淮海路上的紅房子西餐廳點了最貴的澳洲小羊排和神戶牛排。

多日來羅女士臉上難得顯出一絲笑容，是那種舒展開來的笑容，在高雅、浪漫的西餐廳里烘托出了一種別樣的嫵媚。

“婷婷，媽媽幫你切”羅女士拿起刀叉嫻熟地替女兒切著擺放在精致餐盤里的牛排。

“這里是不是很貴呀”婷婷借著媽媽切牛排的空擋四周環(huán)顧了一遍，紅色地毯，紅色桌布，墻壁上掛著她看不懂的西洋畫，每桌顧客吃飯時都是輕拿輕放，竊竊私語。(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們現(xiàn)在有錢了，以后你想吃媽媽都可以帶你來。不止這里任何一家高檔餐廳都可以?！?/p>

“我們有很多錢嗎？哪兒來的？是不是爸爸單位給的？”十一歲不到的婷婷想不明白爸爸的去世竟然還能給家里帶來一筆財富。媽媽緩慢放下手里的餐具，身體微微往前傾對女兒說“以后你就是媽媽唯一的親人，我們娘倆相依為命。在你長大之前媽媽也要花不少錢來撫養(yǎng)你，不僅僅是吃飽穿暖那么簡單還要把你養(yǎng)得精致，養(yǎng)得有品位。女孩子就是要富養(yǎng)，富養(yǎng)出來的女孩子才金貴，才會眼光高將來找得到金龜婿。婷婷，讀書呢固然重要，但作為女孩子學(xué)歷高不是件好事，關(guān)鍵是懂得發(fā)揮和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我對你在學(xué)習(xí)上的期望不高，能考個大專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你要學(xué)會怎樣讓自己變得更漂亮，怎樣提高自己的氣質(zhì)和魅力。這算是媽媽對你的投資，將來你嫁了個好男人，可一定要回報媽媽哦”方婷對媽媽的這番教誨懵懵懂懂，她只清楚一點自己不用像拼命三郎一樣地去勤奮學(xué)習(xí)，只要過得去媽媽是不會計較的。

一頓大餐后，媽媽果然沒有食言，帶著她在淮海路上從頭買到腳，煥然一新，方婷一下子從失去父愛的陰霾中走出來。

二

轉(zhuǎn)眼間六年過去了，方婷十七歲正值妙齡，這幾年她和媽媽過得有滋有潤，平日一個上班，一個上學(xué)各管各的，周末媽媽連個人影也見不著，不是搓麻將就是去彭擦擦，每次出門都打扮得花枝妖艷在逼仄的弄堂里留下一抹脂粉香味。方婷在順風(fēng)順?biāo)沫h(huán)境下成長，更是擴大了自由自在的天性，十七歲的她出落得楚楚動人，一張嬌美、充滿靈氣的臉就像是含苞欲放的玫瑰，在同齡人中鶴立雞群。如此一個出眾卓爾的美少女總會引起不少男生的追捧，方婷縱然性格活躍、開朗但她會把握分寸，對那些有所企圖的男生不卑不亢，不會逾越半步界線。然而越是這樣若即若離越是讓人覺得她是在欲擒故縱越是惹得男生們常在背后對她評頭論足，弄堂里不少人背后稱她為“小魔女”喜歡她的女孩子簡直可以奉為偶像，不喜歡她的女孩子嗤之以鼻。

方婷其實很感謝媽媽對自己的扶持和造就，雖然她也清楚總是免不了會有些人對自己的言行舉止、穿著打扮帶著幾分嫉妒，談?wù)摃r會用些不入流的詞語來貶低她。在方婷眼里這些市井小人不足為道，他們其實心里是羨慕的，正因為自己不能擁有，就只能通過欲逞口頭之快來填補內(nèi)心的空缺和遺憾。媽媽說過 “只有過得比自己好的人才有資格來評判別人的好與壞?！?/p>

也許受了媽媽的影響和教導(dǎo)，方婷對那些乳臭未干的男生沒有半點好感，她喜歡的是成熟，有魅力、年長些的異性，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他，小魔女才深深體會到瓊瑤小說里所謂的一見鐘情。

1996年的初夏，上海剛剛經(jīng)歷了悶熱潮濕的梅雨季，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到處都是一灘灘半干半濕的水塘，濡濕的空氣中混雜著各家各戶門縫里散發(fā)出來的霉味彌漫在整條弄堂里。

