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一丈青》

灰色的風擦去了血的味道。
“雄哥……”
石秀伸出手來。
“走吧。我們回不了薊州了?!?/p>
“去哪里?”
楊雄抬起青白色的臉。
“還能去哪里?”
他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掌。
連松籟也壓低了聲音。
“你忘記了嗎?我和雄哥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曾在酒樓和兩個男人喝過酒吧?!?/p>
“梁山泊……戴宗?”
“如果去梁山泊,誰都不能再阻礙我們了?!?/p>
石秀扶著楊雄站起身來。
兩人打算往與薊州相反的方向下山。
這時,石秀突然停下腳步。
“有老鼠?!?/p>
石秀環(huán)視著墓地周圍的草叢。
“那邊的老鼠,出來!”
隨著聲音的響起,雜草沙沙地搖晃起來。
這時,一只小老鼠探出了頭。
石秀拔出懷中的匕首,朝著老鼠縱身一躍。
老鼠消失了。
同時,草叢中跳出一個人影。
石秀的匕首劃過天空。
人影穿過刀尖,用力一跳,飛到一旁的松樹梢上。

“被發(fā)現(xiàn)了嗎?”
坐在松枝上的是一個神情怪異的瘦小男人。
男人穿著一身邋遢的衣服,手上握著一小截甘蔗。頭頂上坐著剛才出現(xiàn)的那只小老鼠。
“被發(fā)現(xiàn)了嘛?果然呢?!?/p>
“你是誰?”

“真是孤陋寡聞啊!宋國第一大盜,最近來到遼國御駕親征的盜界皇帝,『鼓上蚤』時遷大人都不認識嗎?”
“你在這里做什么?”
時遷覺得如果直說自己是來盜墓的并不光彩,便輕輕捻起了胡須。
“啊……這是秘密!”
“既然被他看到了,絕不能讓他活下去!”
“一定是個后患無窮的男人!”
石秀舉起匕首,用犀利的目光瞪向樹梢上的時遷。
“老兄們想去梁山泊嗎?”
“是又怎樣?”
“真是巧遇啊。我正好也要去梁山泊。我可以帶你們?nèi)??!?/p>
“沒有這個必要。你死在這里就好。”
“梁山泊可是天險。那里布滿了防止閑人闖入的陷阱。如果沒有向導的話,想找到那里并不容易?!?/p>
“聽你的口氣,你去過那里咯?。”
“無論到了哪里,我都是梁山泊的恩人。如果你們殺了小弟,梁山泊的二首領宋江可不會善罷甘休啊!”
時遷信心十足地挺起胸膛。
楊雄把手搭在石秀的肩上。
“至少看起來不是敵人。”
石秀也盯著時遷那張酷似老鼠的臉。
樹梢上的時遷一邊咀嚼著美味的甘蔗,一邊吐出破碎的殘渣。
“勉強相信你。”
石秀把刀收回了鞘里。
與此同時,時遷從樹梢上一躍而下,翻了個跟頭,一骨碌落到兩人面前。
“真有眼光!”
時遷一下子伸出手來。
“那么,請繳納一下向導費?!?/p>
“已經(jīng)付過了?!?/p>
“我怎么不知道?”
“和尚埋在土里的寶石和金子不見了。是被你挖掘走了吧?”
石秀的視線落在時遷圓鼓鼓的懷里。
“到梁山泊的路費和入山的花銷,大概夠我們?nèi)齻€人了吧?!?/p>
“啊,被看穿了嗎?嗯……就當是結伴旅行好了,那么,我們走吧!”
肩上的老鼠也同意似的吱吱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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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薊州后,三人一路往南,向著梁山泊繼續(xù)旅行。
因為擔心有人追來而走了小道,一路上風餐露宿。
幸虧時值春天,旅途并不辛苦,但與石秀和時遷相比,楊雄明顯更為憔悴。
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中,那張臉蒼白中透露著骨感。
“雄哥,你沒事吧?”
看著楊雄空虛的目光,石秀很是擔心。
“臉色很難看……”
“不,沒關系。就是……有點累了?!?/p>
“雖然天還早,但我們還是歇一會兒吧?!?/p>
路邊有一間廢棄的房子。
三個人在房檐邊坐下。
楊雄倚靠在倒塌的墻壁上,呆呆地望著天空,不久便閉上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
黃色的蝴蝶輕飄飄地乘著風在房檐上飛過。
“雄哥太好像累了?!?/p>
“這樣啊。不過,你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嗎?”
“什么?”
“楊雄老哥每天晚上都會夢魘,一晚上會跳起來好幾次。不過他現(xiàn)在睡得很香甜,喘息也很細膩,過一會兒應該就能醒過來?!?/p>
“會夢魘嗎?”
“離開薊州后,每天都會?!?/p>
時遷打了一個大哈欠。
“可能是因為殺了老婆,就睡不好咯……不過……”
楊雄沐浴在陽光之下,像死去一樣睡著了。
在他的側臉之上,石秀突然看見了死相。
————————————————————
那天晚上,因為擔心楊雄的身體狀況,一行人決定暫時在客棧住下。
臥鋪一共有兩張。石秀和楊雄各用一個,時遷也想好好睡一覺,就帶著被子和老鼠一起爬上了天花板。
“你怎么干嘛都偷偷摸摸的?”
石秀笑著說道,時遷沒有回答,只是聳了聳肩,隨即消失在黑暗中。
午夜。
石秀剛剛安穩(wěn)地入睡,便因為楊雄的叫聲而睜開了眼睛。
抬頭一看,應該躺在臨鋪的楊雄不見了。
青白色的月光從窗戶射進來,房間里很明亮。
石秀坐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被嚇了一跳。
穿過窗戶射進來的白光,照耀著佇立在房間正中央的削瘦身影。

