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不夠，我要幾輩子，好幾輩子。 ———————————————— ?陳一鳴最近稱得上流年不利，簡直想去找個廟看一看。 ?裸辭，分手，房貸，樁樁件件等不及他喘氣，一股腦砸上來。他出了分手費欠了錢，背著房貸，好像一瞬回到八九年前，剛畢業(yè)那種睜眼就是錢的日子。水費電費，米錢菜錢，他一睜眼想的不是早飯或天氣，是又倒欠銀行幾百塊錢。 ?老中醫(yī)說他應(yīng)該放下，應(yīng)該看開點，可他手里就這么點東西，能放到哪里去呢？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手上努久許久的十萬塊廣告通知他去商談。陳一鳴特意穿了最新的一套西裝，抓了頭發(fā)，恭恭敬敬把方案遞人手上。換來一句， “等你有一百萬粉絲的時候，再來找我談合作吧，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 ?A4紙紛紛揚揚落下來，陳一鳴臉一下就燙了，尷尬，難堪，又不得不蹲下去撿。人都丟夠了，不能再輸陣。一只細(xì)長白皙的手伸過來幫他，陳一鳴連眼都不用抬就知道是王子茹。他大概知道王子茹怎么想的，多半想泡他，小半真喜歡，把他擺在一個隨時可以放棄的位置。陳一鳴冷眼瞧著，稱得上進(jìn)退有度。 ?門口一陣喧嘩，應(yīng)是來了新的老總。鄭總幾步上去滿口叫著吳老板，王子茹也站起來。陳一鳴抓緊去撿離的遠(yuǎn)一些的幾張紙，被人先一步拿起來遞給他。 ?來人穿黑襯衣黑西褲，配一件灰色西裝，衣服其實不太好看，但抵不過人好看，一雙眼睛深情鄭重，下一秒又正經(jīng)起來，好像方才只是一個錯覺。 “謝謝?！? “不用客氣，我叫吳邪，不知陳先生有沒有興趣考慮一下我。”吳邪眼睛彎彎的笑開，“從才金公司的青云計劃到一文文化，陳先生給了我很多驚喜啊。我秘書應(yīng)該去加過陳先生微信了，還是要請陳先生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很有誠意?！? “啊”陳一鳴腦子都沒怎么轉(zhuǎn)過來，“我會考慮的?！? “我請你喝咖啡”吳邪順手把人拉過來，朝鄭總飛個眼刀子，“鄭總話說的不太對，年輕人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您是不怎么識貨，比不上我這雙識寶的眼睛。” ?鄭總囁嚅著說不出話，“寶貝”臉上剛下去些的顏色重新染回來，由著吳邪把他拉走。 “吳總……” “你我年齡差別不大，叫我名字就好?！眳切靶Σ[瞇地往咖啡加糖，推到陳一鳴面前。 ?是他最喜歡的甜度，陳一鳴多抿了幾口，禮貌回復(fù)，“吳…邪，你也可以叫我名字?！? “好啊，一鳴。剛剛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世上大有踩高捧低之輩，這樣的人不會走很遠(yuǎn)的。你的才華勝過他們千萬倍，要對自己有信心。” ?吳邪看過來，一雙眼睛狡黠溫和，帶些陳一鳴看不懂的情緒。沒人能拒絕這樣一雙眼睛。 ?這是他們的第一面，陳一鳴以為吳邪是個成熟穩(wěn)重的男人。 ?一個月后，陳一鳴一點點剝蝦仁，吳邪在客廳上竄下跳地打電動。成熟？穩(wěn)重？他當(dāng)時絕對眼瞎了。 “晚上吃什么啊一鳴？”陳一鳴恍一下神，就被攏進(jìn)一個溫暖的懷里，嚴(yán)絲合縫，密不透風(fēng)。 “龍井蝦仁?！? “我來剝吧?！? “不要，家里沒創(chuàng)可貼了?！? ?吳邪反應(yīng)過來掐他臉蛋，陳一鳴也就順勢壓人身上，嘴上仍是半點不饒人，“本來就是，你再進(jìn)幾次廚房，我就得去囤繃帶了?！? ?