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江州的梁山泊一行，分散成多支隊伍，有的偽裝成官軍，有的偽裝成商隊，逃避追捕，在共計一個多月的時間里，相繼返回山寨。

最后到達的是黃門山一行。陶宗旺和蔣敬在戰(zhàn)斗中受到了瀕死的重傷，雖說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但傷口還沒痊愈，就被抬上大車運回了山寨。

季節(jié)即將入秋的時候，他們兩人的傷也逐漸痊愈了，為了慶祝江州之戰(zhàn)的勝利以及歡迎新人的加入，在聚義廳舉行了盛大的宴會。大型的祭壇上擺放著線香、鮮花和供品。寬敞的堂內(nèi)整齊地排列著桌椅。在此期間，端著酒菜的侍者們絡(luò)繹不絕。

祭壇前中央的桌子上坐著晁蓋和宋江。在他們旁邊，是軍師吳用和公孫勝的位置。

起初晁蓋想把首領(lǐng)之位讓給恩人宋江，但宋江堅決不同意，甚至說要離開梁山泊，最終在吳用等人的阻攔下，晁蓋繼續(xù)擔任了首領(lǐng)之位。

晁蓋等人一落座，左右兩側(cè)的頭領(lǐng)們便一同站了起來，行起拱手禮。

坐在左邊的是林沖、劉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遷、宋萬、朱貴、白勝等老面孔。

右邊則是花榮，秦明，黃信，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張橫，張順，燕順，呂方，郭盛,蕭讓，王英，薛永，金大堅，穆春，李立，歐鵬，蔣敬，童威，童猛，馬麟，石勇，侯建，鄭天壽，陶宗旺，這些于青州或者江州聚集在一起的人。

總共有四十人。有些人神秘莫測，有些人則一臉自豪地站在那里。

他們喝下混有每個人血液的酒，結(jié)拜為兄弟。

誓言一結(jié)束，吳用便向各個頭領(lǐng)安排了任務(wù)。

晁蓋為首領(lǐng)，宋江為副首領(lǐng)。吳用和公孫勝是軍師。林沖統(tǒng)率陸軍，李俊統(tǒng)率水軍，其下分別部署了相應(yīng)的首領(lǐng)。

此外，朱貴繼續(xù)在東邊的小酒館收集情報并招待來客，但由于梁山泊的規(guī)模擴大，增設(shè)了偵察小酒館，西邊由童威、童猛負責，南邊由李立負責，北邊由石勇負責。

山上的三個關(guān)門交給了杜遷，陶宗旺承包了山寨的所有土木工程。

蔣敬負責管理賬簿，蕭讓負責處理所有文件，金大堅負責制作印章割符，侯健負責縫制戰(zhàn)袍和旗幟。

為了更好的統(tǒng)率坐擁四十位頭領(lǐng)和人數(shù)過千的手下及家眷，已經(jīng)日益龐大化的梁山泊，提出了許多更細致規(guī)矩。

一切都敲定之后，便開始了一場不需要講任何繁雜禮儀的宴會。

————————————————————

當宴會來到高潮的時候，吳用不動聲色地離開了聚義廳。

時間已是深夜。夜空中的銀河散發(fā)著淡銀色的光芒。

看起來就像天空的裂縫一樣。

從聚義廳傳來了熱鬧的說話聲、歌聲、笑聲，仿佛是遙遠的音樂。

吳用穿著白色的長衣漫步在杳無人煙的昏暗回廊里，默默地走進裝滿書籍的私人房間。

吳用打開燈，走近書架，從黑檀木制成的柜子中拿出了一塊錦包。

錦包里包裹著三支卷軸。吳用從中拿出一支。

放在系緊卷軸的繩索上的手指，躊躇了一瞬。

這時，門開了。

是公孫勝。

“智多星?！?/p>

他向吳用投去銳利的目光。

“這是什么？”

吳用輕輕嘆了口氣，把卷軸遞給公孫勝。

公孫勝迅速地翻開手中的卷軸。

“這是……”

他瞪大了眼睛。

在泛黃的絲綢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不可思議的文字。有些文字好像糾纏的神龍，有些則像是展翅高飛的鳳凰一樣。

“龍章鳳篆蝌蚪文字——”

公孫勝喃喃地念叨。這句話像咒語一樣回蕩在充滿書香的房間里。

“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

“你會讀嗎？”

吳用抬頭向那張嚴峻的道士側(cè)臉。

公孫勝把卷軸攤在桌上，用指尖仔細地指點著文字。

“天、地、星……這幾個字我都懂，但是不懂的字更多?！?/p>

“叫蕭讓來吧?！?/p>

聽到吳用的話，公孫勝搖了搖頭。

“沒有用的。『圣手書生』只認識人類的文字。這是神的文字?！?/p>

“神的……？”

“回到山里的話，我應(yīng)該能調(diào)查一下。我的師傅羅真人精通所有的文字?！?/p>

公孫勝嚴厲地盯著吳用的臉。

“這種東西，是在哪里得到的？”

“宋江殿在江州九天玄女廟?！?/p>

“九天玄女……戰(zhàn)爭女神。在古代，人類的祖先黃帝與妖魔蚩尤戰(zhàn)斗時，她曾向黃帝傳授兵法，也鑄就了他的霸業(yè)……”

公孫勝一邊說著，一邊又翻了翻天書。

“卷軸有三卷……天、地、星。天之卷看起來像是占卜的書。地之卷是兵法……那么星之卷是……”

“是什么？”

公孫勝突然合上了卷軸。

“這個，最好不要讀?！?/p>

但吳用默默把卷軸拿了過去。

“智多星！”

公孫勝抓住了吳用的手腕。

“別這樣?！?/p>

“為什么？”

吳用的眼中浮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光芒。

在他睜大的瞳孔中，一顆昏暗的星星搖晃著。

“星之卷——是命運之書?！?/p>

在公孫勝的身體里，仿佛有一種古老的記憶在顫動。

“命運？”

“是的，很危險?！?/p>

“為什么？”

“不知道，總之很危險?！?/p>

公孫勝的聲音很著焦急。

“不要讀——我有預(yù)感。”