是楊雄。
他的臉暴露在月光下,似乎在凝視著什么。
可是,他睜大的眼睛里,除了清澈的月光之外,什么也沒有。
“雄哥?”
石秀輕聲呼喚。
“怎么了?”
“……巧云……”
楊雄凝視著夜空喃喃說道。
“巧云在呼喚我……”
石秀下了床,站在楊雄的旁邊。
“雄哥——”
在月光的照射下,楊雄已經(jīng)皮包骨的臉上布滿了昏暗。
“那個女人死了。她已經(jīng)不在了。”
“她在笑呢……”
“誒?”
“看起來很開心地笑著……”
“好好睡一覺吧?!?/p>
石秀把楊雄帶回床上。
“什么都沒有……”
說著,石秀也再次躺下了。
然而,楊雄卻整晚睜大眼睛,與蠢蠢欲動的黑暗對峙。
他聽到了聲音。
光線在晃動。
“……巧云?!?/p>
月亮直刺他的眼睛,強烈而又尖銳地閃耀著。
“你為什么要那樣笑呢……”
只有空蕪的聲音在黑暗中回響。
得不到任何回答。


————————————————————
楊雄日益消瘦。
但是誰也沒有辦法。
幸虧沒有追兵趕到,沒過多久,三人便進入了宋國的領域。
不久,來到了離梁山泊不遠的鄆州,風景由干燥的北方荒野,變成了多水的富饒山河。

“啊,總算回來了。”
時遷望著遠處的高山與河流,盡情地吸入春天的氣息。
“這里是梁山泊宋江的故鄉(xiāng)。之前幫助那個人的時候,可是非常麻煩?。 ?/p>
時遷把宋江因閻婆惜之死被懷疑為梁山泊一伙而被捕的故事講給二人聽。
“總之,我很活躍就是了?!?/p>
“那時為什么沒有成為伙伴呢?”
石秀問道。
“因為我更喜歡隨性的生活。不過這次,我要和他們成為伙伴了?!?/p>
時遷指著自己懷里細長的包裹。
“我這次去梁山泊,是要送這個東西。”
“那是?”
“很重要的東西。我把它拿走之后,逃到遼國躲避風聲,一直等到事件的風頭過去?!?/p>
“送過去之后會怎么樣呢?”
“再說吧?!?/p>
時遷遙望著遠山。
“順著風的方向,順著氣的方向……順著老鼠的胡須的方向……”
“原來如此……”
石秀剛想說些什么,突然又跑了起來。
“雄哥!”
走在最后的楊雄,搖搖晃晃地昏倒在地。
“雄哥,你怎么了?”
石秀抓住楊雄露出骨頭的肩膀,用力搖晃。
但楊雄的眼睛沒有睜開。
“到極限了嗎……”
看著楊雄憔悴不堪的樣子,時遷指了指街道盡頭的村落。
“那里應該有客棧吧?雖然時間還早,但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
雖然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但一行人還是決定先去尋找旅館。
那個村子,遠看并沒有多大,但越靠近,就越能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接近城鎮(zhèn)規(guī)模的村落。
從街道看到的部分,像是村口的前院,從那里分支出來的多條道路,延伸著隱藏在四散的高崗里,還有很多房子和田地。
三人沿著街道,找到了一家掛著“祝家店”招牌的客棧。
“要小心——”
這時,一個年輕人熱情地迎了上來。
“三位,要吃飯嗎?”
“有房間嗎……”
“那就先到里面去吧。”
年輕人瞥了一眼三人的模樣,便把他們領進了店后一個圍繞著中庭的房間。
“好餓啊……有什么都好,把好吃的全都端過來!”
剛進房間,時遷就大聲叫了起來,但年輕人只是無奈地聳了聳肩。
“真不巧,廚師不在。如果能自己做的話,我可以把鍋借給你們?!?/p>
院子的一角擺放著做飯用的水井和爐灶。
“廚師怎么不在?”
“今天有些特殊情況。”
年輕人好像也有些為難
“這里是什么地方?”
“客人,您不知道獨龍岡三莊嗎?”
“不知道。我沒在這附近工作過?!?/p>
“那座山叫獨龍岡,山腳下有三個村子。每一個都氣勢磅礴,其中,祝家莊最具威勢。村長是祝朝奉大人,他家的三個少爺被稱為祝家三杰,個個都十分厲害……”
“啊,這樣嗎?比起那個,有米嗎?借我們五升?!?/p>
時遷把年輕人帶到屋外。
“真是的,明明是在客棧,為什么要炫耀自己的手藝呢?”
時遷朝著年輕人的背影嘟囔道。
“喂,再來點肉?!?/p>
“客人,您也太孤陋寡聞了?!?/p>
年輕人諷刺地笑了。
“明天,祝朝奉大人的館子里要舉辦迎接新武術老師的盛大宴會,肉都賣完了?!?/p>
“武術老師?”
“在祝家莊,上到大老爺,下到佃戶兒子,大家都有一身好武藝??腿藗冊谶@個村子里要特別注意說話的方式?!?/p>
說完,年輕人便匆匆離開了,沒過多久又把米和鍋端了過來,還把放置柴火的位置等也告訴了三人。
做飯的事交給時遷,石秀把楊雄帶到床上休息。
“雄哥,感覺怎么樣了?”
石秀壓低聲音向楊雄問道。
“我們可能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p>
“啊……這個村子,簡直就是一座堡壘。”
楊雄睜開緊閉的眼睛,將視線從敞開的門投向隱約可見的庭院。
院子里擺放著架子,長矛、樸刀和棍棒在上面一字排開。
“總局的這個客棧是用來打探消息的。石秀,最好不要大意。”
“啊,不管是村子的構造,還是隨處可見的武器,都很不正常。好像在做戰(zhàn)備?!?/p>
不知不覺間,太陽開始下沉了。
落在院子里的光帶著暗紅色,風也冷了起來。
風中飄散著濃郁的飯香。
“飯煮好了!”
時遷端著熱氣騰騰的鍋跑了進來。
時遷和年輕人打了招呼,煮了蔬菜,還灌了一甕酒。
三個人在狹窄的房間里面對面,配著蔬菜,吃著剛煮好的飯。楊雄硬吞了一兩口便感覺到疲憊,于是又回到了床上。
“雄哥,身體會吃不消的?!?/p>
石秀說著,楊雄依然閉著眼睛。那張瘦骨嶙峋的側臉,像死人一樣憔悴。
“我再去弄點吃的。”
時遷突然放下還沒吃完的飯,離開了座位。
過了一會兒,連腳步聲都沒有發(fā)出,時遷又溜回了房間。
在細微的燈光下,時遷笑嘻嘻地笑著。
“怎么了?”
“我?guī)Я撕脰|西來?!?/p>
“什么?”
“這個這個——”

