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鏡子上哈氣，臉就會被模糊，而后再細細地擦掉，雨就這樣看著自己濕漉漉的額頭，以及凸現(xiàn)在氤氳霧氣中的鎖骨。

? 然而他得加緊了，再過五分鐘，敲鐘人又會托起沉重的棒槌。厚重悠遠的鈴聲催促他們回到自己的寢室。他希望回去的時候能碰見夏，或者是其他什么女生。

? 沒有。他慢慢地混在人群中，目光在一個又一個人的發(fā)間跳躍，但沒有看到熟悉的黑色波浪短發(fā)。他注意到一個女生濕漉漉的脖頸，格外的白皙，仿佛和披著的毛巾一樣潔白，走路的姿勢給人以溫順的食草動物的印象。出于禮貌，他很快將視線移開，但心中的畫面已經(jīng)浮現(xiàn)，他想著，將這樣一個全身白皙的女人加入永夜村的故事。然而那只是夢，他不能掌控。

? 他不想回去，那個總是有著半剝落的灰色墻壁的樓道，天空仿佛是灰色，天空永遠陰郁。這里有過晴天，他卻仍覺得晦暗——或許是出于內(nèi)心的惶恐，但他更相信是出于世界的陌生、冷漠，像是一場報復(fù)。但他并不是因此而喜歡夏。他喜歡夏只是因為她很漂亮，圓臉，而且性格很好。只是有時，在沒有下雨的日子，心中的干渴像是枯槁的草木落下灰塵時，他會告訴自己，我是否渴望著夏天呢。

? 雨就這樣向前走著，直到人群的流動變得紊亂，奇怪的走向擾亂了他的腳步。他仍直愣愣地發(fā)呆似的向前走，只覺得奇怪，沒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兩三秒，一只蟬從樹枝上掉落的時間，他才推了推眼鏡，向前走去。在他的幻想里，也許是她突然口鼻流血，倒在了冰涼潮濕的石板上，被一群人圍觀著，想要尖叫卻說不出話，想要從死亡中吐露真實卻不得，像他見過的一首詩，the truth the dead know. 幻象的溪流汩汩流過，仿佛整個庭園被透明輕盈的液體淹沒，如此靜謐，但終究止于他的腦中，他的眉心，他溫?zé)岬纳嗉?，空洞的喉嚨?/p>

? 但他當(dāng)終于走上前去，尖叫聲，踩動聲，衣物的碰撞摩擦聲重新傳來他的耳間，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身處不應(yīng)該存在的靜謐。仿佛重新獲得了聽覺，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努力地撥開一重又一重人群，剛想要用力，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來到了人群的中間。夏正安寧地趴在地面上，他能從滿地的鮮血倒映中看見他自己靜默的臉，瞳孔和發(fā)絲。為什么是夏？大概是黑色的波浪短發(fā)讓他覺得是夏。他屏住呼吸，等到有人將她攙扶起來，等到熟悉的臉被翻過來，翻到血的另一側(cè)，地面的另一側(cè)，轉(zhuǎn)向天空的一側(cè)，轉(zhuǎn)向有他的一側(cè)。

? ?這時，不知怎的，他轉(zhuǎn)過頭去看那棵老樹，仿佛聽見了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