他記得那種感覺。

那是奪取生辰綱之后，來到梁山泊的時候。

曾看見一群流星在梁山泊墜落。

是和那時一樣的顫動。

吳用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微笑，也和那時一樣。

“如果是命運的話，就是不會改變的。無論了解還是不了解——結(jié)果，都是不會改變的?！?/p>

吳用微微一笑。

就像溺水的人瀕死之前一樣的悲哀笑容。

“智多星，你知道嗎？”

“知道什么？”

“這個的內(nèi)容。”

“不會吧?！?/p>

吳用有點驚訝地否定道。

“我一個字都不會讀。只是……”

吳用抬起頭，透過敞開的窗戶遙望著夜空中流動的銀河。

“我也看到了?！?br/>

他背對銀河，凝視著公孫勝的臉。

“那天晚上，我也看到了一顆巨大的流星落在梁山泊?！?/p>

那是能夠吞噬世界的耀眼光芒。

是能把人們的靈魂抽向天空，飽含著極度的歡喜和恐懼的光芒。

傾注在梁山泊的無數(shù)星辰，也許就是命運本身的光輝。

公孫勝對此深有感觸。

他明白，吳用也有同樣的感覺。

他們都預(yù)感到了。

梁山泊將出現(xiàn)更多的星星。

但他們都不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好吧——”

公孫勝從吳用手中接過天書。

聚義廳里飄來歡樂的聲音。

宴會還沒有結(jié)束的跡象。

“我會改變命運。”

如果，星星所示的命運是不吉利的。

“那么就由我入云龍，將它改變吧?！?/p>

————————————————————

第二天早晨，公孫勝的身影和天書一起在梁山泊消失了。

“吳用老師，你有什么線索嗎？”

晁蓋把吳用叫到了聚義廳。

“嗯……”

吳用在白羽扇后面歪著頭。

“按照昨天晚上剛剛制定的規(guī)則，如果軍師今天就擅自行動的話，該怎么令手下信服呢？”

“他一定也是為了我們著想吧？”

“話雖如此，也不能就此作罷啊?！?/p>

晁蓋環(huán)視著聚集在聚義廳的頭領(lǐng)們。

“雖然山寨新立了規(guī)矩，但我們畢竟是被通緝的對象。誰也不知道不知道公孫勝會被卷進什么樣的麻煩里?！?/p>

隨后，戴宗被叫了過去。

還沒有完全醒酒的戴宗剛趕過來，就接到了晁蓋的命令——尋找公孫勝。

“找人的話，該去哪里呢？”

戴宗捻了捻胡須。

“他是像云一樣飄忽不定的人吧……該去哪里找他呢？”

“薊州是他的故鄉(xiāng)，所以你去二仙山的靈峰找找看吧。是這樣吧，吳用老師？”

“我是這么聽說的……”

吳用可憐地看向戴宗。

“嗯……不要太勉強?！?/p>

“你——”

戴宗回視吳用的臉。

“果然是個捉摸不定的人啊?！?/p>

“還好啦，倒也不至于?！?/p>

“我可沒在夸你?！?/p>

戴宗皺起眉頭，吳用卻悠然地微笑著。

隨后便接過路費，綁上甲馬，在秋日的天空下，向著薊州二仙山進發(fā)。

如果只是找公孫勝，本來應(yīng)該是一項輕松的工作。

但如果目的地是薊州，就不能過于安逸了。

北方包括薊州在內(nèi)的十六個州——燕云十六州的土地，原來是漢人的領(lǐng)土。但是已經(jīng)割讓給契丹人建立的遼國很久了。

遼國和宋國簽訂了協(xié)議，雖然表面上保持著和平，但宋朝一直以恢復(fù)燕云十六州為夙愿，遼國則企圖繼續(xù)擴張領(lǐng)地。

戴宗為了不引起懷疑，化裝成商人越過國境，向薊州城奔去。

雖說是遼國的領(lǐng)土，但居民大多是原來就居住在這里的漢人，風景和街道都和在宋國時相差無幾。只不過多了一些剃掉頭頂?shù)念^發(fā)，身著胡服的契丹人，他們出手往往都十分闊綽。契丹人的數(shù)量，隨著位置愈向北變得越多。生在南方的戴宗，似乎因為與北人的微妙差異而變得引人注目，時常能感覺到別人銳利的目光。

戴宗一路上小心翼翼，連旅館都沒住，選擇了一條杳無人煙的荒野之路。

在他連續(xù)跑了十天，剛好途徑一處正在收割的田地的時候。

時值正午，腳邊只有漆黑的影子。

沿路的景色隨風向后飛逝。

“神行太保！”

突然被誰叫住了。

戴宗被聲音一驚，趕緊停下腳步。

“是誰？”

回頭一看，陽光下站著一個男人。

他手里拿著長槍，背上背著行李，肩上站著一只小烏鴉。

男人看著戴宗的臉，高興地舉起手來。

“你是誰？”

戴宗走到男人身邊。

“你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看到了韋馱天般的姿態(tài)，我想一定是『神行太保』戴宗殿。我是被稱為『錦豹子』楊林的說書人?！?/p>

“『錦豹子』……楊林？”

面對好像聽說過的名字，戴宗歪了歪腦袋。

另一邊，楊林繼續(xù)親熱地說著。

“在江州，您好像很活躍嘛！我最近正在寫新的說書藍本，一定會得到好評吧！對了，大家都還好嗎？宋江殿、花榮殿、秦明殿、還有清風山的三位……花小姐變得更加淑女了嗎？”

在他的肩膀上，小烏鴉嘶啞地叫了一聲。

戴宗恍然大悟，探身向前。

“原來如此，你就是吳用老師曾經(jīng)說過的‘烏鴉’啊！”

“明察。這位‘小烏龍’是我的助手。不過它還在修行中?！?/p>

“這也是軍師的指示嗎？”

“不，與您的相遇純屬偶然。請問您準備到哪里去呢？”

聽到楊林的疑問，戴宗解釋說，自己是受晁蓋的命令去尋找公孫勝的。

“原來如此。那么，我就和您同道吧?！?/p>

“不，不用了。”

