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夢闌珊】第6話:涼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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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外的小花園里,夜色早已深沉。
黯淡的月光下,言和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那片小小的人工湖,久久地沉默在那里。輕盈的秋風(fēng)吹起,將平靜的湖面吹拂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每一絲漣漪似乎都像一陣洶涌的浪頭,拍打著言和羸弱的靈魂。
醫(yī)生告訴言和,讓天依倒下的病,是已經(jīng)發(fā)展得極為重度的抑郁癥。
“星塵,你有沒有意識到你這樣做會讓天依的抑郁癥復(fù)發(fā)呢?當(dāng)初我跟你囑咐了好幾次,對于一些事情千萬不要給她太大的刺激……她既然已經(jīng)知道她對你做的一切都是過分的,也給你道了歉,你可不可以順著她的意思,原諒她呢……”
所有的擔(dān)心,都化成了此時此刻言和對星塵的責(zé)怪。
“可是你有沒有想想當(dāng)時的我心情是什么樣的……被她冷漠地對待了將近三個月,她難道這么久都沒有想明白這一切嗎?她這三個月都沒有意識到我對她已經(jīng)開始失望,已經(jīng)越來越對這段友誼不抱什么希望了嗎……”星塵委屈地啜泣著,“我已經(jīng)很自責(zé)了好嗎,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
言和忽然感覺自己對星塵的埋怨有些過分,深吸了一口氣:“抱歉,我……我只是擔(dān)心她而已?!?/p>
“難道我就一點都不關(guān)心嗎?她是我此時此刻,最希望守護住的一個人啊?!?/p>
他當(dāng)然明白,作為天依的靈魂伴侶,星塵自始至終都是最關(guān)心天依的一個人。這份關(guān)心,甚至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對天依的愛情,更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給天依的那份守護的心意。但他更明白,任何人在面對對方給自己造成的心理壓力的時候都會產(chǎn)生很復(fù)雜的情緒,當(dāng)這份壓力已經(jīng)存在了許久的時候?qū)Ψ酵蝗惶岢銮蠛蜕踔疗砬笤彽臅r候,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輕輕松松地答應(yīng)。
而對于天依和星塵來說,或許責(zé)之切,只是因為她們彼此的情感太過深沉了吧。
“言和,抱……抱抱我可以嗎,我……我真的好害怕……”
言和愣了愣,但看到星塵那副憂心忡忡的眼神,還是輕輕地將星塵擁進了懷里:“放心吧,她……會沒事的。只是在這之后,你們一定不要再發(fā)生這種誤解和矛盾了,好不好?”
“嗯……”
藏在心底的那份戀慕的感覺隨著血液的流動漸漸地在全身蔓延開來。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會奪走天依擁有的那份幸福,她只是但愿,只是但愿這份她永遠(yuǎn)不會跟別人分享的情感一直駐留在這里。
哪怕言和永遠(yuǎn)不會察覺都好。
此時此刻的醫(yī)院里,艾蘭的手里緊緊地攥著醫(yī)生塞給她的一大包藥,看著因為被注射了鎮(zhèn)定劑而沉睡著的天依,一臉的愁容。按照醫(yī)生的說法,天依已經(jīng)不適合再在學(xué)校學(xué)習(xí)了,需要在醫(yī)院靜靜修養(yǎng)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必須按時吃藥,否則天依的抑郁癥將比如今的狀況更加不可控制。艾蘭每當(dāng)想起醫(yī)生交代給她的那些話,都像用銳利的刀刃去一刀一刀地剜她的心一樣,那般難以忍受的劇痛。
她很不希望讓莫涵得知天依是這樣的情況。畢竟,艾蘭明白讓天依來到櫻島,來到自己所任職的學(xué)校就讀,是莫涵能夠抓到的最后一個希望了。她不想看到一個羸弱的母親在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之后,卻還要面臨與之前一模一樣的絕望。
但,在天依被送進醫(yī)院之后,她還是在搶救室的門外看到了莫涵絕望的身影。
“是不是,她的抑郁癥……”
艾蘭無奈地?fù)u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大概……吧?!?/p>
她還記得莫涵在離開醫(yī)院之前,跟她說的那句話:“如果您為了我的孩子已經(jīng)盡了全力,卻還是那個令人失望的結(jié)局的話,請您不要自責(zé),也不要勉強……”
