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在清晨，或是傍晚，只依稀記得將暗未暗的天。

看不清人們的臉，看不清朦朦的云，耳朵里只剩下似有似無的輕雨聲，可是又感覺不到水滴的存在。甚至是溫度，在這個領域中都好像失去了底色。路邊駛來的車打著燈，也只能看見柔光在灰暗的彼端，形成一個一個光暈。暈圈遠之又遠，朦朧難辨。它們一個一個無序地向我踱步而來，卻又踱步而去。

天色好似一層似有似無的霧障，觸摸不到任何色彩，人行道上緩慢流淌的人群與我無關，心臟中曾有的熱忱、詩書、喜愛在這里好像都感受不到。他們和它們都與我無關，甚至連我自己——煙霧朦朧中的自己是否存在，好像都無從感受。

流淌的人群中忽然分離出一個人，長發(fā)，厚衣，雖然能看見大致，但依舊看不清她的臉。她向我走來，牽住我的手，離開了川流的大道，走向一個邊上的岔口。

被她牽著，飄過人群，望向岔口。逢見青石板小路，從薄霧化為稀碎的雨滴，空氣中也傳來微微寒冷。巷道的路徑在中間慢慢升高，連接向遠處的石板樓梯。石板高低不一，青苔在縫隙中探出頭，吸納著細雨。樓梯的盡頭灰蒙蒙，只見忽明忽暗的光。

她帶著我緩緩向前，和我并肩而行。長靴踏過片片小洼，踩出水花，驀的，水花濺起聲中，摻進了一縷輕聲——輕若無物，旋律像是煙雨水鄉(xiāng)的幽歌。初聽時好似熟悉萬分，但細聽卻怎么也回想不起旋律的名字。

世界，這個模糊的世界，好像在灰暗的底色上渲染了一絲青綠輪廓。這分青綠似乎來自細雨，來自微風，來自幽歌，來自青苔。它們在搖曳中分離出它們的一縷顏色，穿過風雨，融進了我輕若無物的透明靈魂。

我們就這樣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雨點慢慢變得清晰，石板的輪廓開始由圓潤變向棱角。青苔從縫隙中蔓延，兩三點深綠開始渲染成一條粗線，沾染到邊上的灰磚墻面。墻面上，晃動著幾點黛青枝丫。

我沒有回頭望，只是一直跟著她走。她的手依然是沒有溫度的，無論是冷，亦或是熱，都無從知曉。只是一直牽著我，想要將我引領到她想帶我去的地方。這個世界只有我和她，卻好像又不只我們。我們牽著手緩步走過的青石板，開始從后往前逐漸消失。雨滴穿過我的透明身影，滴答拍在石板上，與其他雨滴一同匯聚成細流，向后流淌。青綠從石階上、灰墻上、墻頭上開始緩緩生長，將原本黛青色的小巷輪廓勾勒得更加清晰。

輪廓的盡頭，晦明不定的光如水彩滴入了清水一般，點染成了一棟低矮的模糊建筑。她牽著我來到門前，跨過臺階。

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雨、云、霧、青綠、歌聲，在邁入門后的那一刻全部消失。無盡的漆黑從入口蔓延至前方。牽著我的手的那個她也消失了。

黑暗的盡頭是一點微光，染出一條淡暖黃的光暈。我向前走去，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無聲的腳步踩在這個只有我自己的彷徨空間。

忽的，一個背影在前方浮現(xiàn)，與我一樣透明的身體，與我一樣透明的靈魂，只有前方的星光勾勒她的輪廓。

她回過頭，看著我。

我也站定，看著她。

身體漸漸凝實，光圈漸漸明亮，黑暗從頭頂開始退卻，露出了天上的點點星光。

我們沒有說話，彼此相望。

“是你嗎？”我在心底里問道。

“是?！笔煜さ穆曇粼谛牡桌镯懫?。

虛無的地面被星光照亮，星白的小草閃著微藍微白的光，形成一片草叢。草叢匯集成草地，草地聚集成原野，原野向著那黑暗盡頭的微光曲折，穿過她，指引我的前方。

“你回來了嗎？”

“嗯?！?/span>

“我很想你?！?/span>

“我也是?！?/span>

我伸出手，伸向她，伸向她身后的黑暗盡頭的光。

她朝我走來，接過我的手，穩(wěn)穩(wěn)握住。

如牽著我走過石板路的她不同，她的手纖細而修長，溫暖從她的指尖傳遞到我的掌心。

我們一起向前走，向著光的方向。

她朱唇輕啟，輕歌慢頌著之前唱過的歌。

我們穿過原野，來到那到光的跟前。她停下，凝望著那道光怔怔出神。

我伸出手來，握住那道光。

那道充滿著理想、熱愛、希望的微光。

......

...... ......

我從夢境中跌落到床上，窗外正下著雨，窗臺上的薄荷草枯萎著。

她站在夢的那一頭，冷漠、寂寥、陌生地看著我。

心底里響著一個聲音。

“那不是我的光?！?/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