感覺到自己好像又被吳用操縱了一樣，戴宗果斷地拒絕了楊林同行的邀請。

“找公孫一清這種事，我一個人也沒問題。”

“是這樣嗎。那么，戴宗殿會說契丹語嗎？”

“沒關(guān)系?！?/p>

戴宗只會說南方口音的漢語。

“那種事很重要嗎？”

“很難啊。這里可是契丹人的國家。最近，宋朝和遼國的關(guān)系有些不和諧。如果您一個人的話，一定會很麻煩的?！?/p>

聽到對方這么說，戴宗也只好答應(yīng)了。

戴宗從懷里掏出兩張甲馬，遞給楊林。

“把這個綁在腳上。這樣的話，就能跑的像我一樣快。”

“竟然連我也能使用神行法嗎？”

楊林立刻綁上了兩張甲馬。

“走吧！”

戴宗跑了起來。

楊林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變輕了。

腳仿佛從地面上漂起來了。

背上好像長出了翅膀。

風景像流水一樣變化。

「喔！這就是……」

楊林喘著粗氣，瞪大了眼睛。

「這就是傳聞中的神行法啊——??！」

視野變得狹窄，卻又莫名地明亮。

道路、天空、甚至路旁的樹木都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怎么樣？”

戴宗在旁邊笑著問道。

“真是太美妙了?！?/p>

楊林也笑著回答。

“雖說百聞不如一見，但要將這種奇觀寫成一本書也不容易??！”

風嗖嗖地刮著，穿過全身。

自己好像也融入風中了。

“愉快，愉快！”

楊林放聲大笑起來。

在他的肩膀上，小烏龍似乎感覺自己在飛翔一樣，也不停地扇動起翅膀。

————————————————————

神行法的一大優(yōu)點，便是不管怎么走也不會累。

兩人一邊聊著家常，一邊走了一整夜，清晨，到達了一處絕佳的眺望之地。

之前清一色的黃土荒野在此中斷，周圍吹過一陣涼爽的微風。

四面環(huán)繞著碧綠的群山，在山腳彎曲流淌著清澈的河流。

清晨的朦朧中，一幅如畫般美麗的風景展現(xiàn)在二人眼前。

“這個地方叫做飲馬川?！?/p>

楊林向著另一邊模糊的綠色山川進發(fā)。

“你看，它的形狀像馬吧？看起來像一匹正在喝水的馬兒一樣?！?/p>

兩人在河邊坐了下來，決定稍微休息一下，吃點便當再走。

“肉餅怎么樣？”

楊林建議道。

“不，使用神行法的時候，是不能吃葷的?！?/p>

“那么，我也不能吃葷咯？”

“不，我一個人吃素就沒問題?！?/p>

戴宗把掛在腰上的芝麻餅塞進嘴里。

楊林一邊和小烏龍分享著肉餅，一邊指著另一邊的山峰。

“那座山上有很多的山賊。自宋朝開過以來開始，很多犯了重罪的犯人為了逃避官府追究而聚集到這里?！?/p>

“喂，就這樣坐在這里不會有事吧？”

戴宗好像忘記了自己也是山賊一樣問道。

“應(yīng)該不會被山賊襲擊吧？”

“沒關(guān)系，因為他們的目標是歲幣。從宋國到遼國，每年都有大量的錢絹作為和平的禮物被送去。襲擊運輸隊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而且遼國的居民也像宋國人一樣，都會在冬天和夏天遷徙。冬天向南，夏天向北，人也好、家畜也好，家產(chǎn)也好、房子也好，都是通過馬車來進行轉(zhuǎn)移的。在這片一直延伸到天邊盡頭的草原上，人和馬不停地轉(zhuǎn)移，也是無比雄壯的景色。當然，遷徙的時候，對山賊來說也是賺錢的時候。畢竟人們會帶著全部財產(chǎn)的轉(zhuǎn)移?！?/p>

“原來如此。貧窮的旅人他們是看不上眼的，對吧？”

“很難下手。畢竟，他們都是有骨氣的人。不過最近他們也被遼國盯上了——”

正當楊林說到這里的時候。

遙遠的群山里突然傳來了戰(zhàn)鼓的聲音。

“怎么回事！？”

天地都因軍鼓聲而動搖。

然后傳來了吶喊聲。

戴宗把剛嚼一口的年糕扔了出去。

“是山賊！”

在山腰上的林木之間，數(shù)以百計的山賊一邊揮舞著武器，一邊向山下跑來。

“喂！”

戴宗瞪著楊林。

“這就是你所謂的‘有骨氣’的人?。俊?/p>

山賊們異口同聲地喊著響亮的口號，向著兩人猛沖過來。

“不是說他們從不理會貧窮的游人嗎？”

為首一名皮膚白皙的大個子揮舞著樸刀奔馳而下。

“但評書里都是那么杜撰的?。。　?/p>

“快跑吧！”

楊林歪了歪腦袋。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不知……”

“快逃?。　?/p>

戴宗把便當往旁邊一扔。

但是兩人剛跑了數(shù)步，就看到前方——薊州的方向也卷起了塵埃。

“糟了！”

那邊也響起了軍鼓聲。

緊隨著響亮的鑼鼓，大軍也蜂擁而至。雙方的先鋒隊呈半圓形相互逼近。

戴宗和楊林被困在兩個半圓的中間。

“被包圍了！”

轉(zhuǎn)頭看去，大個子已經(jīng)近在咫尺。

男人白皙的臉龐上帶著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正筆直地沖在最前。

舉起的樸刀閃閃發(fā)光。

“怎么可能……”

楊林無言地架起長矛。

“難道為了我們而聯(lián)合起來了嗎？”

“開什么玩笑?。　?/p>

戴宗朝著迫近而來的山賊怒吼。

“我們身無分文！肉也很硬！一點也不好吃啊！”

山賊們卷起的沙塵打在戴宗的臉上。

刀刃上閃耀的亮光刺進眼中。

戴宗不由得低下了頭。

「都怪智多星……」

但在下一個瞬間，大馬從戴宗和楊林面前風一般地跑了過去。

山賊們也發(fā)出怒吼聲，一個接一個地跑過。

“怎么回事？”