時遷得意地拿出一只剛抓住的雞。那是一種羽色偏黃,極為少見的雄鳥。
“他說肉賣完了。”
“傍晚的時候,我在店后面的院子里看到這家伙被關進了籠子,所以……就失敬咯?!?/p>
“偷來的?”
“這么說好難聽,當它是借來的就好!”
時遷把雞身上的羽毛捋凈,塞進堆在屋角的草苫子下,又悄悄離開了。
不久,他又端著熱氣騰騰的鍋回來了。在被油弄得白濁的湯里,雞被煮得很軟。
時遷招搖楊雄。
“嘿,老哥,吃點這個養(yǎng)一養(yǎng)身子吧。你瘦成這個樣子……如果『病關索』真的病了,這個綽號就沒意思了。”
時遷揪起雞大腿,塞到楊雄的手里。
“很好吃?!?/p>
剛開始不太愿意吃的楊雄,被勸了一幾句之后,不可思議地吃下了一整條雞腿。
“就是這個樣子,要有精神???,要不要再喝一點酒??!?/p>
三人一邊輪流喝著甕里的酒,一邊把雞撕成碎片吃進嘴里。
終于,雞也吃完了,甕也喝空了,三人踏踏實實地睡了很久。
沒有夢魘的楊雄,安靜地度過了這個夜晚。
————————————————————
早晨。
三個人被激烈的敲門聲吵醒。
“怎么這么吵?”
因為只有兩張床,所以在草苫子上睡覺的時遷率先坐起身來,打開了門。
“把雞還給我!”
臉色難看的店家年輕人沖了進來。
“那是很重要的報曉雞!快點還給我!”
年輕人被睡眼惺忪的時遷一把抓住。
“喂,等一下——”
被吵醒的石秀也走了過來。
“什么雞啊,我怎么不知道?”
年輕人迅速地環(huán)視房間。
然后指了指被吃的一片雜亂的桌子。
“那鍋油是什么?還有那些骨頭!”
“那當然是中途買回來的雞?!?/p>
“你說謊!我家的雞到昨晚還在籠子里呢!除了你們還有誰能偷!”
“說不定是被狐貍或者黃鼠狼吃了?”
“小偷!我一開始就覺得你們很可疑!我要把你送到官府!”
“我明白了。”
石秀舉起湯匙,扔向年輕人的劍鞘。
“錢的話我們會付的,你要多少?”
“不行,你們得把那只公雞還給我!不然的話,我會被莊主大人責打的!”
“那你先別聲張,我們給你買只新的?!?/p>
“不行,不行!那只雞是專門報曉的!在這個村子里是很重要的雞!這家旅館就是莊主大人送給我的!必須是那只雞!”
“真是個不懂事的混蛋!”
石秀一把抓住年輕人,不由分說地把他打了一頓。
“都說了要付錢了?!?/p>
年輕人血流滿面。
“你們膽子好大!”
“先找你茬的人,是你吧?”
時遷從懷里掏出銀粒扔了出去。
“雖然是個小偷,但我可是很大方的!所以大家都不討厭……”
時遷突然笑了起來。
“我可是梁山泊的時遷大人!”
年輕人的動作突然停止了。
“你說什么?”
他睜大眼睛,依次望著三個人的臉。
“梁山泊?”
“怎么?”
“是嗎?”
年輕人突然變得殷勤起來。
“那真是太失禮了?!?/p>
年輕人猛地跳起來,如脫兔似地跑了起來。
“什么啊……”
年輕人跑到院子里,拿起掛在長矛上的銅鑼,狠狠地掄了起來。
耳邊響起了失聰般的巨響。
被胡亂敲響的鑼聲,回蕩在屋頂上,回蕩在店后的三個山崗上,如驚雷般在獨龍崗的天空中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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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聲一響,立刻有許多男人趕到店里。
不知從何而來的持械男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擁進院子。
好像是附近的百姓。
每個人都一副認真的表情,手里拿著樸刀和棍棒。
時遷慌忙關上房門。
“什么呀,這些家伙!”
外面聚集了二三十名殺氣騰騰的男子,默默地擺開隊形。
“一只雞竟然能引起這么大的騷動!”
“鼓上蚤——”
被呼喚的時遷回頭看去,石秀正握著剛剛折斷的床柱站在那里。
“雄哥就拜托你了?!?/p>
話還沒說完,石秀便手拿柱子,一腳踹開門,沖進了院子。
男人們一齊襲來。
石秀猛地揮動柱子,把沖來的男人們?nèi)珨?shù)打倒,狹窄的庭院亂成了一鍋粥。

男人們也用樸刀和棍棒奮戰(zhàn)著,但無奈與對手的實力差距過大。眼看著同伴們接連被鮮血染紅,男人們不禁緩緩后退。
“援軍到了!”
其中一個男人喊道。
“呼喚援軍!”
認為敵人很難對付的男人們敲著鑼從院子里退了出去。
“趁現(xiàn)在逃走吧!”
石秀跑回到房間里。
但是,收拾行李的時候,吵鬧的聲音又開始接近了。
“又來了!”
人的聲音雖然明顯增加,但這次對方并沒有進入庭院。而是停留在旅舍的門口。
三人側耳傾聽。
聽到了窸窣的踩沙聲。
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慢慢地接近房間。
時遷咽了一口唾沫。
他相當自信,靠近的人只有一個。
而且一定是很厲害的高手。
石秀握緊了在院子里拾到的樸刀。
腳步聲戛然而止。
門猛被打開了。
就在這時,房間里突然亮了起來。
并不僅僅是因為朝陽。
三人倒吸了一口氣。
出現(xiàn)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那副容貌,好像盛開的海棠花。

