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展對《水滸》的評論三」魯迅評論小集(附按)
中國確也還盛行著《三國演義》和《水滸傳》,但這是因?yàn)樯鐣€有三國氣和水滸氣的緣故。
《葉崇紫〈豐收〉序》
《魯迅全期》第六卷一七六頁
按:
所謂“三國氣"和“水滸氣”,是指孔孟之道所一再宣揚(yáng)的“忠義”。《三國志演義》里有“桃園三結(jié)義”;《水滸》中的宋江則以“義”著稱,說他“仗義”、“義氣”等,甚至連他的渾名也是什么“呼保義”,什么“孝義黑三郎”.
晁蓋犧牲后,宋江上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聚義廳”改為“忠義堂”。在宋江看來,“聚義”造反是“邪",“忠義”招安是“正”,一字之差,反映出兩條路線的激烈斗爭,暴露了宋江這個(gè)投降派的丑惡面目。魯迅用“水滸氣”三字點(diǎn)出了《水滸》這部書的要害,井結(jié)合抗日戰(zhàn)爭的現(xiàn)實(shí)給介石投降派以無情抨擊。

近布克夫人譯《水滸》,聞?lì)H好,但其書名,取“皆兄弟也”之意,便不確,因?yàn)樯讲粗腥耍遣⒉粚⒁磺腥藗兌甲餍值芸吹摹?/p>
《給姚夫的信》,《魯迅全集》第十卷一七九頁
注釋:
[1]布克夫人:即賽珍珠,美國反動(dòng)作家,曾寫《大地》等小說污蔑、歪曲中國革命。她翻譯的七十回本《水滸》,于一九三四年在紐約出版。
按:
“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是孔孟之徒妄圖抹殺階級存在、取消階級斗等的口頭禪?!端疂G》的作者以此來美化宋江的所謂“忠義”。但是,宋江的所謂“忠義",是以忠于皇帝為前提的,“義"從屬于“忠”,服務(wù)于“忠"。宋江口口聲聲稱李逵等為“兄弟”,但只要李逵對皇帝不忠,宋江就會翻臉不認(rèn)人,把“義”踢到一邊。《水滸》中描寫宋江在重陽“菊花會”上拋出了“望天王降詔安,心方定”的投降變節(jié)詞,立即遭到李逵等人的強(qiáng)烈反對,宋江惱羞成怒,竟要一刀殺掉李逵,反映出革命派和投降派的激烈斗爭。魯迅的這段話,便一針見血地揭露了宋江的"義"的虛偽性。

拉舊來幫新,結(jié)果往往只差一個(gè)名目,拖《紅樓夢》來附會十九世紀(jì)式的戀愛,所造成的還是寶玉,不過他的姓名是"少年威德"[1],說《水滸傳》里有革命精神,因風(fēng)而起者便不免是涂面剪徑的假李逵[2]——但他的雅號也許卻叫作“突變”。
《〈奔流〉編校后記》,《魯迅全集》第七卷二〇二頁
注釋:
[1]指德國歌德所著《少年維特之煩惱》的主人公
[2]假李逵指《水滸》第四十三回中攔路打劫的李鬼。
按:
這段話,是魯迅針對當(dāng)時(shí)某些貌似激進(jìn)的“革命者”說的,他們硬把《紅樓夢》來附會十九世紀(jì)的戀愛,說《水滸傳》里有革命精神。為此;魯迅稱他們?yōu)椤巴慨嫾魪降募倮铄印保徊⒎鞘潜w革命,而是“突變"的假革命。這里,魯迅否定了《水許》里有革命精神的說法,肯定了李逵這位正的農(nóng)民革命者。

《水滸》故事亦為南宋以來流行之傳說,宋江亦實(shí)有其人?!端问贰罚ǘ┹d徽宗宣和三年“淮南盜宋江等犯淮陽軍,遣將討捕,又犯京東,江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強(qiáng)叔夜招降之。”……耳目甚近,冥遣[1]固小說家言,殺降則不容虛造,山濼[2]健兒終局,蓋如是而已。
《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八卷一一一頁
注釋:
[1]冥遣,在地獄要到遣責(zé)。
[2]濼同泊
按:
“魯迅在這里指出:“在宋朝統(tǒng)治者鎮(zhèn)壓誘降下,梁山泊一百零八人殺的殺、降的降,落得一個(gè)悲劇的結(jié)局。這是宋江推行投降主義路線的必然結(jié)果。山泊健兒的偉大事業(yè),就這樣斷送在投降派宋江的手里。

我真料不到他們會宗派到這樣的地步。只要“民族革命戰(zhàn)爭的大眾文學(xué)”的口號不是“漢奸”的口號,那就是一種抗日的力量;為什么這是“標(biāo)新立異”?你們從那里看出這是與“國防文學(xué)”對抗?拒絕友軍之生力的,暗暗的謀殺抗日的力量的,是你們自己的這種比“白衣秀士"王倫還要狹小的氣魄。
《答徐懋庸并關(guān)于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問題》《魯迅全集》第六卷四三四頁
注釋:
晁蓋、吳用、三阮等智取生辰綱以后,一起奔向梁山泊加入起義軍。氣量狹小的儒生王倫嫉賢妒能,在組織路線上搞關(guān)門主義,拒不接受晁蓋等人,被林沖殺死。參見《水滸》第十九回。