面對飛揚的煙塵，戴宗和楊林互望了一眼。

跑過兩人前面的山賊們，就這樣朝著前方的軍隊沖去。

“得救了嗎？”

“看起來……是這樣的。”

看起來，這兩支軍勢好像是山賊和討伐軍。

無暇顧及兩人的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山賊和討伐軍的人馬混做一團，武器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如同驚濤駭浪般在群山之中回蕩。

戰(zhàn)斗很激烈，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河水也被鮮血染紅了。

趁著這個空當，戴宗和楊林從混戰(zhàn)中逃了出來，躲到了河邊的大石頭后面。

在此期間，戰(zhàn)斗也越來越激烈。

山賊和官軍都寸步不讓。

山賊們以膚色白皙的大漢為首，不斷發(fā)起勇猛而果敢的進攻。

與之對抗的遼國官軍也不甘示弱。

他們是契丹人和漢人各半的混合軍，和宋朝的官軍相比，無論是騎馬還是使用武器，都更加地熟練。

“不要讓一個人逃走！”

漢人的將領(lǐng)揮舞長劍從馬背上斬下山賊。

不久，山賊開始慢慢后退。

他們有策略地秩序撤退，巧妙地把敵人引誘到山腳的樹林里。

“沖散他們！”

官軍認為這是絕佳的勝機。

“一口氣攻到山寨里去?。　?/p>

官軍的首將一馬當先。

“山猿們！我是薊州副總兵大將天山勇??！”

大胡子的將軍高高揚起馬鞭。

先鋒隊即將進入樹林。

就在這時。

從樹林中傳來了喧天的喊聲。

“有伏兵！”

伴隨著喧天的鑼鼓，有什么東西從昏暗的樹叢中飛奔而出——是獅子。

一位長有純白的鬢發(fā)的男人揮舞鐵鏈，大聲咆哮著。

“咦？”

楊林舉手觀望，默默嘀咕起來。

“那是……”

“你認識他嗎？”

“號稱『火眼狻猊』的鄧飛，是我以前的伙伴?！?/p>

“除了烏鴉就是獅子……聽起來都是很厲害的男人啊……”

“他使用鐵鏈的能力無人能敵。確實是一位像獅子一樣的男人?！?/p>

正如楊林所說，獅子男的動作非常驚人。

他揮動著帶有銳利鋼刺的鐵鏈。在揮舞鐵球一圈一圈地在頭頂盤旋的同時，已然沖進敵陣的正中間。

伴隨著男人兇猛的吼聲，他手中的鐵球一擊就可以打碎敵人的頭顱。

官軍也因此突然潰散。

山賊原本撤走的部隊再次襲來。

官軍全線徹底崩潰。

“撤退！撤退！”

天山勇高聲吶喊道。

官軍紛紛調(diào)轉(zhuǎn)馬頭退出林間。

接著，山賊們又朝著官兵的背后放出箭雨。

轉(zhuǎn)眼間，無數(shù)抱頭鼠竄的官兵中箭倒下。

被射殺的官兵一個接一個地倒在河灘。

“這是游牧民族的戰(zhàn)術(shù)。”

楊林感慨地說道。

官軍大敗。

“鄧飛的確是個強悍的男人，但他不可能有這樣的智慧……看來是有了張子房陳平這種人的幫助……尋常男人可沒有這種指揮的才能?！?/p>

“難道……”

兩人面面相覷。

“難道公孫勝殿？”

“喂，快把那頭獅子介紹給我?！?/p>

戰(zhàn)斗結(jié)束了。

在群山環(huán)繞的川原中，回蕩著山賊們勝利的凱歌。

————————————————————

山寨位于飲馬川的最高點。

楊林和戴宗從山腳被鄧飛帶上山寨。

山寨是一座古老的道觀式建筑，在倒塌的神像前，燃燒著熊熊的篝火。

火堆旁坐著一個讀書人模樣的男人。

鄧飛向那個男人介紹，兩人都是他的朋友。

“歡迎來到飲馬川。”

男人一絲不茍地打招呼。很明顯，對方并不是公孫勝，但也絲毫不像山賊。

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fā)，戴著兜風的頭冠，一身剪裁標致的深綠色長袍。言談舉止都有著一種沉穩(wěn)的風格，這樣的人就算坐在某個機關(guān)也不會有違和感。

“您是……”

戴宗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著男人。

“我叫裴宣?！?/p>

“您也是山賊嗎？”

“是的，我是飲馬川的山賊首領(lǐng)?！?/p>

“裴宣……？”

這個男人竟然是山賊的首領(lǐng)，這一點讓戴宗很是吃驚，但他的名字，確實耳熟。

“鐵面孔目?。俊?/p>

戴宗不禁喊出聲來。

“你是裴鐵面??！”

“哦？你認識我嗎？”

裴宣也驚訝地回視戴宗的臉。

“我想您是從宋國來的……”

“我是梁山泊的戴宗。您因為袒護林教頭而被高俅這個混蛋盯上，以冤枉的罪名被判流放，這在梁山泊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當時，以林沖為首，有人提議去救他。然而，就在一切全部準備就緒的時候，裴宣卻在流放途中失蹤了。

大家都認為他被殺害了。

“您竟然在這種地方做了山賊嗎？”

戴宗簡短地說明了自己從梁山泊來的情況。

“真實奇遇?！?/p>

裴宣驚訝地而懷念地感嘆起來。

他們移風易俗地擺起酒宴，裴宣再一次介紹了飲馬川兩個頭領(lǐng)。

“這兩人是綽號『火眼狻猊』的鄧飛，和綽號『玉幡竿』的孟康?！?/p>

正如其綽號“長著火眼的獅子”一般，鄧飛的眼睛紅得像充血一樣。那是因為吃了太多的肉而染上了血色，世人因此而畏懼他。

另一邊，被稱為“玉幡竿”的孟康，是長著一身毫無血色的白膚高個男人。他曾是擅長造船的工匠，但有一次因為船支不得不延遲交貨卻被催逼，于是殺死官員逃走了。

然后，兩人相遇，成為了山賊。

“我是在押送途中被這他倆所救的?！?/p>

裴宣與鄧飛和孟康成為了伙伴，整頓軍律，訓(xùn)練手下，將飲馬川培養(yǎng)成了連官軍都懼怕的山寨。并且，屢次打敗討伐軍。

因此不久之后，裴宣便被推舉為首領(lǐng)。

裴宣的故事結(jié)束后，這次輪到戴宗來講述梁山泊上發(fā)生的各種故事。

“我一直很在意林教頭的去向，原來……是梁山泊嗎？”