年紀大概十八九歲。
一身淡翠的衣服,頭上戴著一枚還殘留著朝露的花朵。
泛著光輝的細長雙眼,紅潤的嘴唇,杏面桃腮——儼然一副春園般美麗的容顏。
但是,懸掛在柳腰上的不是玉佩,而是長劍。
“偷走公雞的賊是誰?”
姑娘用玲瓏的聲音喝問。
“這里沒有這樣的壞蛋,小姐?!?/p>
“是你嗎?”
凜然的目光直射時遷。
“不是說了沒有嗎?”
時遷一邊微笑著,一邊慢慢向姑娘靠近。
“就是這樣?!?/p>
“那只金色羽毛的、宣告時間的雞。如果你們還是不說的話——我就要自己找了!”
姑娘的纖纖玉手迅速地移動,抽出夾在腰帶上的一捆繩子。
用力揮動,掀起了一陣微風。
那是一根長約一丈的青色絲聲,頂端帶有鋼鉤。
在姑娘的小手中,鉤繩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樣靈活地盤旋著。
仿佛劃過天空的一丈青蛇。
姑娘操縱的鉤繩就像長出翅膀的青蛇一樣,在房間里不間斷地飛舞著,弄倒桌子,打碎酒甕,掀翻床鋪。
“真是個花里胡哨的小姑娘……”
鉤繩掠過時遷的頭,沖進背后的草苫子。然后在其中擰動起來,把草苫子甩了出去。

與此同時,金色的羽毛紛紛飛舞起來。
“青蛇”回到了姑娘手里。
“我再問一次,雞去哪了?”
“我吃了?!?/p>
在飛舞的金色羽毛中,姑娘露出了婉然的笑容。
“做好心理準備?!?/p>
————————————————————
姑娘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那是收納在一個劍鞘里的兩柄薄刃劍。
一把閃耀著銀色的光輝,一把綻放著金色的光芒。兩把劍上分別鑲嵌著月亮和太陽的圖案。
石秀也用樸刀擺好架勢。
姑娘手握雙刀微笑著。
與她那嫵媚的笑容相反,姑娘握劍的站姿非同尋常。
姑娘用兩手各揮一劍,不顧修長的裙擺,蹬地而去。
她的動作像蝴蝶一樣輕盈,像野貓一樣敏捷。
但石秀明白,姑娘的技藝并不可愛。
那是一對毫不留情的尖刀。
將要毫不猶豫地切入。
石秀感到月之刃襲來的時候,刻畫著太陽紋路的刀刃也在接近。
如果像這樣艱難地躲避,樸刀的全力一擊就會被雙刀所限制。
無法想象到姑娘那纖細的雙手竟然蘊含著如此強大的力量。
石秀爆發(fā)氣勢將姑娘的雙劍一并彈開。
可是,女兒的姿態(tài)一點也沒有因此松懈,不但沒有倒下,反而像舞蹈一樣飄然跳開了。

面對對方如此隨意的姿態(tài),石秀有些不知所措。
另一邊,姑娘似乎很享受戰(zhàn)斗。
戰(zhàn)斗越激烈,雙眸就越閃耀,仿佛全身都散發(fā)著生命的光芒。
“你很能干啊。”
石秀不禁感嘆。
“我是『一丈青』扈三娘——”
姑娘好像并不在意對方的評價,自報家門地說道。
“你的名字不重要——”
『一丈青』扈三娘的雙劍仿佛怒吼起來。
“我對即將死去的男人的名字不感興趣!”
仿佛看到了霧靄中的羽翼。
兩把輕劍發(fā)出青白色的光芒,從左右兩個方向撲向石秀。
石秀明白,躲不開。
在視野的盡頭,楊雄默默移動著身體。
下一個瞬間,扈三娘的攻擊被楊雄的劍刃所抵擋。
就這樣,楊雄無言地對扈三娘打了招呼。
扈三娘后退了一兩步。
臉上浮現(xiàn)出困惑的神情。
不是技巧,而是被楊雄的氣勢所壓制。
「這個男人……是怎么回事?」
對方?jīng)]有看她。
那雙睜大的空蕪瞳孔中,只有白色的劍光閃爍著。
就像幽鬼一樣,無心且無畏地沖了過來。
兩人的對打持續(xù)了幾十分鐘,戰(zhàn)場也轉移到了院子里。
“大小姐很危險!”
在中庭入口處觀看對決的人們發(fā)出了這樣的聲音。
“快去幫忙!”
手拿武器的男人們跑了過去。
突然,扈三娘大喝一聲。
“退下!”
帶著雷光的視線射進了人群。
在男人們的屏息觀望中,刀槍的聲音再次響起。
面對像幽鬼一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扈三娘泛起決然的殺意。
突然,手臂上傳來一陣瘙癢。
「什么?」
低頭一看,手肘上粘著一只老鼠。
老鼠順著手臂,跑向扈三娘的頭。
“?。?!”
扈三娘慘叫一聲。
就在這一瞬間,楊雄大步流星地踏了過來。
扈三娘為了躲避劍刃,身體隨之崩盤,被逼到了井邊。
為了趕走老鼠,刀也從手中掉在了地上。
屈辱染紅了扈三娘的臉頰。
她怒瞪著亮劍的楊雄。

楊雄也緊盯著扈三娘的脖子。
脖子上光滑而雪白的皮膚間,浮現(xiàn)出淡紅色的血管。
楊雄只要看一眼就知道,用刀刃對準哪個部位能夠穿過頸椎的縫隙,一刀斬斷脖頸。
楊雄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殺了他!”
扈三娘喊道。
但楊雄并沒有放下劍。
只是像失去了附身的東西一樣,突然感到一陣無力,搖搖晃晃地向后退了兩步。
扈三娘的眉毛微微上揚。
“別小看我!”
扈三娘突破楊雄的手臂,拾起掉落的劍。
刀刃斬向楊雄。
石秀沖了出來。
比所有人都更快,時遷從一旁親了扈三娘一口。
扈三娘一下子癱倒在地。
時遷急切地對石秀耳語。
“可愛的姑娘總是吸引著我——快帶楊雄老哥逃走!”
時遷告訴石秀,可以從后面的小窗戶翻墻逃走。
“你呢?”
“不用擔心!”
時遷對扈三娘吐了吐舌頭,隨即跳上了圍繞庭院的圍墻。
“小姐,請到這里來~”
時遷一邊在圍墻上跳舞,一邊向扈三娘招手。
在他手中,一朵鮮花在搖晃。
扈三娘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本該佩戴在那里的花朵不見了。
“什么時候……??!”
“怎么,合適嘛?”
時遷把從扈三娘身上摘下的花插在發(fā)髻上。
“很合適吧!”
“你給我下來!!”
扈三娘憤怒地追向時遷。
“來追我呀~”
時遷一邊從圍墻跳向屋頂,一邊朝主屋移動。
扈三娘撥開門前的男人們,追在時遷的后面。
男人們也圍在圍墻和屋頂邊。
但是,沒有人能追上『鼓上蚤』。