六月底期末考試結(jié)束，學(xué)生們?nèi)绔@大赦地迎接著暑假的到來，方婷穿著一條短短的牛仔背帶裙，一件泡泡袖白襯衫，露出一雙修長的大腿，那張明艷的臉因為天氣的緣故紅撲撲的一層，她背著書包嚼著口香糖慢悠悠地從大街上拐進(jìn)弄堂，離家門口還有十幾米遠(yuǎn)的時候，幾個同校男生從后面竄上來殷勤地問道“小魔女下午去看電影，我請客”

“不去”方婷干脆利索地拒絕

“為什么，很好看的港片”男生不依不饒地粘著她。

“沒興趣。”眼看著到家門口了，方婷停下腳步不耐煩地?fù)]揮手“煩死了，不去就是不去?！?/p>

男生們討了個無趣，嘀咕幾聲騎著自行車一溜煙跑了。方婷看著他們滑稽的背影，嘴角邊露出一絲嘲諷，她脫下書包準(zhǔn)備掏鑰匙，感覺似乎有人在看著自己，青春期的女孩對于別人隱秘性的目光總有一種特殊的敏感，雖然方婷習(xí)慣了別人的關(guān)注，但還是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到正前方的二樓一扇窗戶前站著一個人上身穿著白色襯衫，說他是男孩又不像男孩，更像個男人。這人長得非常英俊，周正的臉，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渾身透著一股陽剛之氣，方婷和他對視了足足幾秒鐘，她可以說此人的外形條件完全符合自己對異性喜好的標(biāo)準(zhǔn)，方婷覺得臉上開始發(fā)燙發(fā)熱，少女的羞怯讓她不得不轉(zhuǎn)過身，慌亂地拿出鑰匙走進(jìn)樓里，直到跨進(jìn)家門確定沒有任何目光的追隨她才敢捂著撲通亂跳的胸口，那人是誰？一定是剛搬來的，不然怎么可能從未見過？

方婷走到公用廚房，悄悄踱步到窗戶旁邊的角落旮旯邊，從這里看對面正好一覽無遺那人的家，她看到那人轉(zhuǎn)了個身，這次是背靠在窗戶邊在和誰說話，天哪，方婷暗暗驚覺，連背影都那么好看，她目測那人至少有一米七八的個兒，身型顯得健碩、挺拔好像運動員一樣。

畢竟是一個花季少女，對美好的東西總抱有幻想和占有的心理，即使平日里媽媽循循善誘地教導(dǎo)她“評判一個男人不能以外表作為首要條件，優(yōu)秀的男人除了具備良好的品質(zhì)之外，能賺錢有上進(jìn)心才是最重要的?！笨伤姷搅巳绱擞⒖　庥畈环驳哪凶舆€是忍不住內(nèi)心澎湃。

方婷返回到房間里對著鏡子前后打量自己，他會不會喜歡自己，會不會和那些男生一樣對自己一見傾心。

過了一會兒媽媽打電話來家里，說她在對面的二樓王阿婆家打麻將，今天手氣好贏了不少讓女兒過去拿點錢把自己晚飯解決了，她還要再繼續(xù)大戰(zhàn)幾圈。

對面二樓？方婷興奮地跺跺腳，自言自語地說“天助我也”她以最快速的理了理頭發(fā)，換了套鵝黃色百褶裙，興沖沖地跑出去。

王阿婆家就是那人所在的那幢樓里，按位置來看兩戶人家各居走廊的兩端，老房子一個層面有五六戶人家，只有兩個公用廚房，碰見的機會很大。方婷上樓的時候把步子放得很慢很慢，故意左右巡視，走廊的那端有幾戶人家的門都敞開著，還有隱約的電視聲，卻不見任何一個人出來走動。她有些失望，掀開阿婆家的門簾里面坐著一屋子的人，打牌聲、說話聲此起彼伏“媽”她懶洋洋地喚了一聲。

“婷婷來啦，哦呦你姆媽今天翻洋頭了，手氣好的不得了，你要敲她竹杠哦”一位五十開外的老女人邊摸牌邊看了看她“小羅，你女兒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嘖嘖，不虧是弄堂里一枝花。”

“媽，我餓了，快點給錢啦”方婷不耐煩地催促，她不喜歡自己像是被人看猴似的上下評論，當(dāng)她的眼神略過坐在最里面一個人時，臉上的肌肉都僵住了，是他，真的是他。他坐在房間的角落里自己進(jìn)來時并沒有注意到，那人同樣眼神直直地落在方婷身上。

