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孤兒院中，白川匆忙地把晚飯扒拉進(jìn)嘴里，趕緊脫掉浸透汗水的工作衣褲，沖完澡后，立刻跑上樓去，對著斑駁的鏡子認(rèn)真地把頭發(fā)捋好。他仔細(xì)地把那兩件干凈的衣服分別和自己唯一一條干凈的褲子搭配了一遍，終于挑好一件穿在了身上。而后又仔細(xì)地整理了一遍衣服，把尾巴好好地順進(jìn)褲子。終于，他滿意地對著鏡子轉(zhuǎn)了一圈。

他撿起床上的工作服，小心翼翼地把那張折的四四方方的畫紙取出來，打開來又仔細(xì)地端詳了一遍，眉毛，鼻子，嘴，最重要的是眼睛。嗯～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了。白川疊好它，慢慢地塞進(jìn)了新?lián)Q上的褲子兜里。然后輕輕拍了拍。

對了！白川跑到窗臺前，從書包中取出那支笛子來?！耙话阉矌习桑∪f一用得著呢！”

萬事俱備。白川一推開門，只見渡言和柳煜正好站在門前。渡言拿大拇哥往后一指：“一起？”

“一起，一起個錘子一起！”

“幫你指點(diǎn)指點(diǎn)參謀參謀！”

“去去去！盡會瞎扯！”白川推開二人，走下樓去。出了孤兒院，他不敢飛過去，一是怕萬一半路上被楓看見，二是怕落地時摔倒，弄臟了好不容易選好的衣服，于是便朝著約定的湖邊公園徒步走了過去。

跟著手機(jī)上的導(dǎo)航，白川順著林間窄窄的小路，繞過孤兒院門前的大湖。走著走著，腳下的小土路逐漸變成了殘破不全的水泥路，然后又逐漸變成了灰突突的柏油路。路程不算很遠(yuǎn)，白川著急地一路快走加小跑來到約定的公園。

他四處張望了一圈，確定楓不在這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從襯衫的內(nèi)兜里掏出他那慘不忍睹的手機(jī)，按亮手機(jī)看了一眼時間。哦，原來還早著呢，怪不得楓還沒有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機(jī)收了起來。這可不能讓楓看見！他心想，這要是被她看見了還不得把我笑話死。

收好手機(jī)，白川環(huán)顧四周的公園。這個公園還蠻大的，石板鋪成的小路蜿蜒在參差不齊的草地上。沿途的幾個小涼亭上也掛滿了青藤，這里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打理了。白川往遠(yuǎn)處望了望，那里可以看見又一片湖水，寬闊的平靜的，簡直和孤兒院門前的湖一模一樣，傍晚的太陽嵌在湖面上，幾個老人坐在湖岸邊垂釣著，身后拉著長長的影子。

白川找了條長椅坐下來。無事可做，他只好東張西望著，以便第一時間可以看見楓。這里有點(diǎn)像自己曾經(jīng)居住的那個小鎮(zhèn)。公園的外面佇立著許多只有不到十層的住宅樓，它們千瘡百孔，上面的窗戶有的已經(jīng)破碎，里面黑咕隆咚的，似乎早已沒了生氣，而有的窗戶外還涼著洗完的衣服，護(hù)欄上還擺放著幾盆小盆栽。

他聽渡言那個“本地人“講起過這里，當(dāng)時渡言聽說白川要來的是這個公園，立刻就興奮地嘰里呱啦地講了很多他的往事。

原來這里才曾經(jīng)是蜃海城的市中心，本來蜃海城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小鎮(zhèn)罷了。而如今的蜃海城，是在渡言記事開始才逐漸建起來的。聽說曾經(jīng)住在這里的居民都很好，他們并沒有那么歧視龍人，渡言小時候還有著許多小玩伴，還常?？梢赃M(jìn)到那些普通人的家里或是路邊的小飯店里蹭飯吃的。直到后來，現(xiàn)在的蜃海城建好了，人們便逐漸都離開了這里，也不知道是去了新的蜃海城還是搬去了別的地方。現(xiàn)在這里只剩下了一少部分人還沒有離開。

