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路上期

日記：

“Family”

我做了所有能做的。有那么一瞬間，一切都回到了平常。那并不重要。我仍舊從這棟房子里醒來了。我無法再繼續(xù)下去了。

ed內(nèi)容：

這似乎是不可能的。

白晝持續(xù)下去，黑暗變得肆無忌憚。你無法克服房子的詛咒。

但現(xiàn)在，這棟房子是靜止的。

無盡的痛苦與恐懼被一頓熱騰騰的飯菜所取代，你又回到了原來熟悉的生活中……

生命是什么？只有清楚這一點，才能真正做到在房子無盡的威壓下保全他們的生命。

你不清楚這是否有意義，但你太累了。你需要好好地坐下來，在明亮的燈光下享受一頓飯。雖然你已經(jīng)不會感到饑餓。

停電過后，冰箱會殺死酒后熟睡的母親。在上一個夜晚，你親眼目睹了母親被殺害。而你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命案，只是疑惑那扇白色的小門后又藏著怎樣棘手的敵人。

經(jīng)歷了■■遍的死亡，生命的定義在你眼里已被無限淡化。因為有詛咒帶來的“時刻叫停重來”特權(quán)，你無法尊重生命，更無法敬畏生命。

如果說在今天，“生命”是貫穿你全腦神經(jīng)的詞語。那么“如何殺死冰箱”便是在物理上折磨你脆弱肉體的質(zhì)問。

你問過快樂的娃娃。

“你沒見過他，我就不會知道他?！蓖尥蘖x正言辭，“但你要是見過他了，我就也對他知根知底了?！?/p>

“這是什么意思呢？”

“因為我沒有眼睛，傻瓜。”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想表示它們的存在形同于無。但適得其反。

“你的意思是，你在通過我的眼睛觀察一切？”

“大錯特錯！我并不需要眼睛。”她說，“我是說，你是主角，你看不見的東西同等于不存在?！?/p>

“你又在說什么？”

“還是浪漫主義的反諷?！边@一次娃娃沒有對你表示鄙視，反而十分友好，“如果你能獲得自由，我建議你讀一讀哲學。”

于是你們結(jié)束了這次對話，但你并沒有真正地得到什么，反而浪費了許多時間。

娃娃說話總是閃爍其辭，她不愿透露太多，她或許與房子同為一伙。

你只好照舊，像上一次那樣把那些會傷害你可憐的家人們的東西抹除。你動作很快，因為你必須從娃娃那兒問出點什么。

“上一次你所說的，‘你不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么’是指發(fā)現(xiàn)什么？”

“你心中不是有答案了么？”她不屑地反問。

“座鐘？”

“孩子，你要清楚你的敵人到底是誰?！?/p>

“我……沒有敵人?！?/p>

“哈，那么你就永遠無法離開這里了?！蓖尥蘩湫?。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起，庭院的柳樹已經(jīng)亭亭如蓋，它從頭到腳都自由。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你察覺不到窗戶的存在了。

有人在試圖將你們與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

“這棟房子里有哲學書嗎？”

在你問出這句話的同時，黑影出現(xiàn)了。你不得不拎著娃娃離開房間，推開了地下室的門。

老鼠已經(jīng)吃罷三明治，變得乖巧又溫順。它蹭了蹭你。你摸了摸它的頭，有些悵然若失。

“你需要我的回答嗎？”

“可以的話，務(wù)必這樣做。”

“當然沒有。小傻瓜?！?/p>

“那你是怎樣懂得那么多哲學知識的呢？”

“恕我無法正面回答你?！蓖尥拚Z氣傲慢，“我只能告訴你，你被房子剝奪了自由，而我被房子賦予了新生。這是我們最大的差別。換句話說，我還得感謝你們一家哩?！?/p>

你察覺到你正步入娃娃的語言圈套，于是你單刀直入地問：“你知道這棟房子到底是什么嗎？”

“什么？我不知道。我沒有這個權(quán)限。”

“你不是說，只要我看見的，你就能知根知底么？”

“你真以為你看見了房子的全貌嗎？錯了。你只是看見了冰山一角——！冰山，一角，而已?！?/p>

“你在欺騙我么？”