時遷一邊戲弄著男人們,一邊自在地順著房柱,越過瓦片,飛檐走壁。原以為站在這里的屋檐下,轉眼之間便消失了又,從那邊柱子的陰影中探出頭來。
不知是老鼠還是臭鼬,總之不像人類該有的靈動。
另一方面,一路追趕的男人們也紛紛踩上屋頂,但都順著碎落的瓦片從屋檐上滾落下來。
祝家店被鬧得沸沸揚揚。
“小姑娘,你要不要爬上來試試?”
時遷在樓上翩翩揮手。
“景色真不錯喲!”
扈三娘咬緊嘴唇。
時遷的笑聲在屋頂回蕩。
楊雄和石秀已經(jīng)趁亂逃走了。
「差不多可以了吧……」
時遷想著自己也該逃走,在屋頂上看了看。
如果順著圍墻跳到后門,就能逃進雜木林。
時遷從房頂站起身來,像風一樣跳到下一堵圍墻上。
“跑咯!”
“等一下!”
“等什么???”
時遷跳到了后門上。
“好吧,真沒辦法——”
一瞬間,扈三娘從腰間抽出了鉤繩。
放出了那條一丈的長蛇。
鉤繩纏在門柱上。
扈三娘使出渾身的力氣,把鉤繩拉了過來。
門上有了反應,搖晃著傾斜起來。
陳舊的柱子從被繩子纏著的中間斷成了兩截。
門塌了。
屋頂被掀翻,時遷和瓦片一起摔落到地面上。
塵埃滾滾。
時遷躺在一片柱子、灰塵和瓦片的廢墟中,用力撫摩著被摔的很痛的腰。
“什么啊……亂成一團了?!?/p>
時遷想要逃走,卻因腰疼站不起身。
“哇……”
土煙的另一邊,扈三娘正拿著劍慢慢靠近。

“我來了——”
時遷不禁雙手合十。
————————————————————
扈三娘把時遷捆綁起來,命令仆人們把他抬到了祝家店的屋頂。
“來吧,以后你代替公雞報曉。天亮的時候不要忘記鳴叫。如果睡過頭,就太糟糕了?!?/p>
被綁的像蓑蟲一樣之后丟在草席上,即使是時遷也動彈不得。
這時,一個年輕男子笑瞇瞇地走了過來。
年紀和扈三娘差不多。
一身黑衣的男子,與其說是瀟灑,不如說他的穿著十分體面,腰上懸掛著一把長劍。
男人以親昵的態(tài)度靠近扈三娘。
“不愧是扈三娘!”

“祝彪?”
扈三娘皺起眉頭,轉過臉來。
“祝家莊連一個雞賊都抓不到,真讓人吃驚?!?/p>
“聽說他們倆逃了?!?/p>
男人諷刺地笑了。
“如果我在的話,肯定能很輕松地把他們修理掉?!?/p>
祝家莊的莊主有三個兒子,個個武藝高強,但在三兄弟中,三子祝彪的武藝最為出眾。
扈三娘是隔壁扈家莊莊主的女兒,下個月就要和祝彪舉行婚禮了。
“聽說要舉行迎接新師傅的宴會,所以特地來參加。沒成想順路抓住了一只老鼠?!?/p>
扈三娘瞪著祝彪。
“真不愉快,我要回去了?!?/p>
“喂,等等——”
祝彪一把抓住扈三娘的手。
“一起去見新師傅吧?聽說這次來的人特別厲害!”
扈三娘甩開了祝彪的手。
“師傅再好,徒弟沒素質也是一樣的。”
“依舊是個不可愛的女人啊。不過這樣也好……”
扈三娘將手伸向腰間。
“哎,你還是饒了我吧?!?/p>
祝彪夸張地做出投降的姿勢。
“我果然還是對『一丈青』束手無策啊?!?/p>
祝彪對扈三娘投去揶揄的一瞥,轉過身去。
“趁現(xiàn)在,再好好隨心所欲一段時間吧!”
面對肆意大笑的祝彪,扈三娘用仿佛燃燒般的眼神瞪著他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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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彪剛走,又過來了一名年輕的男子。
這是一位和扈三娘長相相似,但眼神更加溫和的年輕人。
“三妹?!?/p>
年輕人沉著溫柔的眉毛,這樣稱呼扈三娘。
他是扈家莊的獨子,扈三娘的哥哥扈成。
“即將舉行婚禮的女孩,不應該太粗暴?!?/p>
扈成責備著妹妹,抬頭看向屋頂?shù)臅r遷。
“結婚是父親自己決定的。而且,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決定好了。粗暴的是父親?!?/p>
“三妹……”
“就算是大哥,其實也想到京城去做學問吧?可是卻學了自己明明不喜歡的武藝,來討父親的歡心……”
扈成想說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只是用悲傷的眼神凝視著妹妹頑固的臉。
“我并不是因為父親才練武的。我只是為了變強——比任何人都要強。”
扈三娘握緊了劍。
“我不想像母親那樣。我絕對不要忍耐著度過一生。”
“……父親會傷心的。”