白川正想著，忽然，一跟手指輕輕地戳戳他的后背。

是楓！白川一激靈站了起來，只覺尾巴根一陣酥麻。原來是這樣別著尾巴坐的時間太長，壓著尾巴太久了。

白川回過頭，只見楓正站在他身后仰著頭望著自己，女孩的眸中沒有了之前的犀利，變得溫潤了許多。她帶著一副寬框的平鏡眼鏡，穿著一身暗藍(lán)色衣服，那披散著的長長黑發(fā)也修剪成了齊肩的短發(fā)，額頭前的劉海梳得整整齊齊。那晚的酒店女郎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文靜秀氣的小姑娘。

“來的這么早！嗯～那天我沒有嚇到你吧！”女孩俏皮地踮了踮腳。

“沒…沒有吧?！狈吹故撬裉斓倪@種反差，著實把白川嚇了一跳，之前和渡言總結(jié)的那些話術(shù)一下子變得不知無從說起。

楓似乎察覺到了白川的意外：“其實嘛，我原本就是這樣子的。”她推了一下眼鏡?！澳翘觳攀抢??！?/span>

“對了！畫給你！”說著，白川從懷里掏出了那張他一遍遍精心修改的畫遞了過去。

“你居然都不裝表一下”一邊說著話，楓一邊打開了那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

忽然，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見那張畫上的人，四方的鼻子，黑黑的嘴唇，最離譜的是頭發(fā)，居然是用一根一根粗粗的、歪歪扭扭的線條描出來的。紙右邊的空白處，盡管白川用橡皮拼命的擦過，但還是留下一大片被手臂蹭上去的黑黑的鉛筆末兒。

“哈哈哈哈…”楓越想越好笑，一邊笑著，一邊偷偷抬眼瞄了瞄面前這個被笑得心里冰涼冰涼的男孩子。只見他抿著嘴，一臉小孩子犯了錯了的樣子。

“不過…”楓把畫紙拿遠(yuǎn)了一些端詳著。遠(yuǎn)遠(yuǎn)地看起來，居然還真的有那么一兩分的相似！“切！畫的真爛，我哪有那么丑！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啦！”

楓“嘿嘿”地笑了笑。她小心翼翼地把畫再次疊好，一點(diǎn)點(diǎn)地塞進(jìn)了口袋里。

呼～白川的心里終于松了一口氣。

沒生氣就算重大勝利！

“那…”楓瞅著白川，一只腳尖點(diǎn)在地上繞著自己畫著圓弧。“接下來準(zhǔn)備帶我去干嘛呀？”

“?。　卑状ㄐ睦镆怀?。他用手指捻了捻自己癟癟的褲兜，又看看滿臉期待的楓。

“要不然，要不然就一起繞著公園溜達(dá)溜達(dá)…”雖說這已經(jīng)是他能做的全部，但是說到一半他還是后悔這么說了。他想改口卻又不知道能說什么。。

“切！一猜你這個直男就沒什么好點(diǎn)子。正好我已經(jīng)吃過了晚飯，”說著她又看看白川?！澳橇镞_(dá)就溜達(dá)吧！”

好容易搞定的妹子。白川心想。兩人便并肩走進(jìn)那無邊的黃昏中去。

楓主動得讓白川有些意外。其實楓也有著她的心思，雖然那天的悶酒解了一時的不痛快，但是現(xiàn)在她心里還憋著一肚子的氣，她這般主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讓自己的前男友知道，沒有了他自己還有更帥的男生來追。于是每次見到白川，她心中的小惡魔便一個勁地催促著她，讓她一步步地向前邁去。即使心中的小天使一再地阻攔她，一遍遍地告訴她，她并不了解白川的為人，更不了解他的過去。

不過她至少不懷疑身邊這個一臉單純的男孩子會是什么壞人，如果白川圖謀不軌，在酒吧的時候就是下手的最好機(jī)會了。所以這一次，她心中的小惡魔戰(zhàn)勝了小天使。
楓一邊尋思著，又一邊偷偷地瞟了身邊的白川兩眼。

唉，又單純，長得又帥，咋就恰恰趕在這個時候落到我手里了。楓心里的小惡魔嘿嘿嘿地笑著。

黃昏的時間總讓人感覺流逝的飛快，在不經(jīng)意之間，天邊只剩下了一片紅霞。月亮也悄悄地從天幕中掛了出來。夏天的池塘邊，蟬鳴與蟋蟀的叫聲響成了一片。這里似乎比白天還要熱鬧了。