“喏，這點夠嗎”媽媽豪邁地從皮夾里掏出五十元遞給她。

“夠了……”她想再說點什么能延續(xù)自己留下的時間“你……你什么時候結(jié)束啊”

“再打幾圈吧。你自己去吃飯吧”媽媽沒工夫搭理她，語氣有點急躁。

“要不要給你帶點回去，家里可什么都沒有”方婷沒有挪開腳步依然磨磨蹭蹭地站在原地，那人似笑非笑地瞇著眼，就是這種漫不經(jīng)心卻又迷離的眼神蠱惑著一個少女的芳心。

方婷沒有理由再耗下去了，拿了錢姍姍離開。不過她小鹿亂撞的心還是帶著絲絲竊喜，近距離看到他更帥氣，眼睛里閃爍出淺淺的笑意如同吸鐵石一般把方婷牢牢地吸附住，原來小說里寫的并不是夸大其詞，現(xiàn)實中遇到一個心儀男孩真的是蠢蠢欲動。

晚上媽媽疲憊地倒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劇，方婷裝作無意中問起的樣子“今天你們打牌的時候坐在里面看牌的是不是王阿婆的親戚，好像沒見過”

“哪個呀”媽媽嗑著瓜子懶洋洋地問道。

“就是那個挺年輕的男孩，我記得他好像不是你們麻將搭子”

“哦……你說的是小龔呀”媽媽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住阿婆隔壁的，聽說剛剛服完兵役回來還在待業(yè)中，他媽媽我也認(rèn)識以前也一起打過牌。小伙子人倒是長得蠻登樣的，就是沒個穩(wěn)定工作?！?/p>

原來他姓龔，退伍回來的難怪之前沒見過，方婷不敢再追問下去陪著媽媽看電視，心里已經(jīng)是泛起一片漣漪。

有些女孩遇到喜歡的男生，迫切希望對方能對自己展開火辣辣的攻勢，而有些女孩則喜歡那種暗暗中帶著驚喜，默默被人重視的觸動。方婷之所以不喜歡同齡男孩就是因為他們浮夸，追求女生不是遞情書就是約看電影千篇一律俗套方式，她注重的是感覺，心靈相通的感覺。每當(dāng)從他家窗口前路過，他總會按時地出現(xiàn)并深沉地看著方婷，而自己也從不避諱對方熱切、跟隨的目光，他能恰到好處地推算出方婷出現(xiàn)、經(jīng)過的具體時間段。方婷認(rèn)為眼神交流和語言交流并無區(qū)別，往往顯得更有內(nèi)涵，是一種暗戀彼此的前奏。時間久了她幾乎可以從那人每天的神態(tài)和眼光中捕捉到微乎其微的不同之處，雖然誰也沒有打破這種局面，雖然她們偶爾還會在王阿婆的樓道里相遇甚至擦肩而過，但是方婷可以肯定當(dāng)自己和他面對面的時候，他的呼吸是急促的，他的神色是喜悅的。

有一次方婷在弄堂口遇到他騎著自行車從外面回來，她對著他微微嘴角上揚，對方愣了愣隨即也回復(fù)一個靦腆的笑容，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有了實質(zhì)性的交流。

幾個月過去了，他們依然沒有說過一句話，卻無形中達(dá)成了一種默契。方婷中午回家吃飯的時間是十一點四十分，這個點他必然站在窗前恭候她的歸來，下午放學(xué)是五點半他還是在原地站著，看她背著書包哼著小曲一路跑回來，媽媽去王阿婆家打麻將的機會，方婷總會找出些理由過去一趟，也會遇到他幾次，每次兩人都會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似乎彼此都在等對方先開口，但又好像彼此都沒有想打破這種現(xiàn)狀的意愿。

就在方婷斟酌這局面究竟會何時改變時，他突然不再出現(xiàn)，窗戶前沒有了他熟悉的身影，連續(xù)一周都看不到他，方婷感到一陣陣的失落，仿佛生活中失去了些什么重要的東西，她恨不得能親自找上門去，也幾次三番地跑去他家的樓道口駐足了好久，直到鄰居們對她投來好奇的眼神才不得已離開。她像個失戀的女生，沮喪、困惑做任何事提不起精神，他已經(jīng)失蹤將近半個月了，好像根本就沒有在這里存在過似的。