同樣含義的話在這短短的一天,她就聽到了兩次。而向她說出這句話的星塵與莫涵,卻都在為了同一個人,而在對兩個不同的前方而迷茫。
我們會因為面前的迷茫而安慰自己不要去勉強,盡管我們都知道,不要去勉強等同于更黑暗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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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了窗戶,慵懶地照進了天依的病房。趴在天依床邊休息的星塵似乎覺察到了這一縷陽光,慢慢地抬起頭。雖然一整夜的擔(dān)心與不安在她的臉上畫出了一絲倦色,但她還是翹起了嘴角,給了那縷陽光一個淡淡的微笑。
“你比昨天又晚起了一分鐘呢,你這個慵懶的家伙?!?/p>
星塵對著陽光,輕輕地自語著,眼神帶著些許的嗔怪。
就在這個時候,天依的眉頭微微動了動,隨即伸出了那只蓋在被子里的手,慢慢地摸索著星塵的存在:“星塵,星塵……不要離開我,我錯了……不會再任性了……”
“我在呀,在呀……”星塵用她能夠發(fā)出的最小的聲音,在天依的耳邊輕輕地說著,隨即拉起了天依那只有些冰涼的左手,“只要你不離開,星塵就會一直在……”
雖然星塵這樣說著,但她明白在幾個小時以前,她對天依還是與之完全相反的。長達將近兩個半月的冷戰(zhàn)已經(jīng)將星塵的耐心一點點地消耗殆盡,直至在前一天,她在艾蘭面前說出了那句讓天依的心失去了所有力量的話。
言和溫柔的話語中帶著的那句祈求,跟自己對昏迷過去的天依的那份擔(dān)心夾雜在一起,使得星塵放下了當(dāng)時她難以自已的那場怒氣?;貞浧鹚J(rèn)識天依之后生活的那些點滴,她忽然明白,只有一直在她身邊像這樣一直陪伴下去,天依才能離“抑郁癥”這三個字越來越遠(yuǎn),直至能像星塵與班里的其他人一樣,擁有最好的歡樂與幸福。
想到這些,星塵的心漸漸地暖和了起來,溫和的血液隨著心跳而流動到了指尖,溫暖著沉睡中的天依。惶恐不安的神色在天依的臉上漸漸地消失,一絲幸福的感覺攀上了她的眉梢,黯淡的嘴角也隨著幸福的萌發(fā)而漸漸上揚。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只見星塵正在她的身邊,微微地笑著。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星塵的時候,那一抹令人安心的微笑。
“我還以為你會離開……還好,你在……”
“我才不會離開你呢……我說過,只要你在,我也會一直在的啊?!毙菈m伸出一根小拇指,俏皮地擠了擠眼睛,“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當(dāng)時,也是我犯了錯……唉,星塵就是一個笨蛋,明明在心里一直銘記著要在你身邊,但是我還是那么孩子氣,那么笨呀……”
“不許你再這么笨啦!下不為例哦……”
天依再一次勾起了星塵的小拇指,用嘶啞的聲音說出了那句“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雖然未來的日子依舊還是那么迷茫,雖然星塵和天依彼此之間還是在不自覺地傷害對方,但能在傷害之后還能陪伴在一起,拉著彼此的手重復(fù)著之前的約定,或許還是令人感覺開心的一件事吧。
躺在床上的天依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和那根筆直的日光燈管,這樣想著。
“勾勾手指是不夠的!”星塵說完,在天依還沒有完全反應(yīng)過來的那一瞬間,便在天依的唇邊落下了一個如櫻花一般輕柔的吻,“因為天依愛著星塵,所以星塵也愛著天依……”
那一刻,天依的眼眶又一次噙滿了淚水。而這眼淚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冰冷,因為有愛,它有了溫度,多了幾分充滿幸福的甜味,卻少了幾分咸苦的滋味。
“這回,是真的不會再分開了哦!”
“嗯……”
天依拿著艾蘭交給她的那一袋治療抑郁癥的藥,走出了醫(yī)院的住院樓。雖然艾蘭被醫(yī)生告知天依最好在醫(yī)院觀察一段時間,待病情穩(wěn)定之后再回學(xué)校上學(xué),但天依還是決定直接回學(xué)校繼續(xù)上課,畢竟只有回學(xué)校接著上課,她才能無時無刻地跟星塵在一起。
對于天依來說,似乎星塵的存在比她手里這一袋沉甸甸的藥要管用得多。
“不過,藥也應(yīng)該按時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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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叫樂正綾。很高興能在十月一假期結(jié)束后的第一天來到這個班與大家一同度過高中的最后一段時光,希望我的加入能給這個班增添一些開心的氣息吧!”