“當然沒有，我不屑于那樣做?！?/p>

“你不是全知的。”

“當然，我又不是神。你才是?！?/p>

“我？是神？”

娃娃用深淵一般的眼睛望向你，望向另一個深淵。

“不，我是說此刻控制你的東西。我不懂祂的目的，也許祂跟房子是一丘之貉?？傊?，祂是高于我們的?！?/p>

“我看不見他，你又是怎樣知道他的呢？”

你又墮入了圈套，不過這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

“因為哲學?！彼l(fā)出咧嘴笑的聲音。

問題又回到了原點——有關(guān)“生命”的意義。

你結(jié)束了與娃娃的對話。在客廳里布好老鼠夾，如果你不能很快結(jié)果它，這個東西可以幫助你。你提著霰彈槍，回到臥房所在的走廊里準備看看妹妹，但卻被另一個東西吸引住。

座鐘還在運作。

它的指針不停旋轉(zhuǎn)，呻吟著。像是重病纏身的病人，又像是垂垂暮老的老者。與之不同的是，它擁有不死的決心——它將永存。

表盤上新添了一道疤痕，還在向外滲血。這道疤正式證實了你的猜想——每活著度過一個夜晚，表盤上就會增添一道疤痕，而當疤痕累計到一定數(shù)目后，你就能獲得自由了。

血珠散落在表盤底部，隨著細微的震蕩匯聚到一起，又低落到別的地方，淡出你的視野。

血珠的一生，是從滲出到干涸。舊血珠墜落，新血珠涌現(xiàn)。它們延續(xù)著彼此。是變也是不變。

鐘即是房子，血珠即是微觀生命。

你突然萌發(fā)了一股對哲學的興趣。但地毯突然開始移動。你只好甩著袖子倉皇逃竄。

停電了。

大戰(zhàn)在即。

你提著斧子站在冰箱前，像站在禮堂里的牧師。你準備先一刀砍下它伸出的手。然后再用槍擊斃它。

它的手準時從冰箱里伸出，你動作麻利地伸出斧子砍下了枯槁一般的長臂，冰箱一陣震動，一個瘦長的怪物從冰箱里跨出。

你拖著槍的手有些顫抖，后退幾步跌了個跟頭。又動用全身力氣飛速地爬起來。

你沒法戰(zhàn)勝它！不知道何處傳來的聲音這樣說?？焯?strong>！

你沒有立刻逃走，而是先朝它開了一槍，后坐力使你倒退幾步。怪物被打中的地方化作一股煙（或是液體）飛濺出去，它并未倒下，只是頓了頓，而你不由自主地翻出了廚房。

你的心臟以前所未有的超高速度跳動，如果此后你成功回到了正常生活，那么這個巔峰也可以說是后無來者。你的雙目收集到了門震動的信號，大腦皮層卻沒有及時做出反饋。

開槍似乎會使它的移動速度變慢，因此你準備在緊急關(guān)頭再使用這僅剩的一發(fā)子彈。

怪物彎著腰鉆出門框，發(fā)出桀桀的笑聲。它甩動著仿佛沒有骨骼一般長長的胳膊，腐敗的不合身的皮直接包裹著它的靈魂，肋條清晰可見。

它的出現(xiàn)直接將這棟房子變成了二維世界的平面，因為它實在是太高大了，到了房子都裝不下的地步。

你的身體像是發(fā)條玩具一樣不住地震顫著，呼吸的頻率和長短極不規(guī)則，眼淚幾乎要流淌出來。

哪怕沒有了死亡這一后顧之憂，害怕仍然是小姑娘的本能反應(yīng)。但你沒有退縮，而是握緊了霰彈槍。

它離你越來越近，而你立馬竭盡全力用百米沖刺般的速度向反方向跑去。

它扭身伸手去捉你，卻踩到了老鼠夾，趁此機會，你跑到了屋子的另一個角落。

究竟怎樣才能戰(zhàn)勝它呢？只要撐到十二點就可以了吧……畢竟因為“循環(huán)”的原理，到了十二點一切事物都會刷新，這個怪物也會消失；若是怪物沒有消失，也證明這棟房子不再循環(huán)，詛咒失效。兩者皆是你的勝利。