方婷只能告訴自己：也許這只是一場夢，一場接近于現(xiàn)實的夢。而他只是一個夢里的過客，來去匆匆，夢醒了，自己也該醒了。

終于有一天這位失蹤半個多月的過客再一次出現(xiàn)，那是個大雨滂沱的晚上，媽媽值夜班，方婷從好友家復(fù)習(xí)完功課回來，她撐著一把傘步履匆匆，雨很大，弄堂里空無一人，方婷走到拐角處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去路，她驚嚇地抬起頭，看到被雨水澆濕的他站在昏暗的角落里，眼里布滿了血絲，雖然沒有了往日的英氣但依然是那個真實的他。

“你……你……去哪兒了”方婷語無倫次地呢喃道。

他張開雙臂用力抱住她，滾燙的雙唇緊貼在方婷的臉上“我想你”他的聲音原來那么賦予磁性。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方婷喜極而泣地說道，她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氣，還未來得及開口問，被他一把拉住朝著他家方向跑去。

幾分鐘后門被重重地關(guān)上，屋里一片漆黑，他們糾纏在一起，交織在一起，方婷感覺到了不對勁，他好像不是那個他，舉止粗魯，猛烈，自己有點害怕了，這不是她想要的，這一切來得太快了，她開始抗拒對方，可他不知是醉了還是出于男人的本性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別，求你了……”方婷哀求道，兩只手被他緊緊箍住無法動彈。

“我太喜歡你了，就一次……一次……”他的力道大得嚇人，瘦弱的方婷根本抵御不了，她想呼喊喉嚨口像是被堵住似的發(fā)不出一句響聲，她潛意識地在姑息他的放縱和妄為。

他一把抱起方婷放在床上，整個人像一座大山一般壓在她身上，方婷徹底繳械投降，她在行為上做徒勞的掙扎，身體卻在悄悄地配合著他。

他摸到床上有一攤粘稠的血跡才猛地清醒過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對著方婷卑躬屈膝，黑暗中唯有一對眼睛是如此的熟悉、柔和，方婷最迷戀他的地方也就是這雙瞳孔。

“我錯了任你處罰?！笨吹剿?a target="_blank">懊悔到連聲音都在打顫，方婷心軟了，她實在對他恨不起來，原因連自己都無法解釋。

“你喜歡我嗎”她在黑暗中輕聲問道。

他先是有點意外，隨后用極其誠懇的語氣回答 “非常喜歡，假如說愛也未嘗不可。我每次看到你心都快跳出來了，你對我笑時，我可以高興一整天?！?/p>

“那你為什么一直不和我主動說話”

“我……我不敢。我怕自己一廂情愿，怕被你拒絕。”

方婷好氣又好笑地責(zé)問道“你現(xiàn)在就敢了？”

“對不起”這三個字他已經(jīng)說了無數(shù)遍“前些日子回原來的部隊辦理手續(xù)沒能見到你，想你想得幾乎快要瘋掉，昨天好不容易手續(xù)辦妥了，我是坐最晚一班火車回來的，下午和幾個一起退役的戰(zhàn)友喝酒。回來的路上一直想你，想見到你……剛才那一刻情難自控，腦子一發(fā)熱，我發(fā)誓這也是我的第一次。如果……如果你不能原諒我，想怎樣我都能接受?！?/p>

方婷沉默地垂下頭，這些日子自己何嘗不是相思成疾，他已經(jīng)不知不覺中占據(jù)著整個身心，然而她怨怒的是他的迫不及待和沖動，把都還未開始的戀情一下子推到高潮部分，連個循序漸進(jìn)的過程都省略了。方婷是不會把這事告訴任何人的，因為她不想失去他，不想他被人唾棄叱罵。

他把燈打開了方婷慌亂地抓起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

“你叫什么名字”穿戴整齊后她想起問他的名字。

“龔志成”

“我聽說你……你當(dāng)過兵”方婷沒有挪開身體依然和他面對面，他雙手環(huán)繞著她纖細(xì)的腰部，溫?zé)岬臍庀⒃诜芥枚吙M繞。

“高中畢業(yè)服了六年的兵役，我今年25歲，比你大八歲”

“你怎么知道我?guī)讱q”方婷閃著眼睛問道，她可愛的樣子讓龔志成忍不住又湊上前吻了幾遍。

“你叫方婷，號稱小魔女，讀高一你和媽媽相依為命，據(jù)說生活得很好。除此之外，我還知道你很漂亮，開朗，追求的男生可以從這里排到弄堂口，而你卻對他們視若無睹。你高傲但不自負(fù)，你美麗但不狂妄你……”

“你說的是我嗎，我哪兒有那么好”方婷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容讓龔志成的心都酥了 “你笑了、終于笑了，這代表你原諒我了是不是”

