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第十六章? ?眾怒難熄

穆鋒趕到村里的時候，一切已經(jīng)塵埃落定，把車鎖在郞凱豐姥姥家門前的空地上，看見不遠(yuǎn)處那輛漢寧電視臺的車，急忙抽身往屋里跑。老遠(yuǎn)就看見郞凱豐抱著頭窩著身子縮在墻角的小凳子上，走近才發(fā)現(xiàn)他灰頭土臉，頭發(fā)蓬亂，衣服也沾滿泥土撕破的布料翹著邊聳在空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怎么了？”穆鋒幾步過去蹲在郞凱豐面前。

“我想找我的親生父母，聽人說我被買到姥姥家這邊是因?yàn)楫?dāng)時村里有個經(jīng)手的中間人，可是我一直找不到他，長輩們也不說是誰，我找親人讓村里人知道了，他們一直揪著罵，和我吵，和老人吵，我回來剛進(jìn)村就被人逼問去哪了，干什么了，我不理他們就一直罵到家門口，姥姥出來說話被罵養(yǎng)了只白眼狼，盛怒之下還推倒了老人，就打起來了……”

“老人怎么樣？”

“還好沒事，要出問題怎么辦啊……”郞凱豐紅著眼睛，“我就想找親人，知道自己是從哪來的，我錯了嗎？”

“沒事就好，別想太多。”穆鋒無力地安慰著眼前的孩子，剛想開口問門口的車怎么回事，聽到外邊的說話聲，屋里幾個人走了出來。

姥姥姥爺旁邊，是亓羽，還有譚靖蕓。

“真巧啊，你們也在?！蹦落h尷尬地搓手，找著話瞎聊，

“我陪著凱豐回來的，遇到這事就把譚姐叫來了。”亓羽看著穆鋒，“得讓他們知道厲害，不能隨意欺負(fù)人。”

“好了，穆警官也挺忙的，就別貧了?！弊T靖蕓笑笑，“我的任務(wù)也完成了，就不打擾了，再見?！?/p>

譚靖蕓說著要走，郞凱豐站起身整著衣服想要送她，穆鋒幾步趕過來：“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跟譚記者溝通一下，就一起回去吧?！?/p>

譚靖蕓看了看穆鋒和郞凱豐開口：“就因?yàn)閯偛糯謇锏氖?？我不會捏造事?shí)的，村里有個中間人的說法還得確定，這是你們警方的事情，目前證據(jù)不足，我不會拿任何人開玩笑?！?/p>

“我想跟你聊聊，包括剛才的事。”穆鋒淺笑著，“看過那么多報道了，我對譚記者的敬業(yè)認(rèn)真特別放心?！?/p>

“那好，走吧?！?/p>

“誰把你養(yǎng)這么大啊？十幾年了還該著你了是吧？”

“姥姥姥爺怎么對你的？姨媽怎么對你的？舅舅一家怎么對你的？光長個不長心是吧？”

“哪兒有心？白眼狼一個！”

“不是那讓人追著喂飯喂奶的黃毛畜牲了哈，死煙冒出活焰來了，翅膀硬了能不吃里扒外嘛！”

“忘恩負(fù)義的狗東西！還敢回來！不嫌丟人！”

“全國都知道這事了，還想把全村孩子都煽動起來以你為榜樣當(dāng)尋親大使啊！”

“早知道這么麻煩，當(dāng)年就不該弄村里來！”

“現(xiàn)在滾也不晚！”

“對！滾！喲！你看那綠豆眼，還挺有勁的哈！你再瞪試試！我讓你瞪！讓你不知好歹！打！打他個狗日的！”

群情激憤，近二十個村民把郞凱豐圈在中間，由開始的陰陽怪氣到后來的冷嘲熱諷升級到最終的拳交相加，也就幾分鐘的事。姥姥姥爺聽到大門口的異常口角，知道孩子回來了，趕緊心急火燎地走出門，看到一大幫動手的人伸手上去拉架，兩個年事已高的人注定拼不過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一中年村民抬手握拳沖著郞凱豐要打下來，后撤臂膀運(yùn)力的時候沒看到姥姥就在身后，姥姥彎著腰去拉他，沒成想被那人一肘子砸在鼻梁上，老人往后退了兩步站立不穩(wěn)，“哎呀”哭叫一聲往后一跤跌倒，摔在干硬的水泥地上，鼻血噗噗直冒。亓羽趕緊收了手機(jī)跑過來把姥姥抱在懷里，抽出紙巾擦著老人滿面鮮血。