十月一假期結(jié)束后的第一天,第一節(jié)課剛剛開始,艾蘭就從教室門外帶進來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女孩子。而對于天依和星塵來說,這個女孩子她們并不陌生,畢竟她是整個這一年級活躍度最高的女孩子,每當(dāng)社團活動或者迎新晚會之類的場合她都會出現(xiàn)。
樂正綾是十月一假期前的那次德育測試第一名的獲得者,校長也告訴艾蘭,這也將是艾蘭所教的這個班級最后一次調(diào)進其他班級的同學(xué)??粗鴺氛c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樣子,星塵不覺陷入了沉思。
幾個月前,當(dāng)星塵被艾蘭調(diào)進這個班的時候,她也跟現(xiàn)在的樂正綾一樣是一個富有元氣,性格很是陽光的女孩子。但在跟洛天依的相處之中,星塵發(fā)現(xiàn)她身上的那份元氣和陽光似乎早就不知道躲藏到了哪里,取而代之的則是跟天依越來越像的那份寡斷,不安以及時不時就會浮現(xiàn)在她心頭的委屈。
“她……好像當(dāng)時的我啊?!?/p>
“她……會成為我的替代品嗎?”
不安的心撲騰撲騰地在她的胸腔里翻滾著,酸酸的,痛痛的。雖然有著她們彼此的承諾,但經(jīng)歷過天依與她長達將近三個月的冷戰(zhàn)之后,她越來越不敢想象這個承諾的有效期究竟還有多久。
整節(jié)課星塵都是在恍惚中度過的,直到下課鈴響起的那一瞬,她才仿佛被從夢境中驚醒。
“因為你的成績在這個班的退步是最大的,校長本來要讓我把你調(diào)回原來的班級。在我給校長那邊做了很多工作之后,校長才答應(yīng)讓你繼續(xù)留在這個班。并且由于調(diào)動班級會對學(xué)生的復(fù)習(xí)產(chǎn)生影響,校長跟我說這是咱們這個班最后一次往里加人了。星塵,我希望你能懂得艾老師的苦心,起初我是那么的看重你在乎你,可是最近這段時間,尤其是暑假開學(xué)以后,我確實只看到了你憂心忡忡的樣子……現(xiàn)在問題解決了,所以真的,不要再讓我費心了好不好?”
從艾蘭的辦公室出來,星塵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腦子依然在嗡嗡作響。她當(dāng)然明白艾蘭為了她的那一番苦心,畢竟她自己都記得那次德育測驗自己考了滿分的時候,艾蘭臉上那副欣喜的笑容。
“可是,為什么我做不回當(dāng)初的星塵了呢……?”
她自言自語著,眩暈的頭腦讓眼前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胳膊被一個人輕輕地推了推,星塵定了定神,才發(fā)現(xiàn)樂正綾正站在自己座位的旁邊,臉上帶著滿臉歡喜的笑容:“星塵,中午跟我和天依一起吃飯吧,好嗎?”