聽到扈三娘的話,扈成默默嘟囔了一句。
然后,扈成也離開了,院子里只剩下扈三娘。
她的肩膀似乎在微微顫抖。
“怎么啦,小姑娘?不喜歡他就嫁給我好了,何必如此煩躁!”
時遷在屋頂上搭話。
“閉嘴!”
“既然這么討厭這樣,逃出去就好咯。!”
“什么?”
扈三娘驚訝地抬頭看著時遷。
“世界很寬廣的!天道大人會照耀每一片土地,人嘛,無論做什么都能生存下去。如果只是一味地斤斤計較,忍耐到底,那可真是愚蠢的骨頭??!”
“那種事……不可能做到的。”
扈三娘轉過身,離開了院子。
村莊里的宴會好像已經(jīng)開始了。
熱鬧的音樂隨風而來。
春日的天空像展開的絲綢一樣明亮地閃耀著光澤。
扈三娘騎著白馬在藍天下跑過。
“啊,今天的天空也很藍嘛!”
時遷躺在屋瓦上,獨自仰望著晴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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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從祝家店逃出來的楊雄和石秀已經(jīng)躲進了后面的雜木林里。
察覺到這一點的手下和佃戶們追了上來,但這二十來個的外行人,完全不是石秀、楊雄的對手。
勇敢一些的被打傷,謹慎一點的則帶著同伴逃走了,兩人趁機混入了覆蓋山岡的密林深處。
四周在不知不覺間變暗了。
兩人在沒有道路的林中轉了一夜,終于在凌晨找到了一條小路。
樹林里,一條狹窄的道路彎彎曲曲地延伸著。
繼續(xù)往前走,便看到了一家宅邸的后院。
“可能是祝家莊大老爺?shù)募?。?/p>
“不,好像不是。”
楊雄指了指掛在門上的“李”字。
石秀翻過小山,確認附近沒什么問題之后,敲響了宅邸的門扉。
屋里鴉雀無聲。
敲了幾下之后,終于有人過來,伴隨著吱吱的聲音,宅門被打開了。
黑暗中浮現(xiàn)出一個人影。
看起來像是駝背的老婆婆。
“什么事?”
但是,傳來了卻是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
“打擾了,我們想住一晚……”
石秀正要說下去的時候。
“啊——燈滅了?!?/p>
男人發(fā)現(xiàn)掛在門上的夜燈熄滅了,立刻拿出火石在點起微光。
紅橙兩色的燈光浮現(xiàn)在眼前。
兩人不由得叫出聲來。

燈籠的紅光中浮現(xiàn)出一張鬼臉。
黝黑的臉,凹陷的眼睛,鷹鉤鼻,歪斜的嘴唇。
身高大概只到石秀的胸部,彎曲的背部隆起了一個瘤,手臂一直伸到膝蓋。
而且,臉特別大。
“誒?”
“它”透過燈籠的光芒,抬頭看著楊雄的臉,瞪大了眼睛。
“原來是你啊……『病關索』楊雄?”
“那張臉……”
“『鬼臉兒』杜興?!?/p>
“果然是你!”
楊雄驚訝地回視男人的臉。
在燈光下的深色陰影中,男人瞇著眼睛笑了。
“好久不見,突然看到我這張臉,嚇了你一跳嗎?”
那張本就扭曲的臉變得更加扭曲,綻放出了讓人脊背發(fā)涼的笑容,但就算如此,依舊可以看出他其實非常高興。
那是楊雄在河南時照顧過的男人。『鬼臉兒』——因為他長了一張讓人畏懼的鬼臉。
“從您那里得到的恩惠,我一天也沒有忘記過?!?/p>
杜興深深地鞠了一躬。
“可是,身在河南的您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樣的地方呢……啊,總之,請先進來?!?/p>
杜興把他們二人帶到院內(nèi),來到與自己房間相鄰的一個小隔間。
于是,石秀把事情的始末講了一遍。
“原來如此……真難辦啊。幸運的是,我在李家莊莊主家擔任管家。主人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也許,可以祝您一臂之力?!?/p>
“這里是李家莊嗎?”
“是的。在獨龍岡的山腳下,有三個村子。祝家莊、扈家莊和李家莊。這里是李家莊的主人,被稱為『撲天雕』的李應大人的家?!?/p>
“杜興,現(xiàn)在的你真了不起?。 ?/p>
“這都是托楊雄先生的福。在河南誤殺了生意伙伴,被抓住的時候以為全都完蛋了……本來連我自己都放棄了,沒想到楊雄大人出手幫我減輕了罪行。不然的話,現(xiàn)在……”
杜興想起當時的情景,不禁留下了眼淚。然后從廚房端來酒食,鄭重地招待了兩人。
一到天亮,杜興就到主人的房間去朝拜,說了楊雄他們的事
李應聽了這番話,立刻命令杜興將二人帶進客廳。
石秀他們被帶進了豪華的大廳。到處都是精美的家具和各式各樣的裝飾品,里面的墻壁上裝飾著精美的虎皮。
“這就是主人。”
杜興指著中央的椅子。

在金色的毛皮椅前,一位男人坐在雕刻著大鵬鳥的椅子上。
是一位儼然一副富貴氣質的四十歲男子。
杜興再次介紹了李家莊的主人,『撲天雕』——襲天的大鵬——李應。
李應給楊雄二人提供了座位,并以大方的態(tài)度為他們敬茶。
“我是從杜興那里聽說的。祝家莊的人確實年輕氣盛……這么血氣方剛可不行?!?/p>
“我們的同伴被抓住了。能幫幫我們嗎?”
楊雄拱手詢問,李應緩緩點了點頭。
“當然。杜興,準備筆墨?!?/p>
“已經(jīng)準備好了?!?/p>
“嗯?!?/p>
李應走向杜興準備好的紙,慢慢地拿起筆,干練地寫了一封書信。
“杜興,把這個拿去給祝朝奉?!?/p>
李應把封好的信交給杜興。
“僅憑一封信件,就可以放了時遷嗎?”
石秀擔心地說了這番話后,李應泰然地點了點頭。
“不用擔心。祝家莊的莊主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只要看了信,馬上就會把你們的朋友放回來?!?/p>
看到李應胸有成竹的樣子,石秀便也放心了,決定在杜興回來前,先在李家休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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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興回到李家莊時已經(jīng)過了中午。
出乎意料的是,只有杜興一人回來。
“怎么回事?”
面對李應的惑問,杜興不服氣地解釋道。
“我去祝朝奉家的時候,祝彪剛好在門前,他問我有什么事。于是我把老爺?shù)男沤唤o他,說希望把一個叫時遷的男人還給我們,他不僅不答應,還把老爺?shù)男潘旱梅鬯?,扔掉了。我一生氣,就以李家莊的名義跟他們罵了起來,沒想到他命令仆人們用棍棒把我打了出來……雖說我肚子里憋了好大一股氣,但我想這種事情還是要先回來向主任報告,所以我就先回莊里了……?!?/p>
“什么意思?”
聽完杜興的話后,李應握緊拳頭,猛踢一腳椅子。
“年紀輕輕,就敢和我蹬鼻子上臉!”
李應氣不打一處來,于是大步穿過客廳,走向大門。
“老爺,您要去哪里?”
杜興慌忙追趕上去。石秀、楊雄也緊隨其后。
“決定了——”
李應拿起掛在門柱上的馬鞭,呼喚仆人。
“備馬!”
仆人們立刻牽來一匹駿馬。
在這期間,李應穿上盔甲,又召集了三百多名強壯的男仆。
門前站滿了拿著武器的男人。
李應滿意地點頭,跳上馬鞍,拿起點鋼矛。
現(xiàn)在,楊雄他們已經(jīng)沒有插話的余地了。
“雄哥,我們也去吧?!?/p>
石秀二人各自借了一把樸刀。
杜興也在不知不覺間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
“主人是飛刀高手。百步之外便能命中敵人要害,他的本領神出鬼沒,令人聞風喪膽?!?/p>
杜興把裝在皮囊里的飛刀交給了騎在馬上的李應。
“我也有點不習慣?!?/p>
“杜興,盾牌?!?/p>
“在這里——”
李應身背五支飛刀,手持盾牌和長矛。

