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簽與謊言的季節(jié)》第三章(3)——米澤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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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前方,有兩個女生并排站在保健室外。
兩個人都低著頭靠著墻壁??瓷先ミ@兩人似乎有事要進保健室,但不知為何誰都沒有進門。我放緩腳步,對松倉說:
“你覺得那兩個人在干嘛?”
松倉瞥了一眼十幾米開外的女生。
“她們不是我們這個年紀,一個一年級,一個三年級。我猜應(yīng)該在等人。”
“我也這么想。”
說著,我們走近保健室,一眼就看出這兩個女生的樣子不大尋常。她們臉色很差,整個身體顯得很是無力,抵在墻壁上才勉強維持站姿。我懷著不好的預(yù)感經(jīng)過這兩個女生,打開保健室的門。
“打擾了?!?/p>
我打開房門。
二月份的狹小保健室竟會擠滿了人。保健室只有兩張床,每張床四周都拉起來簾子,這是為了保護生病學生的隱私。然而現(xiàn)在所有簾子都拉開了,病床一覽無余。
離我最近的病床上坐著三個學生。另一邊也坐了三個人。里頭那張床則躺著一位女生。我立刻理解保健室外頭那兩個人想干什么了。她們是由于保健室已經(jīng)滿員,進不來而已。
在這七個人里有六個女生。我不認識她們,但所有人臉色都很難看,呼吸聲相當沉重。松倉小聲嘀咕道:
“這是怎么了?”
我們乘午飯間隙到空教室討論下一步行動,因此沒有注意到學校正在發(fā)生異變。原來在這次午休期間,有眾多學生都產(chǎn)生了身體不適。
不過保健老師的神情絲毫看不出疲勞或焦躁,只是很干脆地問我們:
“你們怎么了?”
瀨野同學回答:
“請問二年級的東谷同學在嗎?”
老師還沒說話,躺在里頭那張床上的女生坐起上半身說:
“這里?!?/p>
東谷同學的臉色蒼白如紙,顯得眼底的黑眼圈越發(fā)醒目。她坐直后手臂仍在微微發(fā)顫,聲音更是有氣無力,整個人的狀態(tài)非常糟糕。老師溫柔地說:
“不要勉強自己。再多休息一會兒也可以?!?/p>
東谷同學從枕頭旁拿起眼鏡戴上,說:
“不用。一個人占整張床,很抱歉。”
之所以讓她一個人占一張床,恐怕是因為東谷同學的狀態(tài)比其他人更糟糕。我本想問她真的沒事嗎……但還是作罷,沒有說出口。當著這么多同學的面,東谷同學想必不愿意被我關(guān)心吧?
瀨野同學靠近東谷同學,伸手想去攙她。
“能站起來嗎?”
但東谷同學沒有握瀨野同學的手。
“沒問題……你們?nèi)齻€都來了啊?!?/p>
說著,她用手撐床站起身來。東谷同學正要如往常一樣邁步,忽然一陣頭暈令她不得不彎腰扶住床欄。這一次,瀨野同學沒有伸出手。而保健室的老師也沒有再要求她臥床休息。因為老師已經(jīng)發(fā)覺保健室外頭還有學生在等候病床。
我們走出保健室,東谷同學說:
“我想吹吹風。”
于是我們走向通往體育館的沒有墻壁的通道。迎面吹來二月涼風,我不禁感到少許寒意。我們四個人圍成一圈。
東谷同學靠在走廊上對我說:
“來得真快。”
“因為有話想問你。”
東谷同學無力地笑了笑。
“有話要問嗎?明明可以撒謊說是關(guān)心我才來看我呢。”
“你只說來保健室一趟,我不知道你身體狀況會這么差。現(xiàn)在我確實很關(guān)心你。”
“謝謝你。我臉色真的很差嗎?”
“很差?!?/p>
東谷同學微微低頭,苦笑道:
“你好誠實,誠實得令人生氣?!?/p>
“你這是出什么事了?”
雖然是她自己說要吹風,可看樣子果然還是覺得寒冷。東谷同學雙臂抱胸,說:
“我中午去買面包吃,一吃就覺得有點苦??赡芟胩鄮淼腻e覺吧。但等我回過神來,自己就已經(jīng)倒下了。真是好蠢,我的意志太弱了?!?/p>
瀨野同學雙手叉腰,說:
“人沒事就好。你給堀川君發(fā)簡訊了對吧?有什么話要跟他說嗎?”
“沒什么話。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想跟他說一句不要再來找我了?!?/p>
“那直接拉黑他不就成了?你應(yīng)該是只想跟堀川君一個人說吧?我們這就消失。”
東谷同學的眼神游離,她在盡力躲閃瀨野同學的目光。面對瀨野同學,在圖書委員會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東谷同學竟然成了防守的一方。東谷同學低頭回答:
“無所謂,反正你們之間肯定要共享情報的吧?好吧。我想說的是我已經(jīng)被移除群聊,所以我跟書簽已經(jīng)沒有任何干系了?!?/p>
原來姐妹團是使用社交App進行聯(lián)絡(luò)的嗎?盡管頭回聽說這件事,倒也不令人意外。瀨野同學追問道:
“你為什么會被移出群?”
“你覺得他們會跟我說明理由嗎?我不知道??赡芤驗槲遗獊G了書簽吧。”
“書簽是如何接收的?分派書簽的方式是怎樣?”
東谷同學柔弱地搖搖頭。
“別開玩笑了。光是弄丟書簽就會被移出群聊,再跟你們透露下去,我怕是要成為下一個目標了。”
“不至于吧?”