裴宣望著遠方喃喃說道。

“好懷念……真想再見一面?！?/p>

“那么，一起去怎么樣？”

楊林提議道。

?“雖說今天趕走了官軍，但他們還會繼續(xù)來進攻吧？總有一天，你們也會防御不住吧？”

“我們也對梁山泊……”

“晁天王和林教頭也會高興的吧？”

“真是不可思議的——緣分?！?/p>

裴宣凝視著燃燒的火焰。

那個盛夏，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林沖了。

而且，到現(xiàn)在為止，他一直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回到宋國了。

他早已接受了就這樣消失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命運。

這是一份不可思議的緣分——裴宣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激動的心情。

“來吧——梁山泊?！?/p>

鄧飛和孟康也沒有異議。

“我們要到薊州去尋找公孫一清，回來的時候還會經(jīng)過這里，那時一起去梁山泊就好了?！?/p>

就這樣決定之后，第二天，戴宗他們離開了飲馬川。

“你們被官軍看到過臉。還是避開街道走山路比較好。”

兩人離開山寨時，裴宣這樣建議，并告訴了他們薊州的方向。

————————————————————

戴宗和楊林順著晚秋安靜的山路，緩緩向薊州前行。

為了不被其他人懷疑，二人沒有使用神行法。

在樹林茂密的山路上走了半天，太陽也開始逐漸傾斜。

兩人聽到前方傳來的人聲，于是停下了腳步。

好像有男人在爭吵。

“山賊嗎……還是官軍？”

“好像都不是?！?/p>

其中混雜了女人的聲音。

“不要被發(fā)現(xiàn)，藏起來看看?！?/p>

兩人躲在草叢里，慢慢地向聲音的源頭接近。

并不寬廣的山路上，排列著十人左右的隊伍，各自擺出了一副戰(zhàn)斗的姿態(tài)。

被包圍的是兩個旅行者——一位是軍人模樣、臉色難看的年輕男子，另一人則是一位容貌艷麗的年輕女子。

周圍聚集著八名軍人模樣的男人。

所有人都拿出了武器。

“楊雄，你已經(jīng)逃不掉了！”

首領(lǐng)模樣的男人率先發(fā)話。

“明明受到了那樣的器重，竟然會選擇背叛，真是卑劣的男人！不過，閣下說了，只要你把女人歸還，就愿意原諒你?！?/p>

“不！我絕不回去！”

女人用小孩一樣難以捉摸的口吻叫道。

“我討厭死那個家了！！兩個夫人，四個小妾，已經(jīng)足夠了吧？放過我們能怎樣啊！”

“潘巧云，有些話你自己也說不出來吧？夫人吩咐過了，一定要帶你回去?！?/p>

追殺的男人們露出憐憫楊雄的表情，

“你啊，怎么牽扯上了這樣的壞女人?！?/p>

為首的男人伸出握劍的手。

“看在原來是同事的份上，我可以饒了你。把女人交過來吧?！?/p>

女人躲到楊雄的背后，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

“巧云——”

楊雄用極為平靜的聲音說道。

“放開我——閉上眼睛?！?/p>

楊雄像風一樣微微晃動。追殺的男人們，臉上紛紛浮出驚愕與殺氣。接下來發(fā)生的戰(zhàn)斗，讓草叢中的戴宗與楊林都不禁屏息凝視。

“楊雄——他瘋了嗎！！”

只不過一瞬之間。楊雄無言地持著劍，每一揮動，就會有一個首級飛向天空——一刀一個，楊雄就這樣一語不發(fā)地打倒了八人。

當森林重歸寂靜時，他淡然地換掉沾滿鮮血的衣服，把尸體扔進草叢。

“好了，巧云?！?/p>

當女人睜開眼睛時，這場爭斗的痕跡只有流在地上的血。

女人滿足地笑了。

“走吧。”

男人沒有和女人對視，而是快步踏上在陽光下?lián)u晃的山路。

“……真是個不得了的男人?！?/p>

戴宗從草叢中爬了出來。

“好像有很多有趣的故事?！?/p>

“大概是偷了別人的小妾逃走了?！?/p>

戴宗朝被拋下八具尸體的草叢里看了一眼。

“總覺得來到了一個人心惶惶的國家……”

就這樣，什么事都沒再發(fā)生，兩人也不知到底去哪里才能找到公孫勝。

————————————————————

第二天一早，戴宗與楊林二人便到達了薊州的街道。

他們一整天都在街上打聽去公孫勝所在的二仙山的路，但沒有一個人知道確切的地點。

“二仙山……雖然聽說過，但我不知道究竟在哪里?！?/p>

“那是仙人居住的山吧？過去的時候，經(jīng)常聽爺爺提起，原來真的有那種地方嗎？”

每個人歪著腦袋，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人沒有其他的辦法，第二天就離開城中，跑到郊外州府下屬的其他縣。就這樣找了半個多月，對于山的位置還是沒什么眉目。

不久，季節(jié)也來到了冬天，兩人又無奈地回到了薊州的街道。

“我們……果然抓不住云彩啊。”

位于北方的薊州，冬天來得很早。風中已然帶有初雪的氣息。

戴宗和楊林走進對街的小酒館，點了一杯熱酒。

“不過，我們又不是小孩子，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的話，怎么回山里去啊？”

“如果是帶著三百名新伙伴回去的話，還有蠻有面子的吧？”

“也許吧？”

“飲馬川的人，可能都等得不耐煩了。”

“吳用老師好像早就預(yù)料到了這樣的事情。明天回去吧——果然，還是城里的酒好喝?。　?/p>

戴宗有點自暴自棄地灌了一口熱酒。

“明天開始又要趕路，今天可要飽餐一頓！”