郞凱豐蜷著身子抱著腦袋咬著牙對抗著群毆帶來的強(qiáng)烈痛感，四處擰著身子躲著眾人的攻擊。姥姥一倒人群齊齊一滯往后看去，郞凱豐透過幾雙穿著皮鞋、拖鞋、布鞋的腳看到正在為姥姥止血的亓羽和姥爺，心里的憤怒猛然決堤。

“敢打我姥姥！太過分了！”郞凱豐爬起來一腳踹在面前人的后背上，那人吃疼回身打過來，眾人又圍著郞凱豐亂打不停。

“你這是……在錄像是吧？”一個站在旁邊喘氣的村民突然指著亓羽的手機(jī)問。

“沒有?！?/p>

“拿來我看看！”

“憑什么！”亓羽把姥姥扶起來，捏著手機(jī)轉(zhuǎn)身就跑。

人群一陣騷動，被錄像的事很快讓他們陷入恐慌，派代表想要把亓羽追回來，亓羽剛到巷口，漢寧電視臺的車拐進(jìn)來差點(diǎn)撞上，停車的一瞬，亓羽拉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

終于看完這段鏡頭晃得眼暈的視頻，穆鋒把手機(jī)推還給對面坐著的譚靖蕓，抬手揉著眼眶。

“這是郞凱豐回村后在村里遇到的事情，亓羽全程錄下來了?！弊T靖蕓拿起手機(jī)，關(guān)掉了屏幕。

“確實(shí)有點(diǎn)難辦，”穆鋒咂著嘴，長嘆一聲。

“亓羽告訴我，在那村里有個‘中間人’，村里至少有七八個孩子是他當(dāng)年從外邊弄回來的，這事你不查查？”譚靖蕓咽下一口茶，笑著問穆鋒。

“你不也在查嗎？人販子這么大個新聞，得多長時間才能碰上一回。”

“我尋求的是事實(shí)真相，與自身利益無關(guān)?！弊T靖蕓放下杯子，眼里笑意突散。

“這事兒證據(jù)不足，又過去這么多年，想再找出什么實(shí)錘，難比登天?！蹦落h轉(zhuǎn)著杯子，“要是村里統(tǒng)一口徑，一口咬定絕無可能，那我們就束手無策了。”

“真的就沒辦法了嗎？”譚靖蕓憂心忡忡地問。

“再看看吧，未來或許有答案。”穆鋒轉(zhuǎn)身給前來上菜的服務(wù)員挪出位置方便他工作，仰頭灌下一大口茶。五道炒菜擠滿了桌面，服務(wù)員又把兩碗米飯放到他倆面前，點(diǎn)頭致意后離開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能讓峰賴子這么大手筆地破費(fèi)，穆警官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嗎？想找我?guī)兔?？”譚靖蕓看著滿桌的菜哭笑不得。

“將就一下，我一粗人不會計較什么高大上，就喜歡這口實(shí)在，譚記者見笑了，如果有不合胃口的，就讓服務(wù)員拿菜單來，想換多少都成！”穆鋒知道一向光鮮亮麗的譚大記者肯定受不了他這窮酸小宴，開口給她個安慰。

“我也不計較太多，廳堂上得，僻壤去得，好的都見過，差的也吃過，穆警官這桌，不寒磣?！弊T靖蕓大方一笑，動起筷子大口吃著。

“不過，還是有事想要讓你分享一下?！蹦落h吃著菜，開口說著。

“我就知道，”譚靖蕓扒著米飯，“說吧，什么事？”

“還是少強(qiáng)學(xué)生的事，他們不是找你反映情況了嘛，我想知道一些細(xì)節(jié)?！蹦落h咽下菜，看著對面的譚靖蕓。

“就這事兒你還擺桌菜？哈哈！”譚靖蕓捂嘴大笑，“你想知道，就是給我打個電話說去你們局里說，我也得趕緊去，并把什么都告訴你?！?/p>

“這桌菜不多余，您確實(shí)給我們的工作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和支持，這是我私人對您的感謝，還有這些年在臺里的工作，給漢寧市曝光多少灰色地帶，讓群眾生活得更安全，您功不可沒，當(dāng)?shù)闷疬@桌菜，”穆鋒舉起茶杯，譚靖蕓笑著碰過來。

“當(dāng)時他們?nèi)齻€找到我的時候……”

“等會兒，不是四個人嗎？”穆鋒眉頭一皺打斷了剛要沉浸在回憶中的譚靖蕓。

“當(dāng)時就是任郁亮、祝明坤和羅旌超仨人來找我的啊，哪來第四個人，你回去翻翻那期節(jié)目，就他們仨。”譚靖蕓一頭霧水地看著穆鋒。

“沒有劉政驍？”穆鋒擰著眉頭問。

“沒有，我沒見過。”