意者此種故事,當(dāng)時(shí)載在人口者必甚多[1],雖或已有種種形本,而失之簡略,或羅舛迕[2],于是又復(fù)有人起而薈萃取舍之,綴為巨軼[4],使較有條理,可觀覽,是為后來之大部《水滸傳》。
其綴集者,或曰羅貫中(王圻田汝成郎瑛說),或日施耐庵(胡應(yīng)麟說)",或曰施作羅編(李贄說)或曰施作羅續(xù)(金人瑞說)[8]。
《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八卷一一二——一一三頁
[1]:指這樣談?wù)摰娜撕芏唷?br/>[2]舛(chaon)迕(wi),相互矛盾。舛違背;錯(cuò)亂。
[4]綴(zhui)為巨秩,寫成一部巨著。
[5]王圻(qi),字元翰,上海人,明文學(xué)家,著有《文獻(xiàn)通考》《稗史匯編》等書。
田汝成,字叔禾,浙江錢塘(今杭州)人,明文學(xué)家,著有《田叔禾集》等書。
郎瑛,字仁寶,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明文學(xué)家,著有《七修類稿》等書。
[8]金人瑞,即金圣嘆。
一曰一百十五回本《忠義水滸傳》。前署“東原羅貫中編輯”,明崇禎末與《三國演義》合刻為《英雄譜》.單行本未見。其書始于洪太尉之誤走妖魔,而次以百八人漸聚山泊,已而受招安,破遼,平田虎王慶方臘,于是智深坐化于六和,宋江服毒而自盡,累顯靈應(yīng),終為神明。惟文詞蹇拙[1],體制紛壇,中間詩歌,亦多鄙俗,甚做草創(chuàng)初就,未加潤色者,雖非原本,蓋近之矣。
《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八卷一一三頁
注釋:[1]蹇(jian):拙,拙劣,
二曰一百回本《忠義水滸傳》。惟于文辭,乃大有增刪,幾乎改觀,除去惡詩,增蓋駢語[1],描寫亦愈入細(xì)微,如述林沖雪中行沽一節(jié),即多于百十五回本者甚一倍余:......
《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八卷一一四頁
注釋:
[1]駢(plan)語,對偶的詞語。
三曰一百二十回本《忠義水滸全書》……文詞與百回本幾無別,特于字句稍有更定,如百回本中“林沖道,‘如何?便認(rèn)的。'",此則作“林沖道,?‘原來如此?!痹娫~又較多,則為刊時(shí)增入,故發(fā)凡[1]云,“舊本去詩詞之煩蕪;一慮事緒之?dāng)?,一慮眼路之迷,頗直截清明,第[2]有得以形容人態(tài),頗挫[3]文情者,又未可盡除,茲復(fù)為增定,或攛[4]原本而進(jìn)所有,或逆古意而益[5]所無,惟周[6]勸懲,兼善戲謔[7]也。
《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八卷一一六頁
注釋
[1]發(fā)凡,書前闡述全書要旨的文字。
[2]第,但是。
[3]挫,頓挫
[4]攛,篡改
[5]益,增加
[6]周,普遍。
[7]謔(xuè),開玩笑
四曰七十回本《水滸傳》..….周亮工(《書影一)記《水滸傳》云,“近金圣嘆自七十回之店,斷為羅所續(xù),因極口詆[2]羅,復(fù)偽為施序于前[3],此書遂為施有矣?!倍松瑫r(shí),其說當(dāng)可信。惟乎句亦小有佳處,如第五回?cái)Ⅳ斨巧钤懾?zé)瓦官寺僧一節(jié)云:......
《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能》第八卷一一八——一一九頁
注釋:
[2]詆(di),誹謗。
[3]指金圣嘆偽作了一篇施耐庵的序。
按:以上五段,魯迅從《水滸》的產(chǎn)生、演變談到幾種不同的版本??梢钥闯?,魯迅對《水滸》這份反面教材是極為重視的,作了大量細(xì)致的考證工作。文中魯迅以無可辯駁的事實(shí),指出金圣嘆斷定《水滸》七十四(回,此處應(yīng)為作者筆誤)以后為羅貫中所續(xù),是完全不可信的,金圣嘆極力詆毀羅貫中,自然更是無稽之談。
到清初,金圣嘆又說《水滸傳》到“招安”為止是好的,以后便很壞;又自稱得著古本,定“招安”為止是耐庵作,以后是羅貫中所續(xù),加以痛罵。于是他把“招安”以后都刪了去,只存下前七十回——這便是現(xiàn)在的通行本。他大概并沒有什么古本;只是憑了自己的意見刪去的;古本云云,無非是一種“托古”的手段罷了。但文章之前后有些參差,卻確如圣嘆所說,然而我在前邊說過:《水滸傳》是集合許多口傳,或小本《水游》故事而成的,所以當(dāng)然有不能一律處。況且描寫事業(yè)成功以后的文章,要比描寫正做強(qiáng)盜時(shí)難些;一大部書,結(jié)末不振;是多有的事;也不能就此便斷定是羅貫中所續(xù)作。至于金圣嘆為什么要?jiǎng)h“招安”以后的文章呢?這大概也就是受了當(dāng)時(shí)社會壞環(huán)境底影響。.....就是金圣嘆以為用強(qiáng)盜來平外寇,是靠不住的,所以他不愿聽宋江立功的謠言。
《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宋人之“說話”及其影響》.《魯迅全集》第八卷三三七——三三八頁
金圣權(quán)刪去《水滸傳》七十回后的全部情節(jié),實(shí)際上起了掩蓋蓋宋江等投降派罪行的作用。其動(dòng)機(jī),魯迅在這里談的很清楚,即“用強(qiáng)盜來平外寇,是靠不住的,所以他不愿聽宋江立功的遙言”,在金圣嘆看來,根本不能讓這伙“強(qiáng)盜”做“官”,否則就“失朝延之尊",“環(huán)國家之法”。自然更不配去平“外寇”。這是金圣嘆封建地主階級反動(dòng)本質(zhì)的大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