“出發(fā)!”

一切準備就緒后,以李應為首的男人們向祝家莊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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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祝家莊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西斜了,天空燃起了紅霞色的云彩。
祝家莊在村子周圍筑有石墻和土壘,平時就對外敵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李應等人首先策馬駛向時遷被逮捕的村口的祝家店。
店前的空地上,燃起了明晃晃的篝火,以祝家三兄弟為中心聚集了二三十名年輕的男仆和佃戶。
有人輪流喝著甕里的酒,有人拿著棍棒擺起造型,有人互相擊打著,還有人正在磨弄武器。
“來了!”
祝家莊的男人們一看到李應一行的身影,紛紛擺好了架勢。
李應在馬鞍上敞開胸膛,俯視著祝家兄弟。
“祝家莊丟了一只雞,抓住了一直雞賊,怎么就咬死不放了?更何況,你們還撕毀我的信,辱罵李家莊!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答復,不然,這件事我絕不善罷甘休!”
祝彪坐在篝火旁,抬頭看向李應。
“他不是雞賊。是梁山泊的山賊?!?/p>
“怎么可能?”
石秀和祝彪互相瞪著對方。
這時,長子祝龍走上前來。

“李莊主,這可是那個叫時遷的男人,自己親口說的。一定是梁山泊察覺到我們要攻打他們 的意圖派來的間諜。這是敵人。不能放!”
“這不是問題所在?!?/p>
李應昂然俯視著祝龍。
“問題是你們的態(tài)度,正因如此,才讓我知道你們竟然如此輕視我!你們的父親,和我可是發(fā)誓要成為莫逆的朋友!”
“這個村子離梁山泊很近。誰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來搶糧食。如果真的被襲擊,說什么都晚了!但我聽說,我們準備攻打梁山泊的事情,李應殿不準備出兵?。窟@難道就是莫逆的朋友嗎?”
“如果襲擊了村子,李應自然也會加入戰(zhàn)斗。但現(xiàn)在并沒有立刻開始戰(zhàn)斗的必要。”
“怎么,被稱為『撲天雕』的男人,也被膽怯的風吹怕了嗎?”
“大哥,說了也沒用!”
?;呐赃叢遄斓?。
“從一開始就指望錯了。什么『撲天雕』,以后改叫『落地雞』好了!”
祝虎笑了笑,把嘴里正啃的狗骨頭扔進了一旁的篝火堆里。
一下子冒出了紅色的火花。
“小子,我看還是你們改名‘祝狗’比較好吧!”
李應提起點鋼槍。
“不要裝沒聽見??!”
祝彪站在篝火的另一邊。
背后的男人們也紛紛站了起來。
“這就是戰(zhàn)前的景況嘛!”
殺氣騰騰的年輕人們感到了共鳴。
“嗚哇!”
————————————————————
被踢散的篝火化作火星四散飛舞。
祝彪跳上火紅的戰(zhàn)馬,手提長槍,向李應沖去。
李應也捋起長矛,奔向祝彪。
暮色中閃耀著銀白的火花,兩槍交錯。
一連打了十七八合。
在此期間,祝龍和楊雄,?;⒑褪阋舱归_了激烈的交鋒,互相削鎬。
男仆們也混雜在一起,互相砍打。
李應使用巧妙的槍技,同時用盾牌抵擋對方的刺擊,漸漸把祝彪逼上了絕路。
“不愧是『落地雞』……”
認清形勢不妙的祝彪折返馬頭,越過堵住通往村子的道路的土壘,向宅院奔去。
“不要跑!”
李應抽出背上的飛刀。
瞄準后用力一甩,飛刀就插中了祝彪坐騎的屁股。一時難以支撐,祝彪從馬上滾落下來。
然后艱難地爬起,再次向村子跑去。
李應正想扔出下一把飛刀,但祝家莊的仆人們?yōu)榱吮Wo少爺,紛紛向李應沖去
「扈三娘不在嗎……」
祝彪一邊狼狽地奔跑,一邊咂了咂嘴。
很不巧,扈三娘中午就回扈家莊了。
“喂,快把老師叫來!”
祝彪一邊往屋里跑,一邊大聲叫喊。
“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時刻才雇用的!跑到哪里去了???”
“我在這里?!?/p>
在圍繞著宅邸的土壘上,一名武者威嚴地站了起來。
篝火照亮了他的側臉。
個子并不算高。
但卻擁有著像熊一樣健壯的身體,半遮半掩的黑胡子,一看便不是一般的男人。
濃眉下的眼睛像行者一樣銳利,充滿了堅韌的力量。
手里握著一根鐵棒。
“你一直在這里看著嗎?”
祝彪露出親切的笑容。
“剛才有人過來,要我們把闖進我們店里的小偷還給他。正好老師還沒遇到過什么對手,試試看?能幫個忙,讓我看看老師的技藝嗎?”
“你這是在考驗鄙人的本領嗎?”
武者不悅地看著祝彪。
“沒有這個意思……我知道老師因為長途旅行很疲憊……我不會勉強你的?!?/p>
祝彪殷勤地低下了頭。
武者走下土壘,默默走向祝家店。
戰(zhàn)斗還在繼續(xù)。
地上倒著好幾個滿身是血的男人。
武伎環(huán)視著亂作一團的男人們,走到對十幾個仆從揮舞長矛的李應面前。
注意到這一點的男人們退了下去。
武者與李應對峙著。
“我是『鐵棒』欒廷玉?!?/p>
武者高高架起鐵棒。