艷陽高照，二人坐在窗邊的位置，眺望著街道默默喝酒。

過了一會兒，從街道的另一邊涌來一片熱鬧的人群。

“那是什么？”

“那是——劊子手?！?/p>

在穿戴著彩色綢緞和鮮艷假花的獄卒帶領(lǐng)下，走來了一個高個子的男子。男人的肩膀上掛著幾條紅絲綢，頭上撐著一把青絲綢傘。

隊伍在喧囂中緩緩接近。

“大概是在今早結(jié)束了處刑，剛剛得到賀禮，正要回府衙去呢！”

“原來如此……咦？那個男人……”

楊林從窗戶探出身子。

“是我們在山里看到的那個男人？”

在青絲傘的陰影下，他的臉顯得格外蒼白。

那副扼殺了一切情感的表情、看不出心理的茫然眼神，正是那時在山中殺死了八人、叫做楊雄的男人。

“過來了！”

窗外傳來人群的歡呼聲。

“是楊雄！”

“他就是新來的刑吏嗎？”

“你們看到今天的處刑了嗎？”

“看到了！真是非常厲害的本領(lǐng)！”

“手中的刀輕輕一動，那顆頭就掉下來了！”

“阿虎那家伙一定連自己被殺了都不知道！”

“來了厲害的人啊！

“盡管如此，看起來是個很安靜的人?！?/p>

“聽說他住在孫三叔的旅舍，跟夫人一起過著樸素的生活呢！”

觀眾的流言蜚語層出不窮。

楊雄在人們的注視下淡然地走過。

“而且聽說夫人是前所未見的美人啊！”

“嗯，『斬首』楊雄——會成為評書中的一款好題材的。對吧，楊林？”

戴宗將視線移開窗外，神色凝重地繼續(xù)喝酒。

楊林還望著外面。

“咦？”

“怎么了？”

“是小混混嗎……”

楊雄一行人剛過酒樓，便被三四個突然出現(xiàn)的惡棍攔住路上去路。

“嘿嘿，‘斬首’大人，最近不太景氣。我賭錢輸了一大筆，您能借給我一百貫嗎？”

長得像牛一樣的大漢臉上浮現(xiàn)出粗鄙的笑容。

“是張保嗎？”

張保是被稱為『踢殺羊』的家伙，是一個坐過監(jiān)獄，名聲很不好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沒有幫助你的必要。”

楊雄不準備理睬對方，從旁邊默默走過。

“嘿嘿，閑人可是會說閑話的……”

張保從楊雄身旁的獄卒手中，搶走了作為賀禮的絲綢。

“你要干嘛！”

想要奪回絲綢的獄卒，被手下的其他流氓絆倒了。

“這樣不好吧？”

“你在說什么?。课沂窃诮棠闼E州的道理！”

張保從楊雄的肩膀上抽出紅綢，握緊拳頭向他打去。

“別這樣——”

楊雄迅速躲過拳頭。

“新來的，臉色真差！”

張保繼續(xù)揮拳，兩發(fā)、三發(fā)，接連不斷。

獄卒們早已被打倒，作為賀禮的東西也被全部搶走。

即便如此，楊雄只是遮遮掩掩不肯還手。

“真奇怪……”

戴宗捻了捻胡須。

“打飛那種流氓中的一兩個，應(yīng)該沒什么?！?/p>

楊雄繼續(xù)面無表情地躲避。

但是，他臉上的血色逐漸消退。

越是憤怒，臉就越是蒼白。

“你和你老婆偷偷摸摸地住在那種小旅館里，真是可疑。你一定還有更陰暗的經(jīng)歷吧……”

楊雄的臉色終于變得像死人一樣蒼白。

一瞬間，他的手碰到了腰間。

只要刀刃出鞘一閃，張保的頭顱就會飛向空中——戴宗這樣想著，同時屏息觀望。

然而，讓張保的頭腦轟鳴的，并不是刀刃，而是一根柴火。一根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柴火，比楊雄的刀刃更快的擊中了張保的腦袋。

“誰？是誰！”

張保摁在頭上的手掌沾滿了自己的鮮血。

“我啊。”

大街的正中央，站立著一個背負柴火的青年。

“好粗魯啊，這可不行?！?/p>

青年踏著松亂的沙土，徑直走了過來。

“你誰啊？”

“賣柴的啊，一看就知道吧？”

青年轉(zhuǎn)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柴火。

面容精悍，鼻梁上有一道一字型的傷口。

“我沒見過你。”

“是嘛？那今天你就會記住我了！”

“你的小命也會在今天終結(jié)了！”

張保拔出匕首向青年躍去。

鋒利的刀刃瞄準了年輕人的胸膛。

但是賣柴多青年并沒有躲避，而是在利刃即將來臨之時，揮出了拳頭。

拳頭打進張保的眉心。

沉悶的聲音在街巷之間回蕩，張保翻了個白眼，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緊接著，其他襲來的流氓全都被買柴人揮拳打飛，或是用腳踢到，轉(zhuǎn)眼之間，流氓們?nèi)勘恍蘩硗戤叀?/p>

街道上，歡呼聲此起彼伏。

“真厲害！”

“薊州竟然有這么厲害的男人！”

可是年輕人卻像什么都沒聽見似的，在人們的喝彩聲中飄然而過。

“請等一下——”

楊雄連忙追到賣柴人的身后。

“您真是幫了我大忙了。不然的話……那些家伙可能會被我殺掉。我該怎樣答謝您呢？”

楊雄從懷里掏出錢包。

青年站住腳，回頭看著楊雄。

“那么，就買下我的柴吧?！?/p>

這樣回答的青年肩頭，映過初冬的陽光。

楊雄眨了眨眼，然后回過神來似的笑了起來。

“知道了。我全要了?！?/p>

這時，從酒樓的窗戶傳來了聲音。

“等一下——那些柴，我要了！”

戴宗拉起竹簾，把頭探出窗外。

“兩位，喝一杯怎么樣？”

“你是？”

楊雄投去疑惑的目光。

“不過是個看熱鬧的罷了，只是想請你們喝一杯?！?/p>

“不，我還……”

“山里的事情，我們也看見了。”