“我可沒這么說”方婷口是心非地反駁，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如此輕易地原諒他。

龔志成和方婷的關(guān)系算是確定了，他們清楚這種關(guān)系只適合沉在水面底下不能見天日，倆人也心甘情愿偷偷摸摸地愛著彼此。龔志成把方婷捧在手心里。他被一家國營單位聘用，工作雖是辛苦了點，但他很開心很知足，至少每月有固定收入，可以買些禮物討方婷的歡心。

熱戀時期，女孩可以盡情享受男友的恩寵，可以肆無忌憚地耍小性子，尤其對方婷這般出色的女孩來說，龔志成可以為她赴湯蹈火。有時他會早早地等在方婷家樓下遞上一份愛心早餐；方婷媽媽經(jīng)常值夜班，龔志成就會給她做點好吃的送去；周日休假，只要方婷想去哪兒，天涯海角他都陪著；就連方婷來例假痛經(jīng)，他一個大男人都會跑去藥房買止痛藥。方婷覺得自己眼光沒有錯，龔志成給了她想要的溫暖，也給了她所缺失的父愛，有時她會親昵地稱他為“龔哥”那一刻龔志成變成了甜甜膩膩的棉花糖，就算死在這片溫柔鄉(xiāng)里他也在所不惜。

方婷十八歲生日到了，龔志成那天特地打發(fā)媽媽去親戚家，說要在家邀請幾個戰(zhàn)友吃飯。他做了一桌子的菜等著女友的大駕光臨，方婷先要和媽媽吃完生日飯才能找借口出來，等到她來的時候都已經(jīng)晚上八點多，菜涼了，龔志成卻餓的饑腸轆轆。

“我都說了，不用等我”方婷不好意思地坐在飯桌邊，看著一桌子的佳肴，自己卻早就吃飽了，為了不掃興還是勉強地夾了幾口菜。

“生日快樂”龔志成捧起她如花似玉的臉蛋，小雞啄米一般地親了一口，他從包里掏出一個絲絨盒子交給方婷。

方婷愕然地打開一看，是一枚金燦燦的戒指，啼笑皆非地問道“這算什么，求婚??！你別嚇我哦”

“這不是求婚，這是承諾”龔志成關(guān)上戒指盒“我是想告訴你，我是很認(rèn)真對待這份感情的，絕無玩弄成分。戒指你收著，如果有一天水到渠成了，我會重新買一枚鉆戒隆重地向你求婚；如果我們倆……沒有緣分走到最后這權(quán)當(dāng)是我留給你的紀(jì)念品。我發(fā)誓除非你提出分手，我龔志成絕不會辜負(fù)你的。”

“謝謝龔哥”方婷感到無比的幸福，她把玩著手里的戒指，對那一句“這不是求婚，這是承諾”銘記于心。

三

戀愛的甜蜜像是一個絲滑、爽口的冰激凌，帶給方婷莫大的滿足和快樂。她每天一定要見過龔志成才算度過完整的一天，開心了、難過了、被老師罵了、哪怕是女生之間的私房話她都要和龔志成絮絮叨叨說上半天，而他也扮演了一個最忠實的聽眾，一言不發(fā)、認(rèn)認(rèn)真真地聽完她講述的每一件事偶爾還會發(fā)表一些自己的觀點。方婷考試期間，龔志成像個老爸似的，叮囑她早點睡啦，多吃點有營養(yǎng)的東西，抽空還會從單位食堂給她帶些點心，方婷覺得自己越來越離不開他，她有時會偷偷在想，等大專畢業(yè)就把龔志成帶回家見媽媽，自己非他不嫁。

高三下半學(xué)期，方婷變得有些情緒化經(jīng)常對著男友亂發(fā)脾氣。龔志成從不生氣和計較，沉默以對，他理解一個考生的苦悶和重負(fù)，自己能做的就是盡量容忍她、遷就她，只要她順心舒暢怎么都可以。

最近一段日子，方婷覺得自己很不舒服，時常犯困還經(jīng)常胃難受，甚至吐過幾次，她猜想可能是學(xué)習(xí)壓力過大導(dǎo)致的。體育課上八百米測試，方婷才跑了幾十米，天旋地轉(zhuǎn)一下子栽倒在地。

等她醒來時，噩夢也接踵而來，方婷看到自己躺在病房里，旁邊是一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媽媽面目可憎地盯著她。

