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1章? 好狗

? ? 糟了，這下真的糟了。

? ? 他生氣了。

? ? 矮了他整整一頭的女孩緊民嘴唇，盯著腳尖，不敢看他的眼睛。

? ? 那天，汪云茸放學(xué)飛快地跑到走廊盡頭。走廊外正開始飄起了雪，淡紅的霞光透過晶瑩透亮的雪花斜斜地映照在微濕的青石地上。一個少年望著晚霞出神，他的圍巾有些舊了，被風(fēng)吹得輕輕飄起。

? ? 漫天彩霞的傍晚。

? ? 少年側(cè)倚在走廊邊，黑玉般的頭發(fā)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臉上的肌膚細致如美瓷。一陣微風(fēng)，雪花輕盈飄落，皎潔如瑕，細細碎碎。仿佛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少年輕輕側(cè)轉(zhuǎn)回頭。

? ? “凜，對不起我今天來遲是因為……”

? ? “昨天，為什么沒來？”

? ? 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還沒站穩(wěn)腳步就開口想要解釋，怎料到被對方另一個問題不緊不慢地打斷。聲音很輕很輕，輕地就像紛紛揚揚的白雪，卻散發(fā)比周遭空氣更徹骨的寒意。

? ? 昨天……

? ? 云茸愣愣地看向眼前這個高挑的少年，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 ? 他叫初冬凜，昨天應(yīng)該剛滿17歲，無論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還是在照片或雜志里她都沒有見過比他更漂亮的男孩子。他的肌膚美得就像陽光下的積雪，眼珠宛若冰山積雪融化下的清泉，頭發(fā)有淡淡的光澤，圍巾雖然有些舊了，但由他戴著依然有種王子般的高貴。

? ? 那條圍巾是她花了整整三個月的閑暇時間一點一點織給他的。當(dāng)時還不知道他的生日，就選在了認(rèn)識凜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悄悄塞在了他的課桌里希望可以被收下。大概永遠不會忘記不計其數(shù)的禮物不僅塞滿了那張課桌，連桌面、周圍的地上也堆得滿滿都是的畫面，他卻不知道為什么似乎特別偏愛這條圍巾。

? ? 三年的冬天，他每天都會戴著。

? ? 而此時，圍巾也染上了一層白。冬凜仿佛感覺不到寒冷，只是回望著她。

? ? 他薄薄的唇角有抹奇異的笑意，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在看她，恍若有朦朧的白霧籠罩在他周身，捉摸不定，令她心驚。

? ?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令人心驚的模樣。

? ? 雪花紛飛中。

? ? 仿佛聽到她的聲音，倚在走廊邊的他輕輕側(cè)轉(zhuǎn)回頭來。

? ? 那樣冰冷的眼睛。

? ? 眼底有絲霜凍的霧氣。

? ? “因為你去找他了，對嗎……”聲音中不易察覺的顫抖，帶著十足的惱意。

? ? “我……”

? ? 窒息的沉默中，緊接著的第二個問題使云茸猛地深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氣，充斥在肺部的氣體微微傳遞出刺痛感。

? ? 他生氣了。

? ? 他一定是生氣了。

? ?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是無力但確實地點了點頭。云茸好想立刻為自己辯解，告訴冬凜為什么在第一次約定的重要日子她卻整整一天也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一定可以理解才對。

? ? 可是，在別人生氣的時候大聲辯解是不禮貌的行為吧?；蛟S就是因為這樣近乎有些偏執(zhí)的認(rèn)知，云茸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只持續(xù)地盯住腳尖。

? ? 而冬凜，似乎只要聽到她親口承認(rèn)那一點，就不需要知道更多了。昨天整整一天，已經(jīng)消磨殆盡他全部的耐心。

? ? 一刻也不想再繼續(xù)待下去。

? ? “以后，不要再跟著我了?！倍瑒C不再看她，笑意更濃，眼神透明得有些淡漠。

? ? 是他錯了，本就早已決定不再告訴任何人自己的生日。

? ? 隨即轉(zhuǎn)過身，他頭也不回地往樓梯口走，整個動作非常安靜。

? ? 她錯愕。

? ? “等等，凜！”云茸慌了，急忙喚他的名字。

? ? 他仿佛沒有聽見，只自顧自地往前走，背影很快將消失在樓梯的拐角，就好像決意再也不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里。

? ? “凜，等一等……”云茸再也顧不上其它，一邊邁開腿朝那背影追去，一邊從自己的書包拿出一個精心包裝過的盒子：“這、這個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 ? 冬凜的腳步明顯一滯，頓了頓，背脊僵硬地加快了步伐。

? ?云茸沒再敢說話，雙手捧著湛藍色的禮物盒，小心翼翼地跟著。大概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如果身后有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此時一定不斷小幅度地左右搖著。

? ? 如同一條不愿意相信已經(jīng)被主人拋棄的忠犬，女孩始終尾隨著少年。

? ? 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保持著微妙的安全距離。

? ? 已經(jīng)看不到其他人的教學(xué)樓，空蕩蕩的樓梯走道，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