話音剛落，楊雄的臉色就變得慘白。

“誒，饒了我吧。不管怎么說，我還是很害怕劊子手的?！?/p>

楊林從戴宗身邊探出頭來。

“我們只是想與你喝一杯，沒有別的意思。”

楊雄試探地看著兩人。

另一邊，青年已然把那捆柴火丟在店門口，一聲不吭地走進酒樓。

楊雄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好讓獄卒們把賀禮送回旅館，跟在青年后面。

兩人剛一落座，侍者就給大家倒?jié)M了酒。

喝了兩三杯后，四人各自報上了名號。

“我是戴宗，這位是楊林，我們是來薊州尋人的。”

“我叫石秀，也有人叫我『拼命三郎』?！?/p>

“不要命的石秀先生嗎……很有趣啊?！?/p>

戴宗為石秀滿上了酒。

“您叫做楊雄吧？”

楊雄瞪著戴宗。

“您也有綽號嗎？”

“病關(guān)索……有人這樣叫我?！?/p>

“病關(guān)索？”

關(guān)索是三國的英雄、被尊敬為神的關(guān)羽之子。和他的父親一樣，是傳說中的英雄人物。

“臉色難看的關(guān)索大人……嗎？也是個很有趣的綽號啊?！?/p>

楊雄默默地喝著酒。

就像拉上的帷幕一樣，無法看透他的心情。

“可是，像你這樣的人，為什么要在這么偏僻的地方卑微的活著呢？”

“多管閑事?！?/p>

楊雄冷淡地說著，這時，楊林悄悄拉了拉戴宗的衣袖，將眼神轉(zhuǎn)向一旁的臺階上。

一名大胡子軍官正目不轉(zhuǎn)睛地俯視著兩個人。

“喂，你們！”

在目光交匯的瞬間，軍人大聲叫道。

“是山賊！有山賊！”

“糟了！”

軍官正是在飲馬川見到的遼國大將天山勇。

戴宗慌忙踢了一腳桌子，把銀粒扔在桌上。

“快逃，錦豹子！”

“知道知道！”

兩人扛起行李，瘋狂地向后門跑去。

“『病關(guān)索』和『拼命三郎』！我是梁山泊的戴宗——如果有意向的話，隨時歡迎！”

士兵們從二樓跑了下來。

“等等！停下！”

戴宗和楊林踢翻了桌子，緊追在后的士兵把酒館里的椅子盡數(shù)撞到，飛也似的沖出了酒館。

“梁山泊？好像很有意思?！?/p>

石秀笑道。

看到他的表情，楊雄泛出了懷念的目光。

“你的家人呢？”

“天下只有我一個人，自在的不得了?！?/p>

“是嗎？我有一個妻子，但是沒有親人?！?/p>

楊雄垂下眼皮，把已經(jīng)涼透的酒一飲而盡。

“那么，我可以做你的弟弟。”

石秀突然說道。

楊雄驚訝地看向石秀。

“我一直想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哥哥。”

石秀遞上酒杯。

從簾間射進來的光芒，映在他的眼中。

“來，干了這杯！總覺得我們以前見過?！?/p>

楊雄猶豫了一瞬，隨即也端起酒杯。

“我也是?！?/p>

————————————————————

從那以后，石秀就經(jīng)常到楊雄家里去。

雖說是家，但其實只是客棧的一角，除了配備了必需家具以外，沒有其他像樣的東西。

楊雄把石秀介紹給了妻子潘巧云。

但是，巧云只是一副輕蔑的表情，隨意地打了個招呼，之后便不再理睬。

“石秀，好像是個冷漠的人。”

兩人獨處的時候，巧云對楊雄不高興地說。

楊雄把磨刀石放在桌上，默默地磨著劍。

“而且，他只是個賣柴火的罷了，怎么能和這樣的人結(jié)拜？”

“是他救了我的，你不該說這種話?！?/p>

“可是……”

正當要巧云還要說些什么的時候，石秀打開門扉，從門口探出臉來。

“還需要柴火嘛？?！?/p>

石秀在門口放了一捆柴火。

“吃過飯了嗎？”

楊雄向正準備離開的石秀問道。

“不，還沒有?！?/p>

“那就留下來吃一頓吧？巧云，去準備一下晚飯。”

“我今天頭很痛，不想做菜。隨便去店里買一些算了?！?/p>

巧云敷衍地回應(yīng)，同時走出了屋子。

“嫂子好像不喜歡我?！?/p>

“不——巧云是在生我的氣?！?/p>

“為什么？”

“巧云原來住在一家大宅院，過著貴婦人般的生活。即便如此，她也只能暫且忍受這樣的生活……”

“我不這么認為。”

石秀環(huán)視著雜亂的房間。

雖說是冬天，灶上卻凝結(jié)了一層灰，連燒水的痕跡都沒有。

窗框上積滿了灰塵，用作窗簾的布也綻開了。

整理得板板正正的，只有巧云的梳妝臺。

石秀不明白，楊雄為什么要和潘巧云這樣的女人私奔，并娶她為妻。

在石秀深沉的視線中，楊雄默默地繼續(xù)磨劍。

吃完飯，楊雄拿著劍，披上了外衣。今天是行刑的日子。

“總覺得很不自在?！?/p>

巧云皺起了眉頭。

“明明楊雄你，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吧？你曾經(jīng)是河南府的堂堂武官誒——那可是一年能賺兩三千貫的工作！”

巧云從小在妓院長大，后來被賣給房東，過著花錢如流水的生活。她完全不了解下級軍人的年薪僅僅只有五六百貫。

到達這座城市的時候，原本帶的盤纏已經(jīng)快用完了。楊雄只身一人，在寒風凜冽的薊州街頭尋找新的工作。

但是，他既沒有熟人介紹，又沒有保證人為自己擔保。最關(guān)鍵的是，他不能提及自己的過去。這樣一來，不可能找的到正經(jīng)的工作。

最終，楊雄找到的工作是刑吏——也就是劊子手的工作。

一刀斬下罪人的頭，需要熟練的技能。但是，擁有此等本領(lǐng)的人往往會成為軍人，而不是低賤的刑吏。

正因為被恐懼和敬重，一直以來，劊子手都是一個血腥而又令人厭惡的職業(yè)。

但是，楊雄卻執(zhí)意要從事這項工作。

“要是能再做點別的工作就好了?！?/p>

“為什么？”