陳一鳴趴在吳邪背上，去看湯鍋裊裊升起的熱氣，暖黃色的燈光連帶懷里沉甸甸的重量和熱量，像極了一個家。 ?他其實不記得事情是怎么發(fā)展成這樣的，只記得吳邪抱著半醉的他，一遍遍說“你很棒”，說“喜歡你。” “因為你很好，所以很多人喜歡你，但因為你是你，所以吳邪喜歡陳一鳴?！? ?陳一鳴想起這句話耳朵還發(fā)燙，他沒遇到過這樣熾熱不掩飾的愛，也不知道要怎么應(yīng)對，他好像……也并不想應(yīng)對。 ?他心甘情愿地沉溺在名為吳邪的溫柔鄉(xiāng)里。 ?陳一鳴將將三十一歲那天，李思雨的電池項目出了問題，需要很大一筆錢。他呆坐半響，還是決定跟吳邪直說。 ?彼時吳邪剛插好蠟燭，邀他去看手做的陶土小花盆，剛好可以把陳一鳴養(yǎng)的仙人掌放進(jìn)去。 ?陳一鳴躊躇好一會兒，“我想賣房子?！? “為了李思雨的項目？”吳邪倒是一點不驚訝。 “我……我只是覺得我應(yīng)該這么做，我對她有愧究。”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支持你。但是不能賣房子?！? “嗯？” ?吳邪把人打橫抱起來，親在敏感的耳根處，“好了，今晚不可以再提其他人了。我會生氣?！? ?第二周錢到賬，李思雨請吳邪喝咖啡?？粗」媚锬樕喜夭蛔〉闹镜靡鉂M，吳邪就想笑，“找我干什么？” “一鳴給我打了一百萬?！? “我知道啊，這錢還是我出的，是他提前預(yù)支的工資。你跟一鳴在一起這么久，應(yīng)該很清楚他的經(jīng)濟(jì)狀況，除開首付和那三十萬，再借就只能賣房子。你想證明什么呢？他心里仍然有你嗎？” “我……” ?吳邪抬手止住她說話，亳不客氣，“別做夢了。一鳴是脾氣很好，但過去就是過去了。以后請李小姐和我的男朋友保持距離。哦，當(dāng)然，不保持也沒事，我相信他?！? ?李思雨咬牙，“一鳴知道你是這種人嗎？” “當(dāng)然，我的每一面，他都見過”，吳邪整整衣服站起來，“一鳴，這里！” ?陳一鳴任由他炫耀般的十指相扣，走出去好遠(yuǎn)才輕聲問，“思雨跟你說什么了？” “思雨？” “李小姐，李小姐行吧?！? “差不多”，吳邪壞心眼地在背人處親他，“不告訴你?！? ?陳一鳴看著吳邪得意洋洋的小模樣，覺得這輩子就這樣走下去，很好。 ?陳一鳴四十歲的時候，有了第一根白頭發(fā)，吳邪卻沒什么變化。陳一鳴開玩笑地去問他，“是不是背著我偷喝什么長生不老藥了？” ?前幾日他回來，家里坐了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很禮貌的打招呼，說他是龍城大學(xué)的教授。那天吳邪玻璃杯里帶有中藥一樣的薄薄水績。吳邪只說，那是他一個不怎么見面的朋友。 ?吳邪想著沈巍臨走前那句好自為之，花了很大功夫才逼退眼底的淚意。如果真的有長生不老藥就好了。 ?陳一鳴發(fā)覺愛人情緒不對，反抱住他，“怎么啦，我踩你尾巴了？只是想開個玩笑。 “一鳴”吳邪把整張臉埋在陳一鳴肩膀上，“早就該告訴你的，我好像……不會老。我有意識那天起，父母就是六七十歲的模樣。等我長到二十多歲，就再也沒有變過。” “你告訴過別人嗎？” “沒有?！? “那就好，別哪天被人抓走做研究去”，陳一鳴驚訝之余仍一下一下?lián)崦切凹贡?，“這件事該擔(dān)心的是我呀，哪天我老了丑了，你去找年輕小男孩怎么辦？” “永遠(yuǎn)不會?！? “那就沒什么問題了。不是想吃龍井蝦仁嗎？我們?nèi)ベI蝦吧?！? ?陳一鳴少見主動的去親吳邪，很輕柔很輕柔的安撫自己的愛人。他拉著吳邪的手，去市場買最新鮮的蝦仁。 ?? ?這一拉下去，日子飛速流逝，從中年到老年，陳一鳴華發(fā)頻生，吳邪仍是當(dāng)初模樣。 ?陳一鳴開始更積極地鍛煉身體，立求能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衰老和死亡極為常見，他并不害怕，陳一鳴只是在擔(dān)心他走了，吳邪該怎么辦呢？ ?他教給吳邪些簡單飯菜，每天說好幾遍“不能老吃泡面，對身體不好?！? ?他在家里貼了無數(shù)便利條: [蔬菜水果在冰箱里也放不了多久，要盡快吃] [仙人掌不用總澆水，會澆壞] [床單被罩兩周更換一次] [感冒發(fā)燒去看醫(yī)生，應(yīng)急可以吃撲熱息痛] [藥箱里的應(yīng)急藥注意日期，定期更換] …… ?最后的最后，吳邪親在陳一鳴不再年輕的面龐上，說“我愛你。” ?陳一鳴沒有后代，父母親朋都走在他前面，墓碑前就只站了兩個人——吳邪，和一個黑袍男人。 ?吳邪割開手腕，鮮血如水般流進(jìn)腳下的土地。 ?沈巍皺皺眉頭，“這種辦法對你傷害很大?！? “沒辦法，我要見一鳴，總得先保證‘門’不出問題?！眳切皾M不在乎。 “第幾次了？吳邪，你陷進(jìn)去了?！? “我以為大人知道，我早就陷進(jìn)去了?！? “你在擾亂時空，如果你繼續(xù)這樣執(zhí)迷不悟下去，早晚有一天我要除掉你。”沈巍掃一眼對方，透過外表看見他千瘡百孔的身體，“也許不用我。值得嗎？” ?吳邪拿完好的手去摸陳一鳴的名字，嘴角還是帶笑的，“大人以為什么是值得呢？有人覺得一日浪漫過一百年，在我這兒百年只如一日，怎么會夠呢?！? “從十八歲到三十歲，你已經(jīng)晚了十二年，如果下一次他結(jié)婚了，有孩子，怎么辦？” ?吳邪長于玄門世家，一代代誕生只為守“門”。他厭惡又慶幸，厭惡于長生不死只為“門”活，慶幸于學(xué)會了他此生最有用的法術(shù)。 ?他可以再次見到他的愛人。 ?吳邪第一次見陳一鳴在十八歲的籃球場上，少年踮腳投出一個三分，他便再忘不掉這個人。他與陳一鳴有很好的一世，年少相識相愛，一路攜手至陳一鳴老去。吳邪第一次直面死亡與離別，痛徹心扉，無力回天。 ?他不甘心，花了二十年找到上任守門人留下的禁術(shù)，以血肉為引回溯時空。他終于再一次見到陳一鳴，二十歲的陳一鳴。禁術(shù)并不完備，從十八歲到三十歲，一次又一次，他整整晚了十二年。 ?但沒關(guān)系，都是他的小鳥兒。 ?是十八歲拿筆敲他腦袋，喊他聽課的小鳥； ?是二十歲拽他躺在草地，說那顆星星真漂亮的小鳥兒； ?是三十歲仍顧慮周邊人看法，卻悄悄把手指塞進(jìn)他掌心的小鳥兒； ?是四十歲越來越會撒嬌，休息日要他一起再睡會兒的小鳥兒； ?是五十歲跟他出去旅游，害羞了還要滑到車座位下面的小鳥兒； ?是六十歲擔(dān)心他，恨不得把所有生活知識塞他腦子里小鳥兒； ?是七十歲已經(jīng)不太認(rèn)識他，還悄悄附在他耳邊，說“我好像喜歡你”的小鳥兒。 ?而如果真的有沈巍口中的那天……，不會有那一天。他可以賠上一切，所以不會有那天。 ?黑袍使不會管自己找死的人，吳邪看著陳一鳴的照片，慢慢拿鮮血畫陣法。他穿過幾十年的時光，穿過茫茫人海，離當(dāng)初那座大樓越來越近。卻只看到了三十二歲的陳一鳴，站在王子茹身邊。 ?他的身體只能支撐到這兒，可是不夠，還不夠。他不顧不顧地繼續(xù)向前走，終于回到那一天。 ?遠(yuǎn)遠(yuǎn)看著陳一鳴蹲下?lián)熨Y料，吳邪忍不住笑一下，暗暗咽回腥甜血氣。他快步跑過來，踉蹌到幾近摔倒。 ?陳一鳴穩(wěn)穩(wěn)摻住他，“先生，沒事吧，你臉色不太好。” “我叫吳邪，不知陳先生有沒有興趣考慮一下我?！? ?如當(dāng)年一般。 ?如很多次吳邪“頭回”見陳一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