? ? 一層一層地往下走，云茸期待他回頭的心情也在一點一點地下沉。直到這段樓梯終于迎來了結(jié)束，氣溫急劇下降的空氣隨著視野一下子拓寬灌入裸露的脖頸。

? ? 彩霞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沉下了地平線。

? ?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

轉(zhuǎn)回身，朝云茸徑直走去。

? ? 她的臉上情不自禁綻開大大的笑容，順勢雙手遞出去的禮物被很自然地接過，身后無形的大尾巴仿佛在十分賣力地左右甩。

? ? 然后下一秒。

? ? 他將禮物漫不經(jīng)心地丟進一樓巨大的垃圾桶。

? ? “是條好狗，就不要對誰都搖尾巴?！倍瑒C的聲音幾乎不帶任何感情，卻使她的心猛地抽緊了?！薄?/p>

? ? 快要滿溢出來的，是什么呢？

? ? 晶瑩的雪花飄落在臉頰上，冰涼刺骨。

? ? 垃圾桶里的禮物盒，干凈到宛如晴朗天空的顏色似乎與所處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只是等云茸心疼地把它撿回來，包裝紙已被落下的雪染上點點斑駁的痕跡，還有不知道是什么食物的殘渣粘在底部。

? ? 周圍已經(jīng)哪里都沒有那個人的影子。

? ? 不出三天，整個學(xué)校都沸騰了。

? ? 一傳十，十傳百，女生們一群群交頭接耳，數(shù)不清的小紙條在課堂上悄悄傳遞。

? ? 到了第三天下午放學(xué)，整個校園都傳遍了關(guān)于王子——高一（2）班初冬凜足以引起所有人，特別是其后援團的女生們，高度關(guān)注的最新消息。

? ? 起初只是有人注意到，王子最近幾天放學(xué)好像都是一個人。

? ? 后來就又流傳出許多個目擊者提供的版本，大體上都是在說，王子有天放學(xué)在往常的地方一直等到天黑，從那天起就都是一個人了。

? ? “太好了，那個狗云茸終于不再纏著王子了！”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甚至飄出了這樣惡毒的話語。

? ? “噓！小聲點，要是被少爺知道了……”周圍幾個女生嚇得臉一陣青一陣紫，手忙腳亂地想捂住剛才那女生的嘴。

? ? “少爺……少爺出國留學(xué)，沒個半年一年不會回學(xué)校了……”那女生不滿地撇了撇嘴，聲音還是漸漸弱了下去。

? ? 班主任剛剛下課準(zhǔn)備離開教室，老花眼鏡顯些掉在地上。只見教室外烏壓壓的別班學(xué)生洪水般擠在走廊，一雙雙睜大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往教室里張望。

? ? “王子！”

? ? “王子！”

? ? “王子??！”

? ? 不知是誰帶的頭，人群開始鬧哄哄成一團，每個人都像著了魔似的一心希望引起某個人的注意。她們一定要大舉慶祝王子在有生之年恢復(fù)自由之身，她們不僅要用自己的方式好好安慰他，還要約他一起放學(xué)、一起吃飯，在每個節(jié)日給他準(zhǔn)備最好的禮物。

? ? 銀裝素裹。

? ? 透明風(fēng)鈴在暖光中作響。

? ? 天空有淡淡潔白的云。

? ? 拿著掃把的汪云茸被對面走廊的喧鬧惹得抬起頭，將視線移到人群身上。嗯，好熱鬧呢，就像是什么盛大的慶典。

? ? “王子！”

? ? “快出來！”

? ? “快出來！王子！”

? ? 記憶中，這樣的事情大概發(fā)生過好幾次了。比如初中部開學(xué)第一天，幾乎每個課間都有人好奇地跑來圍觀哪個新生有傳聞中那么漂亮，而且還是個男孩子。

? ? 從那天起，“王子”這個只屬于初冬凜的稱呼不知怎的就傳開了。

? ? 當(dāng)然，類似的事情也發(fā)生在了高中部開學(xué)的第一天。只是，自從高中以來，誰都能感覺到汪云茸對初冬凜來說是個有些特殊的存在，盡管這兩人從不承認(rèn)有什么特殊的關(guān)系，大家還是漸漸或嫉妒或羨慕地避而遠之。

? ? “為什么呢？”身旁同樣拿著掃把的矮小女生默然的聲音撞進云茸的思緒，做出了全校大概只有她一個人會說的冷漠發(fā)言：“他真的有那么好嗎？”

? ? “啊——”

? ? 驚呼聲從對面走廊傳過來。

? ? 接著。

? ? 是一片靜靜的吸氣聲。

? ? 接著。

? ? 校園里只剩下風(fēng)鈴的輕響。蔚藍的天空，潔白的云朵，陽光如萬侶金絲撒在綿綿的積雪上。所有的呼吸都沒有了，所有的心跳也在霎那間消失了。

? ? 掃把一下一下簌簌地揚起灰塵。

? ? 說起來，這是自己連續(xù)第幾天替其他人打掃衛(wèi)生了呢？

好像是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闖入汪云茸的腦海，有什么東西宛如突然繃斷的皮筋，令她無意識地想要逃避，于是默默將目光收回到一旁的女孩子身上。

? ? “雨沫，你不用再每天幫我打掃了?！痹迫茁詭敢獾亻_口：“聽雨叔說，你每天”回家后幫媽媽熬藥、擦洗身體都會弄到很晚，還是早點回去吧?！?/p>

? ? “啰嗦。”雨沫洋娃娃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又不是真的想幫你，幫助大小姐是少爺吩咐給我的工作?！?/p>

? ? 有些刻板又直白的發(fā)言，令云茸露出無奈的苦笑。不過最終還是打起精神，微笑道：“那就一口氣快速地搞定吧！”

? ? 放學(xué)的人潮從教學(xué)樓緩緩?fù)嗜?，一個個小黑點溶入到暮色當(dāng)中。

? ? 又開始飄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