石秀看向不滿的巧云。

“因為他要天天去砍別人的頭??！”

楊雄繼續(xù)默默地準備著自己的工作。

石秀看著巧云，諷刺地笑了。

“這可是很重要的任務(wù)。而且，如果嫂子什么時候也被砍頭的話，還是有找一個有本事的人來比較好。如果是姐夫就完全可以放心?！?/p>

“真是討人厭的家伙?！?/p>

巧云瞪著石秀的臉。

“石秀真是壞心眼啊。楊雄，你倒是看看他的嘴臉啊。”

“剛剛說過姐夫的壞話，就立馬對他哭喪著臉嗎？這種事情大可不必?！?/p>

“夠了！”

巧云含著淚站起身來。

“我最討厭石秀了！”

巧云就這樣粗暴地關(guān)上門走了。

“……抱歉?！?/p>

沉默半天的楊雄慢吞吞地冒出一句。

“怎么了嘛！”

石秀也有點生氣地離開了座位。

————————————————————

冬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楊雄在胡同里買了一套房子。

是一間位于死胡同深處的小房子。

門前狹窄的路旁種有一棵白楊樹。

高度與屋頂持平，每當有風吹過，樹葉就會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雖然只有簡單的家具，是個節(jié)儉的小房子，但楊雄還是很喜歡。

楊雄還勸說住在客棧的石秀也搬過來。起初石秀拒絕了楊雄的邀請，但在對方的再三請求下，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

楊雄除了行刑之外，有時還要在牢城里工作，工作比想象中的要忙。石秀也每天都會出去賣柴火。

巧云和石秀幾乎不說話，也不習慣做家務(wù)。

本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平靜的持續(xù)下去。

可是，過了半個月左右，剛剛結(jié)束了夜班的楊雄從牢里回到家時，發(fā)現(xiàn)房子里的情形完全變了。

一瞬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進了別人家。

原本只有簡單的桌椅的房子，此時竟擺滿了昂貴的家具、裝飾、以及盆栽花卉，甚至還有玉簾和絹畫。

巧云的服裝和發(fā)飾也像女官一樣華麗。旁邊還站立著一位十四五歲的侍者。

“這是迎兒?！?/p>

巧云化了一臉?gòu)趁牡膴y，興奮地向楊雄介紹道。

“這是怎么回事？”

“當然是買的咯?！?/p>

“怎么買的？”

楊雄很清楚，巧云不可能有那么多錢。

但巧云沒有理睬楊雄的疑惑，轉(zhuǎn)而從包裹里取出一件青絹長衣。

“看，也給你做了新衣服。你穿的也太樸素了，楊雄。你看這個……”

“你哪來的這么多錢？”

“這樣不好嗎？我以前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在這樣的房子里……”

面對說著天花亂墜的巧云，楊雄一臉嚴肅地追問。

“錢怎么來的？”

“我把寶石賣了……”

“寶石？”

“對啊，就是從河南帶來的寶石。頭飾啦，手鐲啦……如果全都賣掉，就能過上像以前一樣的生活啦！”

“你不是討厭以前那樣的生活嗎？”

“是啊……但我更討厭貧窮?！?/p>

巧云從懷里摸出一枚錦囊。

“看，還有這么多呢！稍微奢侈一點也沒關(guān)系啦?！?/p>

“這是……”

錦囊里裝滿了珍珠、珊瑚和各種各樣的寶石。

“是你的嗎？”

“是我的啊！”

“全部都是嗎？”

“大概……都是吧？”

巧云把艷麗的指甲貼在下巴上，歪著腦袋。

“是你從家里偷的嗎？”

楊雄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誒，這樣不是挺好的嘛……我覺得很有必要誒……”

巧云抬眼看向楊雄。

“沒關(guān)系吧！不是沒有追殺者跟過來的跡象嗎？”

巧云確實曾經(jīng)說過，就算賣掉寶石，也不至于沒有立足之地。

“喂？”

她看著一副為難的楊雄。

“你生氣了嗎？”

巧云的眼里含著淚水。

“好過分，我明明是為了你才這么做的……”

從巧云睜大的眼睛里，簌簌地落下淚珠。

楊雄的眉毛沉了下來。

剛要說出的話也咽了回去。

“好了——不要哭。以后，我們再攢錢賠償就是了?！?/p>

“你說的這叫什么話！”

巧云微微一笑，不顧石秀的存在，繼續(xù)對楊雄大發(fā)雷霆。

“喂，楊雄，今晚我請客，我買了兩只鴨子。迎兒，迎兒——快去洗一下翅膀?！?/p>

巧云啪嗒啪嗒地走出了房間。

夕陽西下的房間里，只剩下石秀和楊雄。

從窗戶射進紅色的陽光。

夜色悄然降臨。

廚房里傳來巧云興奮的聲音。

石秀倚靠在柱子上，望著楊雄疲憊的臉龐。

“雄哥——這不像你?！?/p>

楊雄目不轉(zhuǎn)睛地倒著酒。

酒器相互碰觸的聲音，奇怪地響起。

他知道石秀想說什么。

“我以前在河南府一位高官的住宅里當武官。巧云是高官的幾個小妾之一?！?/p>

楊雄的話中斷了片刻。

“那天晚上……”

他喝下了一口苦澀的酒。

“那天晚上，巧云被正夫人打罵，一個人躲在院子里哭泣。我也不太了解她。但是……她就那樣一直看著我。那晚的月亮，非常明亮，散發(fā)著幽藍的光輝。巧云帶著像夢境一樣迷離的眼神對我說……”

——“帶我走吧……帶我一起逃走……”

“很可笑吧？”

石秀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看著楊雄倒?jié)M了第二杯酒。

“然后，我就這樣帶著她離開了那個家。”

工作，房子，朋友，恩義全都拋棄了。

“真是奇怪啊……”

楊雄笑了。

他的笑容，就像滲透在夜空中的藍白色月亮一樣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