“我怎么了”方婷虛弱地問道

“怎么了，哼我是要恭喜你當(dāng)媽媽了，還是要祝賀自己當(dāng)年輕外婆了”媽媽說的一字一句像針一樣扎在方婷的胸口。

“我……我懷孕了”

“你……造孽啊。說是誰的孩子，我去找他……”要不是看到女兒這副模樣，羅女士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抽上去，才十八歲啊就未婚先孕以后怎么做人吶！

“媽，對不起，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方婷淚眼婆娑的哭喊著“求求你成全我們，他承諾過只要我讀完書就結(jié)婚?！?/p>

“誰同意你們結(jié)婚啦？我問你是不是對面樓里那個姓龔的”媽媽一語必中，讓方婷愣了幾秒沒反應(yīng)過來，姜還是老的辣，羅女士其實早就耳聞些關(guān)于女兒談戀愛的事，只是不愿意相信罷了。

“被我說中了對吧。我真是混蛋，左鄰右舍都說看到你們牽著手，你還經(jīng)常跑去他家，他還送過早點我都不相信。我覺得你眼光不會那么差勁，看上這種都沒有進(jìn)正式編制的合同工。你呀你，聰明面孔笨肚腸，多少男孩屁股后面追著看不上，結(jié)果在陰溝里翻船找一個還不如同齡人好。”

“媽，你不了解他，他對我真的很好很好。”

“不用了解，現(xiàn)在先解決眼下的事情。孩子只能打掉了總不可能生下來吧，從打胎到休養(yǎng)起碼一個多月，你學(xué)習(xí)怎么辦？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羅女士糾結(jié)得攤開手，在單人病房里來回踱步?！皨?，孩子好歹也是他的，做手術(shù)前你讓他來一趟行不，我拜托你了”

“讓他來，行啊我正好沒機會找上門去?！边@種事對女方家庭來說是傷風(fēng)敗俗的污點，要是在自己家里那種隔音極差的環(huán)境下談判，到時候事情沒解決倒是弄得人盡皆知，不如現(xiàn)在讓那個人來醫(yī)院，幸虧她剛才反應(yīng)靈敏一聽到醫(yī)生漠然地說道“你女兒沒什么大病就是懷孕了?！彼藰O其震驚之外，立刻嚷著要住單間病房為的就是掩人耳目。

龔志成接到電話差點把手里的話筒都摔在地上，連工作服都不換，騎上自行車飛速地往醫(yī)院趕去，他最先反應(yīng)是驚喜，排除外在因素自己和方婷總算有了結(jié)晶，有了共同體，當(dāng)然 驚喜過后就是心疼，難受。他知道自己是沒有辦法留住這個小生命的，甚至還有可能會耽誤方婷的學(xué)業(yè)和前途。

病房的門打開，龔志成一眼看到臉色慘白，整個人縮在松松垮垮病號服里的方婷滿是心疼，還沒來得及噓寒問暖被羅女士一掌拍在肩膀上，他是當(dāng)過兵的這點力道完全沒感覺。

“你是不是人呀，勾搭十八歲女孩，還讓她未婚先孕。我可以去告你，強奸幼女讓你坐牢?！?/p>

“阿姨，你聽我解釋。禍?zhǔn)俏谊J的要告、要打絕無二話，但是請允許先把我話說完，我很愛很愛方婷，為了她可以犧牲一切，如果你愿意成全我們，等她到了法定年齡我立刻娶她。你要是不相信，我現(xiàn)在就可以寫保證書?！?/p>

方婷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貓蜷縮在病床上，邊哭邊看著兩個最愛的人爭論不休。

“誰說她要嫁給你啦，你不看看自己，除了一張臉還過得去，剛進(jìn)廠里都不是正式工對吧，就算以后變成正式工，你一個月能掙多少啊。就憑你那點死工資還能讓我女兒過上好日子，我們雖然孤兒寡母，但我在生活上給予她的絕對是有質(zhì)量的保障，吃的穿的哪一樣是廉價貨，她長得漂亮，以她的成績考個好大專沒問題。再怎么說也比你高中畢業(yè)強吧。我說龔志成你哪點配得上我女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家那些情況，你爸也死的早，有個哥哥結(jié)婚到現(xiàn)在孩子都四五歲了還窩在丈母家里，你媽十幾年前就辦理病退，靠打零工貼補家用。我死也不會答應(yīng)把女兒嫁到你們這種家里?！?/p>

媽媽的話把龔志成和方婷心存所有的幻想和希望都敲碎打破，他們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阿姨，我是窮，但起碼我還年輕對吧，你要是覺得廠里工資太低我可以辭職下海，只要肯吃苦，肯腳踏實地的干總會過上富足生活的?！?/p>

