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預(yù)警：羨忘，ABO，雙潔，HE，其他詳見前言。

青廬之中，箱籠櫥桌都貼上了大喜剪紙，紅羅軟帳挽在金鉤里，繡著鸞鳳的喜被規(guī)整地鋪在床榻里側(cè)，半米寬的紅緞上撒滿了喜果，花燭輕搖，紅綢輕曼，如夢般香艷。

視線遮擋在一片喜慶之色，藍(lán)湛端坐在床沿，手中握緊了紅紅的蘋果，凝神細(xì)聽屋外的動靜。

這大約是他過往一十六年里感受過的最為熱鬧的一日，幼時雖也曾由爹娘抱著一道去旁人婚宴觀禮過，許是記憶有些久遠(yuǎn)了，總覺得不及今日之萬一。

即便他只是從西廂搬到東廂而已，日后大概率仍是要住回去，大婚的禮節(jié)卻一點兒不曾簡略，三書六禮一應(yīng)俱全。

還在半夢半醒間就被喜娘拉起來絞面，細(xì)棉線扯起稀疏的汗毛，微微的刺痛讓他醒了神——銅鏡里的人，描了眉，點了胭脂，咬了口脂，抹了香膏，他從未見過的明媚之色。

喜娘執(zhí)著木梳，一梳梳到發(fā)尾，二梳白發(fā)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永結(jié)連理……金花八寶鳳冠戴上，沉甸甸的，將他突突亂跳的心壓回實處。

大紅嫁衣，有金線編織的鳳凰；云錦霓裳，是絲羽刺繡的繁枝。丫鬟替他一粒粒系上盤扣，他看見她們各個滿面喜氣，他聽見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說“到底是能配我們少主的，少夫人真是好看?！?/p>

紅蓋頭飄飄然落下，喜娘牽著他出了門，扶他上了花轎。一聲高亢的“吉時到”，喜樂驟響，他不知這伏魔洞到底有多大，不知這花轎究竟抬了多遠(yuǎn)，只是祝福之語不絕于耳，歡呼之聲此起彼伏，好似一股浪潮，要將他推上云端。

下了轎，邁過馬鞍，跨過門檻，躍過火盆，他終于又嗅到了那微雨落花般的清茶信香，如鯨向海，似鳥投林，他的手終于被交到魏嬰的掌心。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頭頂輕輕相碰，滿堂喝彩，他的眼眶忽然就濕了——假得又太真了，真得讓他恍惚，好像自己真的在交付余生，真的要為人妻，真的有了歸宿——你情我愿，眾望所歸。

直到被丫鬟攙著，穿過長廊，轉(zhuǎn)過拐角，進了青廬。門輕輕闔上，喧嘩聲遠(yuǎn)去，他獨坐靜候。

喜娘囑咐過他，蓋頭，是要等夫君揭的。他生怕它滑落了，揚起下巴僵著脖子不敢亂動，只用手指摸索著裙門上的針繡，企圖在一片茫然虛無之中抓住一點真實。

那日，魏嬰鄭重其事地問他，愿不愿意嫁與自己。見他躊躇不應(yīng)，便耐心地講給他其中道理。告訴他若定要此時解契，他要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萬一當(dāng)真?zhèn)烁?，追悔莫及。不如借著乾坤契先穩(wěn)定性征，養(yǎng)好身體，日后不論是解契，還是恢復(fù)聽說，都會更有希望些。他們會用最好的仙草悉心為他調(diào)理，但仍需假以時日。他身上有魏嬰的信香，藏幾日容易，藏一年半載卻難，人言可畏，無名無分對他的清譽有損，他總不能就在小小的院落里困上一年半載。

明明是對他最利好的條件，還在竭力征求他的同意。生怕他覺得委屈，告訴他其實沒關(guān)系，一再向他保證絕不會逾矩，待他身體好了還可以合離。更讓他放寬心切勿多慮，他們帶他回來，魏氏從此就是他的家他的依靠，不論他最終會是以什么身份。

