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岫煙

? ? 木輪在影竹堂外的石道上碾出一道細細的長痕。夜已深，門楣前的燈籠，在片片雪光中，顯得影影綽綽。

? ? 他走進院中，盡管腳步已經(jīng)放到最輕，但在推開門扉的那一刻，還是無不意外地撞上了那雙警覺的眼睛。

? ? 長劍霎時破空，卻在擊出力道時沒有驚動一絲空氣。而那才落地的淺靴，腳掌慢捻，衣袍擺動避過了刃邊。

? ? 堂中燭火已熄，漆黑中，曉星塵翻劍縱身，凜然間只見一道黑影忽然閃到近前，反手一掌削掉了力道，順勢將長劍重新歸鞘。

“小東西，”宋嵐抵住劍柄，垂首耳邊低聲道：“是我們呀?！?/p>

? ? 殺意的眸子定睛細看，下一刻曉星塵只覺一陣寒鴉聲，從落雪的檐角展翅而過，其間還夾雜了宋嵐略帶無奈的輕笑。

? ? 雪光傾灑，藍湛關好正堂大門，緩步走近榻邊。在看到內堂中的情景時，心不由得狠狠一跳。

? ? 緊閉的窗欞下，燭心的輕煙已散。裹著潔凈里衣的魏嬰，側身在藍湛的軟枕上。他散著黑發(fā)，濃密的睫毛在睡夢中也在發(fā)著顫，那隆起的小腹，讓蜷縮都已做不到，整個人看起來既柔軟又脆弱。

? ? 而榻前的小幾上，暖盅折著微光，嶄新的青瓷羹匙邊是那張只屬于他們的大紅喜帖。那是“墨璃”從菱花樓中唯一帶出來的東西，他從不離身。

? ? 藍湛俯身坐在榻邊，看著魏嬰熟睡的側臉，原就酸澀的心，被狠狠擰了一把。

? ? 他抬手摸摸那細嫩的臉頰?！簨耄@樣寒冷的冬夜，你溫著不知會不會用到的羹湯，甚至連餐具都細心備好，然后就一個人，握著喜帖等我回家嗎...

? ? 溫熱涌上眼眶，輕吐的氣息落在顫動的眉睫上，魏嬰貓兒似的在藍湛掌心蹭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藍湛？”剛剛轉醒的聲音還有些沙啞?！澳慊貋砝玻沂遣皇怯衷谧鰤舭?..”

? ? 說著，他撐身想要坐起，卻被藍湛按回了被子里。“別起來，雪夜天寒，當心著涼了?！?/p>

“你還說我，”魏嬰反握住他的手?！斑@么晚趕回來，雪路又不好走，萬一有事，怎么辦？你看?！彼^藍湛的手貼在胸口?！笆侄純龅倪@么涼，放這里，我?guī)湍闩??！?/p>

? ? 藍湛矮下身，在咫尺間看著那雙魂牽夢縈的大眼睛，他抽過手，拉過被角蓋好，低聲道：“不冷?？吹侥憔筒焕淞恕！?/p>

? ? 其實何止是不冷了，那連日來的疲憊與壓抑，也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煙消云散了。

“真的嗎？”魏嬰小聲問道。

“嗯?！?/p>

? ? 莞爾的輕笑，好似一朵綻放的海棠，在片許的雪光下，美得不可方物。藍湛凝著那雙眸子，用指尖滑過魏嬰的眼尾，鼻梁，臉頰，和側頸。他垂首抵著額頭，低沉的聲音流瀉溫柔。

“魏嬰，我好想你?！?/p>

? ? 蓋在被子里的手臂，落跑般溜出來，細白的手指挑開外氅系帶，順著肩骨伸向頸后。魏嬰微微抬起頭，蜻蜓點水般啄在藍湛雙唇。

“我也想你...”

? ? 早已炙熱的雙唇猛然落下，藍湛捧著魏嬰的顎線，越吻越深，直到將他口中的空氣盡數(shù)掠奪，都還覺得不夠。

? ? 可奈何腹中孩兒月份已大，即使相思再多，也只得作罷。兩人又談笑一陣，最終伴著堂外飄灑的大雪，相擁著沉沉入眠。

? ? 之前由于江厭離的一碗蜜羹，藍湛本想叮囑魏嬰，無事不要獨自出門，再留下宋嵐已做照應?？扇绱艘灰?，那些周密的安排都成了惘然。

? ? 自那日后，不論蕭家事務有多繁忙，不論天氣何等落雪疾風，藍湛都會趕回影竹堂，哪怕有時只可駐足一刻。

? ? 可即便如此，當春歸大地，陣痛襲來時，藍湛還是沒能守在魏嬰身邊。

? ? 曉星塵握著那雙緊抓到蒼白的雙手，急得淚珠直落。

? ? 分娩的痛苦持續(xù)了好幾個時辰，直到那一襲淺灰奔進院門時，寶寶的第一聲啼哭，在撕裂般的痛呼中飄然傳來！

? ? 醫(yī)士抹著汗珠出來報喜?！肮补?，一切平安，是個女兒。”

? ? 藍湛沖進房中，在榻邊與魏嬰十指緊扣。他吻著那有些蒼白的唇瓣，低語道：“我愛你?！?/p>

? ? 曉星塵將寶寶裹好放進藍湛懷中，孩子很乖，眨著一雙和魏嬰一樣的大眼睛，看著他甜甜的抿嘴笑起來。

? ? 宋嵐忙完了院外的事，站在外堂，透過屏風望著曉星塵。

? ? 他聞著這春日里第一縷海棠香，一時百轉柔腸。

“藍湛?！蔽簨朊殞毜男∧?，道：“給女兒取個名字吧?！?/p>

? ? 往事如煙，浮現(xiàn)眼前，小小的掌心倏地握緊指尖。藍湛看著那雙眼睛，幽然道：“岫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