在你思考的這短短幾秒工夫，怪物已經(jīng)掙脫了捕鼠夾，笨拙地朝你走來，你沒有思考便鉆進了地下室，還不忘拔出鑰匙。

沒有鑰匙的話，除非它能把門砸開。

你甩上門，靠在老鼠身上稍稍松了口氣。

然后，你便親眼看著那個怪物以走動的姿勢憑空出現(xiàn)在門內(nèi)，像是擁有了穿墻而過的特殊技能。

你盯著手心的鑰匙愣神。

真是……沉痛的打擊啊。如果不是情況緊急，你甚至想趴下捶地板再嚎上兩聲命運不公。憑什么你進來就需要這把鑰匙，而家里其它任何生物似乎都可以直接進來？？這不合理啊！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這棟房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啊。

大腦因為恐懼而活躍地想著這些的時候，你并沒有因此忽略對外界的感應(yīng)。在怪物伸手的那一剎，你扣下扳機打出了第二發(fā)子彈。怪物一個踉蹌，而你三步并作兩步逃出了地下室。

臥室所在的走廊是不能進的，那里有殺氣騰騰的地毯。你只好溜去琴房。

子彈已經(jīng)告罄，最后一個防身之物已經(jīng)不在。

現(xiàn)在幾點了……？

惡魔擺著喪尸般的步伐邁進，坐地小憩的你騰地站起。正準備邁步，午夜的鐘聲卻徒然響起。損壞的鋼琴伴隨著響徹房間的鐘鳴，內(nèi)部的線弦震顫著，配合著座鐘，像一陣聲浪洗凈怪物的猙獰。怪物如扎破的氣球一樣化作一攤軟軟的皮，垂落在地。

你頹然倒下。

你聽見開門的聲音和關(guān)門的聲音響起，聽見皮鞋敲打地面。

但你已無暇顧及，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會兒。

母親呼喚你們的聲音響起，你發(fā)覺自己剛才睡著了。怪物的尸體已經(jīng)不見蹤影，曾經(jīng)存放它的地方干凈到扎眼，如同一段曲子中一截突兀的音階。

你緩緩爬起，因為你已經(jīng)無需要焦急。你可以這樣不緊不慢地走去餐廳，跟家人一起吃飯。這樣多好啊。

你的眼淚卻莫名落下來，打在地板上分裂出更多更小的水滴。你再一次跪坐在地上，嘴因為猛烈地抽吸而咧起，嘴角卻迫于生理反應(yīng)而低垂，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淚水在褐色的木質(zhì)地板上連成一條小溪，腐化了所有會帶來恐懼的陰翳。

不，腐化陰翳的不是眼淚，是從門外傳來的光，你抬起頭，開門的是美樂蒂，她面無表情，左手捏著門把手。她的背阻擋了部分光亮，在地面留下一個被無限放大的身影。其余的光則悉數(shù)流落，落在地板和你滿是淚水的臉上。

美樂蒂背對著光，它模糊了她的輪廓。這使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天使。

“……走吧。”她不情不愿地磨蹭了半天，卻只說出這一個單詞。

“走吧?！蹦愠冻鲆粋€大大的笑。

你仍沒法克服詛咒，但你終于可以坐下來，在沒有恐懼的無限白晝里，和家人一起，好好地吃上一頓飯了。

“……我不會再告訴你任何東西了?！蓖尥蘅雌饋碛行佬叱膳?，“你是沒辦法戰(zhàn)勝它的?！?/p>

你沒有理會她?？此乒饷鞯那熬皫淼氖浅杀对鲩L的懷疑，對這一切真實性的懷疑。太多的美好與柔軟使你眩暈、反胃，只有黑夜和孤寂才能使你清醒。

伴隨清醒的是寒心。

你在回屋之前特地注意了一下，座鐘已經(jīng)有四道傷疤了。而你幾乎把能做的都做了。

明天醒來，也許就能獲得自由了？離開這棟房子，也就不需要日記本了 。

你環(huán)抱住自己的身體。

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