“哦，您接著說?！?/p>

“他們說，當(dāng)時也不知道怎么讓劉金勇知道了聶曼鴿，然后劉金勇帶人去找聶曼鴿，讓她把他們交出來……”

嘭聲踹開了門，章哲和趙楠大步跨進(jìn)那個陰冷潮濕的房間，一股淡淡的霉味飄在空氣里，污漬斑駁的窗簾隔絕了屋外大白天刺眼的陽光，需要開燈才能把屋里的情況看清楚，沒有桌椅板凳，墻角下瑟縮著一張窄小的雙人床，辨不清顏色堪比紙片的被褥窩成一團(tuán)小山一樣聳立在床上，旁邊站著一個漆皮脫落木板外露的小柜子，它腳下橫七豎八散著好幾只作訓(xùn)膠鞋，趙楠彎下腰撿起一只鞋細(xì)細(xì)看著，頭一歪伸手拉開了床下的柜子，里邊窩著四身汗臭猶存的迷彩服，四條干硬的武裝帶無辜的攪和在里邊。

? ? “你怎么找了這么個地方？”劉金勇從趙楠手里接過那些衣物鞋子看了看，四處打量著這個逼仄擁擠的小房間，嘆口氣問身邊的聶曼鴿。

“我也不想把地方選在這里啊?！甭櫬澮荒樜拔抑皇前凑諏幮襁b和方思亮的意思把他們接過來，我當(dāng)時也想給他們租個賓館或者招待所什么的，可是任郁亮非吵著要往偏僻的地方住，當(dāng)時進(jìn)來這個樓里一看門口那個黑乎乎的長走廊我就渾身不舒服，誰知道他們點(diǎn)頭就要住這兒了，我又犟不過他們，我有什么辦法?！?/p>

“他們在這兒待了幾天了？”劉金勇臉上神色凝重。

“四五天了吧?！甭櫬澦阒兆樱鞍阉麄儼差D好了我就回去上課了，這幾天忙著也顧不上來看他們，至于他們什么時候在，什么時候出去，去干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啊。”

“他們東西在這兒，應(yīng)該在這附近不會走遠(yuǎn)。小章，楠啊，帶著兄弟們?nèi)ブ車蝗?，仔?xì)點(diǎn)兒?！眲⒔鹩掳岩惶酌圆史g在手心，讓身邊的人把其他的衣物塞進(jìn)袋子打包帶走。

? ??

羅旌超在外邊吃飯，摸黑在水泥樓梯拾階而上，想著回來休息一會兒，剛走到出租屋樓梯拐角，聽見有人在沉聲交談，那個聲音他有印象，暗淡的光線中他隱約看到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加上他的言辭也猜得到，應(yīng)該是劉政驍?shù)母赣H。

最讓他感到害怕的是，那天領(lǐng)著他們逃跑并把他們安排到這個小房間的聶曼鴿也在他們之中，原來她把他們安排在這里是想出賣他們。羅旌超恨恨地想，走廊里腳步聲亂起來，有人過來了，羅旌超在昏暗的樓梯上左沖右突火速下樓，去給其他人報信。

“你給警察報過案，關(guān)于寧旭遙和方思亮失蹤的事？”劉金勇盯著眼前的女孩。?

“對，是我報的案?！甭櫬澴谀莻€陰暗房間的小床上，頭頂昏黃的燈劈得臉上半陰半陽。

“可我知道了他們被人帶走時你在現(xiàn)場，而且之后你也帶走了這幾個少強(qiáng)學(xué)校的學(xué)生。”

“我不認(rèn)識那幾個人，我和寧旭遙正在吃飯，突然方思亮打電話求救說碰上壞人了，我和寧旭遙趕到的時候那幾個小孩莫名其妙就卷進(jìn)來了，我都一臉懵，本來寧旭遙他們就很危險了，還讓我顧著這幾個小孩，我把他們安頓好之后回到方思亮出事的地方，人已經(jīng)不見了?！甭櫬澮荒槦o奈地回憶著。

“能問一下，我在你筆記本里邊看到的那張尋人啟事怎么回事？還扯到什么財神？”劉金勇好奇地問。

“那純屬好奇。”聶曼鴿臉上一股陰惻閃過，“四年前，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和尋人啟事，說誰要找到那尊財神，找到那兩個小孩，誰就會獲得巨額獎金。傳說那尊財神里有一筆巨款呢?！?/p>

“你在找那尊財神和它的秘密是吧？”劉金勇靜靜地聽著，問了一句。

“我想找但是好幾年了找不到啊?！甭櫬潝D出一個無奈的微笑。

“那兩個學(xué)生后來找到了嗎？”劉金勇沉思著。

“那就更不知道了，我也再沒看過這個方面的新聞報道?！?/p>

“嗯?！眲⒔鹩抡酒饋頊?zhǔn)備離開，就聽到樓下一陣急切的吼叫，有人開始奮力追趕，混亂中只聽清了幾個字：“劉哥，找到了！”