他該婉拒的。

他能在靜室里呆了近八載，再困這一兩年又何妨？何況那荷風(fēng)館精致寬敞，魏氏強大又寬厚，他沒有什么能被人圖謀，亦無須擔(dān)憂風(fēng)雨飄搖。不受折辱，不被覬覦，安然無恙地在那里安穩(wěn)度日，他原本所求也就是這樣過一輩子，于他而言又何談受困？或者魏嬰只需說是收了他做房里人，不也一樣名正言順。即便要立即跟他解契，就算乾不乾坤不坤，那也是他該承受的結(jié)果。

他們，可以不管他的。

他不該，不該再拖累魏嬰的。

騙得他們的憐惜，攪黃了魏嬰的婚事，還要霸占魏嬰正室的身份。

可就是魏家待他太過周到了，周到得讓他會貪得無厭。他頭一次感受到被小心翼翼保護著，那種被珍視，無論怎樣都不會被放棄的感覺，太過于美好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不問他便罷，問了他……他到底是自私的啊，怎么舍得推開呢？他嘗到了甜頭，還想要更多。他害怕再沉于苦海，他只能抓牢了那根唯一的浮木。

趁著眾人忙于置辦婚宴的空隙，他偷偷吹響了陶笛，將曉星塵的藥方綁在信鴿腿上遞了出去。兩日后，他握著“良藥，無害”的字條興沖沖地?fù)涞綍盖?，洋洋灑灑寫下什么“山重水?fù)疑無路”，什么“守得云開見月明”，用上了他讀過的最美好的辭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薛洋，他擇了良木，他賭贏了，魏嬰很好，魏家很好，他會過得很好——“安好勿念，萬望君安?！?/p>

婚期加新年，府中上下忙得腳不沾地兒，鳳冠霞帔、喜被新床，都是問了他的喜好趕制的。大婚前夕，元夜十五，花燈如晝，他踏進雪中，眼瞧著那塊絹帕燃成灰燼——

他欠的，從不是藍(lán)家；他要彌補的，只有魏嬰。

此生已付，無可回首。

婚宴上宴請的人，臧色都一一同他確認(rèn)過，不過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名兒，他自然也不記得。

只知道是沒有藍(lán)啟仁和藍(lán)渙的，那些與溫氏交好的宗門，也都能避則避了。藍(lán)家的男坤澤嫁去了魏家，難保溫氏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魏氏在耀武揚威。他們自然是無所謂，不過是顧念他，擔(dān)心他擔(dān)心溫若寒向藍(lán)氏問罪，擔(dān)心他擔(dān)心連累藍(lán)氏無辜的族人。

還知道……有請江氏。

當(dāng)時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沒有在意的，可如今他一個人忐忑地坐著，守著，等著，心思不由便多了起來。

他們會來嗎？這場婚宴，于他們而言是不是個傷疤？應(yīng)該…還是會來的吧，世交的情義，總不能就此分崩離析……至少還要留給彼此體面？那…江公子…是不是也親眼見證了……他定是恨死自己了吧？他們會見面嗎？魏嬰會告訴他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嗎？魏嬰……還會來嗎？

霸占了鵲巢的鳩會是什么情態(tài)藍(lán)湛沒見過，但他此刻卻是矛盾至極，一邊愧疚，一邊奢求。

他沒有想爭搶什么，只是單純地覺得…覺得今日或許是他這一生最好看的時候，只掩在這蓋頭下面有些……有些可惜。

門終于發(fā)出“吱呀”一聲，魏嬰的信香在慢慢靠近，混雜其中的，還有撲鼻的酒氣。

藍(lán)湛咬緊了下唇，指甲不小心嵌入果皮，濺出了兩滴汁水。

玉如意挑開了蓋頭，眼前一點點清晰。他看見一席絳紅色金繡錦袍，魏嬰頭戴累絲嵌寶紫金冠，立體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滿是英氣的面龐因著酒勁兒泛起的醉紅而添了更多的儒雅與溫和。一雙瑞鳳眼微微瞇起，閃著細(xì)碎的光，仿佛要將他的神志全都吸走。

他癡癡地望著，望著他站在他身前，放下玉如意彎下腰，將他的蓋頭取下，目光如水，清亮卻失了些許清透。

“很好看?！?/p>

發(fā)頂被溫?zé)岬恼菩妮p撫，他聽見魏嬰柔聲夸贊，幸而他還來不及反應(yīng)時魏嬰已轉(zhuǎn)身拿了酒杯，才未暴露他聽見那一聲后饜足的失態(tài)。