星塵揉揉腦袋,發(fā)現(xiàn)天依也站在自己桌邊,看起來似乎很是開心。她眨了眨眼睛,細(xì)碎的劉海在太陽的照耀下閃著金黃色的光芒:“天依又多了一個朋友哦,一起慶賀吧。”
“好……”
她這樣答應(yīng)著,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底越來越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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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漸漸傾斜,血紅色的殘陽灑在她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暖。她低著頭,看著一片又一片的枯葉從樹上掉落下來,飄到她的視線中,再被一股又一股的清風(fēng)吹散。
她不知道這一整天是怎么度過的,似乎每一分鐘都是那么的酸痛,沒有一點緩和的感覺。似乎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卻又感覺她所擔(dān)心的一切都發(fā)生了。
樂正綾加入了這個班,成為了天依的又一個好朋友,本該是令她高興的事情。但她一點點都沒有開心的感覺,本該被愉悅占據(jù)的心靈卻被奇奇怪怪的感覺所吞噬,就像喝了白醋那樣。
“也許那只是多想吧……”
她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卻忽然忘記了自己要走向哪里。
直至她撞在了一個溫?zé)岬纳碥|上面。
“星塵,你怎么在……”
他抬起頭,一臉關(guān)切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淚水:“怎么哭啦……哎真的,星塵你是不是拿錯劇本啦?人家導(dǎo)演讓你演一個天真快樂無邪的女孩子,你怎么一直都在哭鼻抹淚的呀?真是的,我要是那導(dǎo)演,肯定會被你的演技?xì)獐偟摹?/p>
“言和……”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猛地張開了雙臂,緊緊地環(huán)住了言和的身軀。
“是啊……我為什么一直要哭鼻抹淚的呢?我也想做個天真快樂無邪的女孩子啊,我以前也一直是一個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女孩子啊……我是拿錯劇本了嗎?為什么我要做這樣一個自己,為什么我不但沒做成天依心中的那縷陽光,卻成了聚集在天空中的積雨云,看不到陽光,也讓天依看不到陽光……你那么愛著天依,你也會恨我的,對不對……”
聽著星塵哭喊著的聲音,原本想用冷笑話逗星塵的言和此時卻一點心情都沒有了。他只是輕輕地?fù)崦菈m的小腦袋,輕輕地說:“可是你確實是一個稱職的演員啊,或許是導(dǎo)演那邊出了什么差錯呢……別怪罪自己啦,沒人在恨你呀。就連曾經(jīng)對你誤會頗深的那個人不也跟你拉過勾勾,重歸于好了嘛。”
原來在星塵跟天依拉勾約定不再分開的時候,言和正好躲在門外,聆聽著病房里發(fā)生的一切。
“但是再稱職的演員有什么用呢?這……不是我想做的自己啊?!?/p>
星塵趴在言和的肩膀上,早已泣不成聲:“我要做的是可以溫暖自己,也能讓星塵和你感到開心的人啊。為什么……為什么我卻成了這樣一個愛哭的人,為什么我試了那么多次都擺脫不了憂心忡忡的模樣……我該怎么辦,怎么辦呀?”
“你呀,大概是被那家伙傳染了吧。”言和微微一笑,聲音有些俏皮,“而且似乎被傳染得還挺厲害,你看看自從我認(rèn)識你到現(xiàn)在,你住了多少次醫(yī)院,哭了多少次,又暈過去了多少次……該不會是她的抑郁癥會傳染吧?唉,看那個家伙,自己有抑郁癥還不讓你舒坦,真是的……”
星塵的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她原以為言和只會跟她講一些她很難理解的人生哲理來安慰她,卻怎么也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種向著自己的話。她抽出一只手來,慢慢地放在了他的額頭上,聲音有些顫抖:“言和,你今天的話……怪怪的,是不是腦袋燒……”
“我看是你腦袋燒糊涂了吧?!?/p>
他說完,從衣兜里拿出了一個紅色的小圓球,小心地剝掉外面的包裝紙便趁星塵還在遲疑的一瞬間塞進了她的嘴里:“嘗嘗這是什么?據(jù)天依所說,大概很好吃的哦!”
“似……似乎是巧克力……”
“確實是巧克力,只不過把它吃下去之后會感覺自己的身體特別放松……然后,就不會感覺心里有多難過啦?!毖院托α诵?,目光在漸漸亮起的路燈映襯下閃爍著令人安心的溫暖,“星塵的心底不會再冰涼下去了,因為,我就在你身邊呀……”
隨著唇齒間的甜蜜在全身蕩漾開來,星塵忽然感覺自己眼前那個冰涼的世界開始旋轉(zhuǎn)了。暖黃色的街燈在旋轉(zhuǎn)中拖著絢爛的長影,點點繁星也跟隨著逐漸溫和下來的風(fēng)兒,充斥在兩個重疊的身影之間。
“再抱抱我吧……”星塵呢喃著,聲音變得很輕很輕。
意識越來越微弱,她只感覺自己的唇被一個柔軟的東西包裹著,便在那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任憑自己的身體在溫暖的環(huán)繞中軟軟地沉了下去。
微涼的夜晚在微弱的月光中漸漸地深沉,似乎整個世界都忘卻了在路燈沒有照射到的那個街角,那雙早已哭紅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