“下去看看！”劉金勇幾步過去隔著釘死的窗子往外看，無奈視線受阻，扭頭帶著聶曼鴿往樓下跑。

羅旌超恨恨地走在墻根下，背后似乎有一雙大手推著人前進(jìn)，不知不覺腳下生風(fēng)，幾分鐘羊腸小巷的盤亙跋涉，轉(zhuǎn)眼間他來到龜縮在一個三叉路口邊的小網(wǎng)吧，網(wǎng)吧門口立著一個塑料布燈牌，不知道被誰劃拉了幾刀，塑料布在微風(fēng)里翻飛凌亂，旁邊電桿上油漆濃墨重彩的草書涂抹著各類不入流的廣告，太陽曬得褪了色讓它看上去歷史悠久，不知哪位冰雪聰明的商家在這之上貼滿了廣告單，遭遇了風(fēng)吹雨打生存戰(zhàn)爭的它們翹著邊角聳在半空，讓整個電桿看上去像一個巨大的雞毛撣子。網(wǎng)吧門口的簾子由來已久，每日迎來送往它的下半部分被染成了漆黑的顏色，帶著一種擦洗不干凈的油膩，掀開進(jìn)去窄小的柜臺里一位面若冰霜的女孩麻利地在電腦上忙碌著，呲啦一聲撕下一張寫著賬號密碼的紙條，同時把放在面前小臺子上的一堆零碎鈔票掃到電腦邊的錢箱里。一個后生捏著紙條扭頭就走，身邊窄窄的小桌子上密密麻麻排滿了顯示器，扣著耳機(jī)的后生運(yùn)指如飛，鼠標(biāo)清脆的噠噠聲混響在耳邊，砸鍵盤摔鼠標(biāo)的動作行云流水一般瀟灑，大吼大叫的爆發(fā)式罵人此起彼伏，一個網(wǎng)管在往一桶泡面里倒水，把它端到繁忙的后生手邊，伸手要著錢。

羅旌超邊走邊提氣，濃重的煙味刺入鼻孔嗆得人干咳幾聲，他在不寬的過道里左拐右拐，好容易來到位于網(wǎng)吧最里邊的幾個包廂前，推開其中一個門進(jìn)去，祝明坤癱倒在椅子里呼呼大睡，任郁亮卷著袖子在屏幕上搜尋著什么，遇到有價值的東西抬手記下來。聽見開門聲任郁亮摘了耳機(jī)扭頭送過來一瓶飲料，羅旌超伸手接過站定呼哧呼哧喘氣平復(fù)著呼吸，擰開瓶蓋仰頭灌下去一大口。

“出事了？”任郁亮瞥一眼電腦屏幕手下邊寫字邊問羅旌超。

“有人來了，得趕快走?！绷_旌超伸手把瓶子砸在悶頭大睡的祝明坤頭上，“起來！快點(diǎn)！”

“誰？”任郁亮轉(zhuǎn)頭問羅旌超。

“聶曼鴿把咱賣了，來了好幾輛車，劉政驍父親領(lǐng)著幾個人，還有另外兩個不認(rèn)識，有可能是……”

“警察？”任郁亮支著下巴眼睛亮起來思考著什么。

“對?！绷_旌超順岔接下去，“那個事他們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們在房子里逗留了很長時間?！?/p>

任郁亮長嘆一聲：“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找到一個很有名的記者，或許她能幫我們。快走，他們也許已經(jīng)到這兒了！”見祝明坤還睡著，抬腿踹過去，“起來！快走！”

三個人火速出了包廂，任郁亮雙手一甩邊走邊把外套披在身上，剛到前門祝明坤伸手掀開門簾一腳跨出去，巷口岔道昏頭昏腦地轉(zhuǎn)過來幾個后生，正在四處張望查看，章哲突然看到掀開門簾跨出來的祝明坤，頓時所有疲憊一掃而光，中氣十足地大吼一聲：“找到了！在這兒！”拔腿追過去。

身后幾位也滿血復(fù)活拉開架勢追過來，有兩個人跑幾步又折回去報喜，整個巷子都能聽到他們激動的大喊：“劉哥！找到了！”

?三個人一見一群后生快速跑過來，閃身進(jìn)了網(wǎng)吧，把兩扇臟兮兮的玻璃門哐當(dāng)一聲合上連插銷也鎖死在里邊，轉(zhuǎn)身就往里邊跑，經(jīng)過那個兜售零食的服務(wù)臺時，羅旌超伸手把網(wǎng)管拽過來：“有沒有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