“好啦，不要再往前走啦！”楓停下了腳步?！霸偻白呔瓦M(jìn)林子了?！闭f著她腳下一蹭轉(zhuǎn)過身來。

白天強(qiáng)烈的紫外線似乎完全對白川沒有一絲影響。月光下，他的皮膚顯得格外的白皙。

“你著急回家嘛？”楓問道。

“不著急的。”

“那就在這坐一會吧～唉，回家又要畫那些破爛速寫，越晚回去越好……”楓耷拉著胳膊，一邊抱怨著一邊溜溜達(dá)達(dá)地往湖邊的一把木椅旁走去，簡單撣了撣灰便坐了上去。白川挨著坐在了她的身邊。

兩個人的心跳都加快了些許。

夏夜微涼的晚飯格外清醒，小鳥在遠(yuǎn)處鳴叫著。但此時白川卻無心欣賞這些，水面上的波瀾泛起的白光在他眼中閃爍著。他又看見了那條倒影在水中的白龍，但此刻他的心情卻不是當(dāng)初那樣的興奮，而是無比的緊張。尾巴又被硌得有些不舒服了，在屁股下面小心地扭動著。他看看身邊的楓，劉海遮著她的眼鏡，肉肉的臉蛋上嘴角微微上揚(yáng)著。他知道，若是決定告訴她這個事實，現(xiàn)在就是絕佳的機(jī)會了。

但是，她會愿意看到他的那樣的倒影嘛？

“你家住在市中心里嗎！”見白川一直不說話，楓便主動挑起來話題。

“嗯？”這一問打亂了白川的思緒。住在市中心的不都是一些有錢的人嗎？

“何以見得呢？”白川問道。

“你這么白，一看就是那市中心里整天不見天日的城中人?！?/span>

“呃，然而并不是的。我家…我家一樣在郊區(qū)。就在…就在不遠(yuǎn)處那另一座湖邊?！卑状ㄓ檬种噶酥腹聝涸旱姆较颉?/span>

“咦？那你很有貴族相嘛！哎，那看來咱倆的家境還差不多的嘛，我爸爸在城里工作，早出晚歸的基本看不見他人，但是他們不愿意離開這里，因為我的祖父舍不得這座房子。我媽媽總說城里打工很苦，讓我好好學(xué)畫畫，以后好能夠謀生，但是……”楓又開始滔滔不絕地吐槽起她的美術(shù)生涯。聽著聽著，白川的思緒又飄回了剛剛所糾結(jié)的事情上。漸漸的，隨著楓的聲音逐漸消失，氣氛又一次陷入了安靜，只剩蟲鳴與鳥叫。

這一安靜不要緊，白川他不自知的，但楓可尷尬壞了。

過了一會兒，楓又開始沉不住氣了。這一次她有些氣鼓鼓地：“你今天怎么感覺這么不主動呀！” 說著把雙手往懷里一叉抱起肩膀?！澳銈冞@些男生就是這樣！一看覺得快要得手了就開始裝起深沉了是吧！跟你講，還差的遠(yuǎn)呢！”

“啊呃啊沒有沒有！”白川慌里慌張地爭辯著。

“沒有什么嘛！對我愛搭不理的！”

“沒有愛搭不理……”

“還說沒有！”

“我聽著呢～”

“什么聽著呢！要么是有心事，要么就是不把我當(dāng)回事！你有啥心事呀，說來聽聽！”

“呃呃…”

“沒有心事就是不在乎我唄！既然不在乎我就回家了！” 說著楓就把屁股往椅子邊上移了移，這可把白川嚇壞了！忙說道：“有有有！有心事有心事！”

看見白川慌里慌張的樣子，楓心里的小惡魔得意壞了。果然還是被我拿捏住了。但表面上，她還是氣鼓鼓的樣子。

“哼！說吧！”楓插著手抱著肩看著白川。

真的要說嗎！真的要說嗎！白川的心里一遍遍地自問道。

“我…那個…我說了你可不要害怕??！

“害！說吧！你什么？”