精致的青花瓷杯遞到他的手中，手肘相交之時，淺淺的液體微微搖晃，晶晶亮亮，讓他不禁有些恍神。

“只是清水而已，別緊張。小師叔說你服藥不宜飲酒，便以水代酒吧。”

只當(dāng)藍(lán)湛是害怕酒后“不清醒”，魏嬰認(rèn)真地解釋完，想著小啞巴聽不到但只要唇瓣碰到杯中水就會明白的，正欲去抬他的手腕，就見藍(lán)湛已咬上了杯壁朝他眨巴著眼睛，像是反在詢問他為何不飲。

一笑莞爾，合巹交杯，永結(jié)同心。

茫然被魏嬰攙至妝臺前，拆了彼此頭上沉甸甸的發(fā)冠，藍(lán)湛眼瞧著他拎起床鋪上半米寬的紅緞拋開，喜果撒了一地，不由驚慌失措地退了兩步。

“別怕，不碰你，”魏嬰走近兩步，輕輕捧起藍(lán)湛的臉，讓他看著自己的口型，“答應(yīng)過你的，不食言?！比缓箢H有些無奈地回到桌邊，找不到筆墨，只能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一字一字寫給藍(lán)湛看：“新婚之夜，我若離開旁人會議論。你放心，只是合衣將就一晚?！?/p>

待藍(lán)湛默許了，他才牽著人走回床邊。

大紅喜帳緩緩落下，眼瞧著魏嬰專注地替他解著嫁衣盤扣，藍(lán)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jǐn)堅谖簨氲难g，亦替他松開了腰帶，去了喜褂。

喜服一件件拋出帳外，金線繡織的鳳凰仿若就要振翅高飛，又沉醉在一片艷紅中，燃燒，纏綿。

只是帳內(nèi)卻漸漸沒了動靜。

魏嬰將藍(lán)湛裹在喜被之中，不小心碰到了柔軟溫?zé)岬纳碥|，一抬眼就見那張小臉兒粉面含羞，絳紅色的中衣更襯得他膚色雪白，明艷動人。

清甜的蓮子香似有似無地從那纖長的脖頸處溢出，他急忙伸手遮擋了那雙脈脈的眸子，偏過頭沉沉吐出一口氣，啞著嗓子哄道：“睡吧?！?/p>

直到掌心里煽動的睫毛乖順地聳拉下來，他才敢收回手，緩緩在藍(lán)湛身側(cè)躺下，扯過薄裘蓋著，雙手交叉落在腹部。

一直努力壓制的酒氣終于慢慢涌出，沉重的眼皮隨意抬了一下，然后如釋重負(fù)一般，闔緊了，睡下了。

夜半三更，藍(lán)湛被乾元的不安驚醒。

喜燭尚未燃盡，燭光讓他看清了魏嬰緊鎖的眉頭，十指攥緊。

小心翼翼地挪近了，白嫩的手臂從喜被中溜出來，青蔥玉指徐徐靠近那劍眉星眸，試圖撫平那眉間褶皺。

許是他的動作足夠輕柔，能讓魏嬰寬心，藍(lán)湛歡欣鼓舞地看著魏嬰眉宇間的糾結(jié)慢慢消散，向著他偏了偏頭，輕輕磨蹭著他的手背。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其實我…我也可以做到的……我會好好珍惜，好好照顧你，好好孝順魏宗主和魏夫人……”抿著唇，藍(lán)湛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默默乞求，“我…我一定努力做得比江公子更好……這樣的話，能不能彌補？欠你的，我…我慢慢還給你好不好？”

輕悄悄地捏了被角攏在魏嬰身上，他討好地將自己的腦袋湊到魏嬰懷里，嘴角漾著笑意。

茶香清幽而柔和，他慢慢又染上瞌睡，卻在入夢前，聽到一聲低低的夢囈——

“對不起啊江澄，對不起……”

猛然抬頭，他望見了魏嬰眼角的，一行清淚。

別怕，是甜的，只是我沒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