“媽，求求你別拆散我們”方婷伸出手緊緊拽住龔志成。

看到兩個年輕人像生離死別般的依偎著，羅女士不免動了些惻隱，她語氣逐步變得低沉、沙啞“先解決手術(shù)的問題，這家醫(yī)院我有婦產(chǎn)科認(rèn)識的人，先去打通一下關(guān)系能快則快，眼下最麻煩的就是學(xué)校那邊怎么辦還有你……”她看了一眼毫無血色的女兒“醫(yī)生說你有點貧血，估計手術(shù)也挺麻煩的”這種萬難時刻羅女士也渴望能有一個男人站在背后，讓她靠一靠支撐她一把。

“阿姨，請你允許我照顧方婷幾天，你最要緊先替她解決學(xué)校的事，等她做完手術(shù)我來陪護?！?/p>

“憑什么讓你來照顧，你算她的誰?！绷_女士嘴上不屑一顧，仔細(xì)想想她又要上班又要去學(xué)校請假還要照顧女兒肯定焦頭爛額，不如先利用他一下也好，等一切結(jié)束了自己徹底斬斷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媽，你就讓他照料幾天，你趕緊替我想辦法”

“喲這個時候知道害怕啦，你讓我想啥辦法”羅女士指著女兒的額頭愁恨交加。

方婷畢竟年輕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小生命沒有太多感情成分，她自認(rèn)不具備一個媽媽的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只想著盡快結(jié)束這個不該來的生命體重返校園。龔志成雖然表面上不敢表露任何的不滿和難過，心里因此暗暗自責(zé)、傷心好一陣子，當(dāng)然他最在乎的還是方婷的身體，在羅女士半推半就的答應(yīng)下他天天變著法子做些好吃的送到醫(yī)院，方婷此刻最需要他的守護和陪伴，時時刻刻粘著他不放。龔志成不敢對她坦白：自己畢竟是勞務(wù)工，連續(xù)的請假領(lǐng)導(dǎo)臉色已經(jīng)很難看了，可他又放不下躺在病床上的女友。所幸的是方婷在醫(yī)院待了三四天就回家了，羅女士托了關(guān)系給她做了份假病歷遞交到學(xué)校，說在家休養(yǎng)、順便自主復(fù)習(xí)一個月，事情才得以完全解決。

“現(xiàn)在孩子也打掉了，學(xué)校的事情也搞定了。接下來就是你們兩人的問題了”羅女士當(dāng)著他們的面直截了當(dāng)打開話題“你們必須分手?！?/p>

方婷和龔志成面面相覷，左閃右躲還是逃不過這個結(jié)局“阿姨，可不可以給我點時間，我會努力求上進(jìn)的。等婷婷念完書也有幾年時間我完全可以通過這些時間來拼搏……”

“你先聽聽我的觀點”羅女士清了清喉嚨，義正言辭地說“龔志成你一沒有家庭背景二沒有高學(xué)歷三你人的確忠厚、老實，但沒有生意人的頭腦和靈活，靠你這樣赤手空拳的打拼別說幾年就是幾十年充其量也只可能混個車間主任。我現(xiàn)在盡自己所能給婷婷最好的生活最富足的經(jīng)濟說穿了就是希望將來她能找個好人家，我老了也有所依靠。這也是全天下母親一致的想法，你比她大那么多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對吧？婷婷還小，對愛情的看法太幼稚又虛幻，而你呢，你不能也跟著她一樣不切實際。分手了或許還能以哥哥妹妹相稱，正常的交往我不會反對，但如果你們一意孤行，我就只能采取各種手段來拆散你們了?！?/p>

“媽，有錢真那么重要嗎？我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去掙錢啊，不是非要嫁個有錢人才算過上好日子”方婷無助地看著龔志成，無助地為彼此的愛情爭奪權(quán)力。

“你清醒點吧，我的孩子。你如果選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優(yōu)秀的男人，你就可以少走多少彎路，比別人少奮斗不知多少年吶。你們兩個白手起家去奮斗去拼搏，我可以準(zhǔn)確地告訴你，到最后殘酷的現(xiàn)實、體力的透支會全部摧毀、抹殺你們的感情，風(fēng)花雪月的愛情全部都是建立在穩(wěn)定、扎實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上的。”