“我是…說了你也別跑嗷！”

“說呀！你是什么？你是gay？！”

“什么我是gay，我不是gay！”

“害！那還有什么能比你是gay更不好在我面前說的呀！”楓擺了擺手。“說吧說吧～”

唉！白川一想，事到如今是不說也得說了呀。白川干脆把心一橫。

“你說你是龍人么！？”楓驚訝地瞪大了雙眼，白川的臉一下子憋的通紅。黑夜中白川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那一刻，他后悔了?！伴L尾巴的怪物！”“你這奇怪的另類！”“沒人要的家伙！”…無數(shù)曾經(jīng)的謾罵回蕩在他的腦海之中。

?“不過我…”白川忽然想要辯解什么，他卻立刻又卡住了，說真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辯解什么，或者說是為什么而辯解。此刻他只能靜靜地等待著楓下一秒的反應(yīng)。

“真的嘛！”只見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居然笑了起來。白川的心就像一間黑暗的牢房之中忽然打開了一扇天窗?！澳悄阋灿形舶蛦?？”

“尾巴？有呀！”白川顯得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從來沒有想到楓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他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堆自己都沒有聽清楚的話。

“我可以看看嘛??？”楓一臉激動地湊了過來，完全沒有在意他在說什么。

“啊??？”白川有點(diǎn)驚訝。他還是第一次聽有人提出這個要求

“可…可以的，不過等一下，你得轉(zhuǎn)過臉去?！?/span>

“哦哦好的好的?！闭f著楓立刻把臉扭了過去。

居然要看尾巴！難道不是所有人都很反感龍人的尾巴么？白川嵌起屁股，松開腰帶，終于把尾巴從褲子里解放了出來。頓時感到一陣輕松。他使勁得伸了伸尾巴，然后重新扎好腰帶。

“好了！”白川說罷，楓刷的一下就把頭扭了回來。

“哇哦！怪不得你這么白！原來你是一條小白龍呀！”

“呃呃呃?！卑状ū徽f的有點(diǎn)不好意思，憨憨地笑著。“算是吧！”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白龍好了！”

“??！可是，在公共場合可不能這么叫??！”白川慌忙地?fù)u著手說道：“我會很尷尬的…”

“知道知道！我知道你們忌諱什么，我小時候還和龍孩子一起玩過呢。但是自從上了小學(xué)，似乎身邊的龍人一下子就都不見了。小時候我還以為，只有我們的小區(qū)里有龍人呢?！睏饕话阏f著，一般出神地打量著白川那條冷白修長的尾巴。這還是她長大后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見龍人的尾巴呢。要不是白川是個男孩子，她恨不得把眼睛貼上去仔細(xì)觀察。

“好漂亮的尾巴呀！我可以摸摸嘛？”

“好吧。”白川把尾巴擺了過來。

楓把手放了上去。她的手輕輕地拂過那一片片硬硬的龍鱗。它們像玉石一樣潔白光滑，卻又有著肌膚的溫度。

“你有感覺嘛？”楓問白川道。

“當(dāng)然有的，就像…就像隔著衣服摸后背的感覺一樣～不過不要摸尾巴肚的下面那里，那里會很癢的…哎！別扣我鱗片呀！”楓的小手突然發(fā)狠，疼得白川一個機(jī)靈。

楓發(fā)出了一串壞壞的笑聲。

“那你會飛嘛！”

“會，但是不是很熟練。畢竟平時能飛的機(jī)會也不多?！?/span>

“唉，真的好羨慕你呀。”楓嘆了口氣，支起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我也想有一條像你一樣的尾巴?！?/span>

“你羨慕我的尾巴？”白川驚訝地問道。

“是呀，那樣就可以在天上自由自在飛地呀飛呀。唉～那該有多自由呀！不像我現(xiàn)在一樣，從出生以來，就被牢牢地鎖在了地面上?！?/span>

“也不是呀，現(xiàn)在有那么多的飛機(jī)每天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甚至我看見還有人有飛行背包，飛起來并不是一件難事了呀?！?/span>

“那些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因為我們的靈魂屬于大地。我們天生害怕摔得粉身碎骨。而你們則不是。據(jù)說，龍人們之所以有尾巴就是因為他們生來向往天空?！?/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