“我也想說‘不至于吧’。”
說著,東谷同學從水手服的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片。這張紙片很小,估計是從筆記本上隨手撕下的。
“有人往我的課桌里塞了這個?!?/p>
這張紙片上只寫了一個字——R。
松倉露出厭惡的神情,笑道:
“這可不得了?!惰F面無私*》??!要是敢泄密就饒不了你。哈哈哈,的確令人不快?!?/p>
(鐵面無私:1987年上映的美國電影,羅伯特德尼羅、肖恩康納利、凱文科斯特納主演的犯罪電影。)
話音剛落,松倉又一臉嚴肅地接著說道:
“東谷。不要為此苦惱。這是一幫膽小鬼才會干的事??隙ㄊ裁炊疾粫l(fā)生?!?/p>
“都放在我桌子里了?”
“無非一片碎紙罷了?!?/p>
東谷同學傲然抬頭,仰面死死盯著松倉。
“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會這么說。”
“不知道什么?”
東谷同學猶豫了。松倉加重語氣說道:
“這里只有我們幾個。”
“我不相信你們。”
“好吧,那我也沒辦法了?!?/p>
東谷同學有氣無力地左顧右盼,緊接著嘆了口氣。
“……我不是把書簽夾在書里嗎?那本書是圖書室的書?!?/p>
我和松倉對視一眼。東谷同學繼續(xù)說道:
“應(yīng)該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才對,可分配書簽的人卻知道我是圖書委員。那個人什么都知道?!?/p>
“沒問題?!?/p>
松倉毫無根據(jù)地斷言道。然而,東谷同學卻對他這個回答充耳不聞。她接著泫然自白,話語夾雜著風聲:
“當我把能夠殺人的王牌拿到手之后才終于清楚這代表著什么。到手之前我以為自己會感到很痛苦、很得意。但真的拿在手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壓根不是那種人,只覺得恐怖……光是拿著書簽就覺得害怕,可又不敢扔掉。一旦被組織發(fā)覺我扔掉了書簽,那就等于背叛組織。她們一定會盯上我的。就像現(xiàn)在這樣。”
不管持有書簽還是丟棄書簽都讓她十分害怕。東谷同學最后如何處理了呢?
“所以我才會假裝把書簽落在書里。我把夾著書簽的書放進了還書箱。等到那本書放回書架,遲早有一天,那枚書簽會流轉(zhuǎn)到另外的人手中去,那樣我就解脫了。可是……堀川君竟會翻開還書一頁頁檢查遺失物品,甚至還意識到了那枚書簽的問題所在,這真讓我萬萬沒想到?!?/p>
意識到書簽含義的人是松倉。再往前回溯一下,就連提醒我要檢查還書里是否夾著遺失物品的人也是松倉。假如松倉那一天沒有回來,烏頭書簽就會如東谷同學所愿,靜靜躺在《玫瑰之名》下卷,等待著下一個不知何年何月才會發(fā)現(xiàn)它的人了。對東谷同學來說,松倉的回歸到底是幸運還是大不幸呢?
不知是恐懼還是寒冷所致,東谷同學全身戰(zhàn)栗。
“叫它王牌也好,殺人道具也好,反正我不想要了……我想說的就是這些?!?/p>
上課預(yù)備鈴響起。午休還有五分鐘就要結(jié)束。直到最后一刻,東谷同學也沒有跟瀨野同學四目相交,搖搖晃晃地轉(zhuǎn)身離開了。我不假思索地問道:
“你要去哪兒?”
東谷同學轉(zhuǎn)過頭來,一臉煩躁地說:
“教室。要上課了。”
就這樣,東谷同學朝走廊前方離去。她走得相當吃力,時不時要用手撐住墻壁??伤谋秤皡s仿佛在說自己不需要幫助,更不需要憐憫。
“令人不快啊?!?/p>
松倉再次說出同樣的話。
我也有同感。保健室里有一大幫面無血色的學生,但他們并不知道王牌的存在。而東谷同學卻是實實在在受到了威脅,她所感受到的恐懼絕非虛妄。這種狀況著實令人不快。盡管提心吊膽,東谷同學還是和我們分享了情報。這足以證明她是個勇敢的人。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出來。
瀨野同學邊走邊說:
“我也要回教室了,上課遲到就不好了?!?/p>
松倉“哦”了一聲,跟著也要離去。我喊住他們二人:
“等一下,我還想說幾句?!?/p>
二人立馬駐足,轉(zhuǎn)身看我。松倉帶著些許驚訝說:
“午休就快結(jié)束了,之后再說吧。”
“不行,既然大家都在,就現(xiàn)在說了?!?/p>
松倉神情不免困惑,但轉(zhuǎn)瞬便笑道:
“那這樣好了。我們干脆第五課時翹課?!?/p>
“唔……要是能在翹課之前說完就最好?!?/p>
瀨野同學揚起眉毛。
“還有不到三分鐘了?!?/p>
突然,瀨野同學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嚴肅地說:
“是很重要的事嗎?”
算是吧。
松倉笑了。
“堀川居然會接受翹課的提案呢,太意外了。好吧,就聽聽你要說什么。不過……在這里說也太冷了吧?”
的確,穿堂而過的冬風從剛才起就一直在剝奪我們的體溫。我差不多快忍耐到極限了。
“既然決定要翹課,就要找個安全的地方。圖書室怎么樣?”
圖書委員在上課期間占用圖書室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盡管這是建立在我們無視了上課期間學生要去教室上課這個前提,但總歸還有點道理可講。
“好,去吧?!?/p>
瀨野同學仰天長嘆一句:
“啊,真受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