“龔志成你說句話呀”方婷心切地對著男友嚷著，她希望他能勇敢地站出來牢牢地守住這份感情。

“阿姨，將來的事情誰都無法預(yù)測，你為什么要把話說得那么死，我都不知道自己將來的人生會怎樣，你又怎么判斷的了呢。那我今天也把話放這兒了，只要婷婷愿意跟著我，我是不會放棄她的。你真的不答應(yīng)我就帶著她走，等到你答應(yīng)了那一天我們自然會回來的?！饼徶境烧f得很平靜，卻狠狠地?fù)糁辛肆_女士的要害，她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你敢！”

“媽，你不要逼我們，你不可能看管我一輩子?！?/p>

女兒的話徹底激怒了羅女士，她近乎咆哮地吼道“你要是敢和他私奔，我打斷你的腿”

“我告訴你，我是跟定他了。除非讓我死”方婷婷也不甘示弱地反抗到底，羅女士從來沒有如此的絕望和暴怒，她順手操起最近距離的一根衣架子對著方婷噼里啪啦的打過去，龔志成豈能容忍女友受皮肉之苦，他一步上前擋在母女中間，一只手死死拽住羅女士的手。

“滾開，我教育女兒管你屁事”

“你都說了她是你女兒，為什么還下的了手”龔志成還是不放松，羅女士都被他拽的生疼，只能暫時先放開。

“好，我不打她。你走吧”她開始下逐客令。

大晚上的龔志成一個男人也的確不能繼續(xù)留下，可他又擔(dān)心離開后還能否見到方婷，羅女士這是緩兵之計。

“等等我和你一起走”方婷快速下床準(zhǔn)備拿些衣物“媽，你一天不答應(yīng)我一天不會踏進(jìn)這個家門半步，我想他家里人會接納我的”

“你是不是瘋啦，還要不要臉啦”

羅女士再次死死按住女兒，龔志成像一座門板似的橫跨在一老一少之間，場面即刻變得混亂不堪，三個人你推我擋，互不避讓。自從這件事發(fā)生到現(xiàn)在羅女士早就不堪重負(fù)，她原本就有高血壓，眼下又上演了一場大戰(zhàn)，只覺得后腦勺像是炸開了一般的疼痛，緊接著四肢開始僵硬，整個人慢慢地倒在地上抽搐，嘴巴開始歪斜，口角處流出白色泡沫

“媽……媽……你怎么啦”方婷害怕得大叫

“快，快打120”

所有的爭執(zhí)和怨恨隨著羅女士的中風(fēng)化為煙云。龔志成從那天起不敢再去找方婷，即使兩人近在咫尺，他也不敢靠近那棟樓半步。最終還是自己的母親出面，在去探望羅女士前一天，母親唉聲嘆氣地對兒子說“其實仔細(xì)想想人家媽媽說得不是沒有道理，弄堂里誰不知道方婷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她爸以前是技術(shù)型企業(yè)，所以因公去世才會賠償一大筆錢，她媽媽單位又屬于航天局的，工資自然比別人高一些，再說了她那么年輕連二十歲都未到，你覺得以后她接觸社會認(rèn)識更多的異性還會像現(xiàn)在一樣死心塌地的愛你嗎，人是會變的兒子呀，你就斷了這個念想吧，好好的工作總會有一個適合你的女孩出現(xiàn)。咱家這情況人家是看不上的。”

事情到了覆水難收的地步，龔志成逼不得已只能割舍這段愛情。第二天母親買了些營養(yǎng)品誠心誠意的去探望羅女士，除了客套的道歉之外，她言簡意賅地表態(tài)道“今后我一定不會再讓志成去找你家婷婷了，你放心我說到做到?！?/p>

羅女士長長地吁了口氣，心頭總算是得到了解脫和釋放。

龔志成偷偷打了個電話給方婷婷，兩人隔著一條電話線哭得悲悲戚戚

“我真的不想和你分開”方婷婷的哭聲讓他心碎

“我們別無選擇了，你也不想將來我成千古罪人吧”

龔志成同樣抽著鼻子哽咽“答應(yīng)我好好讀書，好好生活。如果十年后我真的事業(yè)有成就一定會來找你的，相信我?！?/p>

“十年嗎，我一定等你，龔哥”這是她最后一次這么叫他。

十年會是多少個日日夜夜，十年后能否再相聚還是個未知數(shù)，十年后的他們還會記得昨日轟轟烈烈的愛情嗎。

不久龔志成走了，說是去外地打工。方婷在媽媽的逼迫下一心投入到高考備戰(zhàn)中，小魔女的愛恨情愁在十五年后才得到延續(xù)。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novel/vayhp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