“雖然你對我們懷恨在心,但想把小偷帶走是不可能的?!?br/>
鐵棒的尖端,堅挺地指向李應的臉。
“就讓鄙人來做您的對手吧。”
“好吧。”
李應舉起槍,猛踢馬腹。
鋼矛和鐵棒在暮色中發(fā)出尖銳的碰撞聲。
突則受,受則流,戰(zhàn)斗無止境地持續(xù)著。
欒廷玉氣勢洶洶地揮舞著鐵棒,而李應則巧妙地駕馭著馬匹。
李應從馬上刺出的矛,被欒廷玉打出的猛烈一擊彈開。
兩人繼續(xù)著這場無言的談判。
那股力量不分伯仲,仿佛能看到崛起的氣魄。
但不久,李應的馬愈顯疲憊,動作也開始變得遲鈍。
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欒廷玉,拿開鐵棒,后退了兩步。
“下馬吧。不然就重新比試一次?!?/p>
“什么?”
“作為男人,趁著對方坐騎疲勞而取得的勝利并不值得炫耀。”
“啊——”
李應低頭看向滿臉汗水的欒廷玉。
在馬背上停住腳步的李應,被篝火照亮。
祝彪等待著這一瞬間。
“拿下了!”
在李應背后潛伏已久的祝彪擰緊了弓箭。
箭矢隨風射出。
石秀一腳踢開在射程中的楊雄。
但是箭卻更快地射向了李應。
飛刀從李應手中脫落。
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主人!”
杜興喊道。
箭射中了正拿著飛刀的李應的肩膀。

“唔……!”
李應的肩膀中了箭,在馬鞍上站成了大字。
“主人!”
第二支箭也瞄準了李應。
杜興拾起了李應掉落的飛刀。
他瞄準目標,犀利地投了出去,飛刀斬斷了祝彪手中弓箭的弓弦。
“趁現(xiàn)在,主人!”
杜興牽起了李應的坐騎。
“杜興,放開我!祝家莊的小兔崽子們!即使上天原諒你們,我『撲天雕』也絕不原諒!”
杜興牽著狂暴的馬迅速撤離。
“杜興,把馬韁還給我!”
李應扶著自己被鮮血染紅的肩膀大叫。
石秀和楊雄帶頭開路。
“不可饒??!不可饒??!”
李應抽出肩膀上的箭。
鮮血涌了上來。
李應一邊叫著“不可饒恕”,一邊在馬鞍上昏了過去。
————————————————————
李應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回到了李家莊的宅院。
杜興正在處理傷口。
石秀和楊雄守在房間的一角。
天已經(jīng)亮了。
“這叫什么事??!”
李應直起身子大叫道。
“竟敢向我射箭??!”
“主人,請您靜下心來……先讓傷口愈合?!?/p>
杜興一邊貼膏藥一邊安撫。
“和這種憤怒相比,這種小傷算什么???”
杜興在李應隨喘氣晃動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纏上繃帶。
“杜興——”
李應嚴肅地說道。
“開戰(zhàn)?!?/p>
“主人……”
杜興靜靜地回問。
“您是說,要開戰(zhàn)嗎?”
“嗯。既然受到這樣的侮辱,就不能再與祝家莊平起平坐了。杜興,向村民們發(fā)出號召,迅速做好戰(zhàn)斗準備!”
“先不要這么生氣,好好療養(yǎng)傷口吧。祝家莊的事情就讓杜興去……”
“不行。作為男人,受到這么大的侮辱,難道該忍氣吞聲嗎?”
“可是,即使是戰(zhàn),也是以祝家莊、扈家莊為對手,單憑李家莊……并不容易?!?/p>
李應一臉苦澀地抱起胳膊。
“主人,對手都是強者。他們也有兩千多人,個個都是真本事的人,必須慎重行事。”
“那倒也是。”
聽到杜興的話,李應點了點頭。
“杜興說的沒錯。那么,我們應該怎么辦?”
“那么……”
杜興瞥了石秀他們一眼。
石秀輕快地走上前來。
“我去找梁山泊幫忙吧。”
————————————————————
另一邊,祝家莊也派出了使者向扈家莊請求出兵。
李應受到了傷害,事態(tài)已經(jīng)變得非常嚴重了。很明顯,已經(jīng)到達了無法公之于眾的地步。
扈三娘和扈成為了達成協(xié)議,從扈家莊出發(fā),連夜趕往祝家莊。
到達祝家的宅邸后,扈三娘把馬拉到了馬廄,祝彪露出難得的尷尬表情,照顧著自己的馬。
“聽說你們和李家莊有糾紛?”
扈三娘剛一詢問,祝彪便冷笑起來。
“我們才沒閑工夫搭理李家莊。我們的目標是梁山泊。我要為你的婚禮錦上添花?!?/p>
扈三娘噗嗤一笑。
“趁現(xiàn)在好好笑笑吧!等擊潰了梁山泊,祝家莊的名聲豈止會提高?不僅是朝廷的獎賞,飛黃騰達也不是夢咯!”
“哦,那可真棒?!?/p>
“我是認真的!”
祝彪攔住了起身準備離開的扈三娘。
“祝家莊和扈家莊聯(lián)手,能把梁山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是嗎?!?/p>
扈三娘的表情沒有變。
“可能會很有趣?!?/p>
扈三娘瞥了祝彪一眼,從他面前走過。
隨即慢慢地遠去。
但是,她的步伐卻在逐漸加快。
「戰(zhàn)斗……」
不知道為什么,總有種想要逃出去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溜出了村子,站在俯視河川的山岡上。
傍晚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fā)。

「戰(zhàn)斗……」
扈三娘仰望著夜空。
戰(zhàn)斗即將開始。
這一次,是真正的戰(zhàn)斗
不是和旅行的藝伎掰手腕,也不是各個村莊之間的肢體沖突。
對手是聞名天下的山賊堡壘。
——梁山泊。
這個名字讓她激動不已。
夜空之中,閃耀著一顆紅色的星星。
那是熒惑星——代表著戰(zhàn)爭的星星。

「我的星星……」
扈三娘眺望著紅色的星光,綻放出戰(zhàn)斗女神般的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