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這周過完還有六天，可是陌漓的心早已經(jīng)飛回了茶館。第二天上學的路上，他明顯感覺書包比昨天更重了。真是奇怪，明明裝進去的是同樣的書，為什么昨天還很輕今天就感覺壓得他喘不過氣？初秋時節(jié)，夏天帶來的暑熱還未完全消散，而城市里的溫度要比忘憂鎮(zhèn)更高。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淌下，打濕了他穿在里面的短袖校服，而外面的深色外套則用自己深沉的顏色給少年上了一課——一定要把握好第二天的氣溫再選擇穿搭。

等來到學校門口，他的意識已經(jīng)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氤氳的熱氣不斷沖擊著他的大腦，消散的汗液仿佛一齊帶走了他努力向保留的清醒。拖著疲憊的身軀進了開著空調(diào)的教室，強烈的反差一時間讓他昏昏沉沉的?，F(xiàn)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大概就是趴在桌上睡一會兒，至于課程怎么辦，他完全不想去想。只要再挺過這幾天，就能回去了……

不過有些事注定不會按照事先的預想來發(fā)展。第一節(jié)課的下課，當他剛剛從一場睡眠中醒來準備進入下一場時，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孩卻出現(xiàn)在他的桌旁?？吹匠了纳倌晷褋恚退昙o相仿的少女也露出笑容向他問好。“你好，你就是陌漓吧？”這樣的問候，仿佛他們曾經(jīng)見過一樣——其實見過但也沒見過。只不過那時陌漓還是一年級，他們也不是一個班，所以他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也并不奇怪。而這個怎么看都很平常的少年吸引少女的地方，卻是他機械一般的專一和固執(zhí)。她有注意過他的眼神，明明尚存光彩，卻感覺像是面對一片灰色的荒漠。強烈的好奇心促使她開始關(guān)注她，而緊隨而至的期末考試和暑假讓她的計劃直接落空。本想著開學的時候繼續(xù)觀察甚至和他面對面搭個話，結(jié)果他卻陰差陽錯地轉(zhuǎn)進了自己的班級——難道是她夢想成真了嗎？！她不免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們以前見過嗎？”陌漓懶散地回問。

“見過，”女生的回答干脆利落，“我是任新月，叫我新月就可以啦?！鄙倌晖耆幻靼酌媲斑@個女孩子想做些什么。如果她是個交際花，那班上那么多比他優(yōu)秀比他有吸引力的男生有的是，為什么就一定是自己，為什么就偏偏要選自己呢？矛盾的心情環(huán)繞在他的心頭，加上初秋特有的熱氣，讓他比平時的假寐更加想睡。

“別來煩我。”拋下這句話，他又回到自己的小世界中。新月倒也不生氣，短短十分鐘的課間，彼此間交流的時間甚至不到課間休息的十分之一——意外地漫長呢。往常聊個話題都不夠的時間好像被放慢了十倍，只剩下新月站在原地。

“那……好吧，”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下節(jié)課下課我再來?！?/p>

“你怎么又來了？”第二個課間，新月再次站在陌漓面前的時候，少年的表現(xiàn)明顯比第一次更不耐煩，“我不想和你產(chǎn)生瓜葛，請你離我遠一點！”他本以為新月會很識趣地離開，不過少女調(diào)皮地在他面前面前搖一下裙擺，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

“別這樣嘛，我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彼蚰袄煺f明自己的意圖。陌漓當然不相信她的說辭，不過相比這句話的真?zhèn)?，他更關(guān)心的是為什么新月會專門來找他。而且還是那種一定要和他成為朋友的感覺。他不悅地看著她，一言不發(fā)。

“如果你覺得我很煩的話……放學的時候我們單獨談談吧?！毙略孪氤鲆粋€折中的方案。

“好，那接下來你就不要打擾我睡覺了！”陌漓說罷，又趴在桌子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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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高中同學的眼中，陌漓就是這么一個經(jīng)常愛發(fā)脾氣且遇事沒有耐心的性格古怪的人。剛?cè)雽W的時候大家都像是一座座象牙塔，而隨著學期的推進，各自的本性也開始逐漸暴露。如果從暴露本性的角度來說，陌漓也算其中之一。因為他蠻橫的態(tài)度，同學們都不得不避讓他，若是有什么不滿，也都是放在私下討論。不過同樣因為他這種個性，班里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沒有一個人愿意接近他，或者是了解他。

而他今天剛認識的新月，就是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這個女孩子完全不在乎周圍異樣的目光，似乎是一心想要和他成為朋友。這一點似乎也從她一次次不厭其煩的叨擾中得到了印證。只是陌漓想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以及和他成為朋友之后，她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放學以后，在夕陽的映照下，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陌漓和新月。少年惴惴不安地看著黑板旁眺望夕陽的少女，不停地猜測著她究竟想要說些什么，什么時候會過來和他說話。

“嘿，你知道我為什么選上你嗎？”她回過頭來，走到陌漓的身邊問。

“不……不知道?！辈恢獮槭裁矗袄旌鋈挥X得面前的這位少女有些可怕。

“因為……你和我一樣孤獨，不是嗎？”新月的一句話刺痛了陌漓。她說的沒錯，他是孤獨的，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他沒想到，面前這個活潑的少女，居然也和他是同類人。

“你也很孤獨嗎？”他終于忍不住問道。若是提前知道這些，他現(xiàn)在真想收回上午說過的那些難聽的話。若是無意間刺傷了她，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的。

“對啊，”新月坐在桌子上，苦笑著說，“別看我這樣，但是沒有女生愿意和我一起玩。平時聊天也沒有共同的話題。她們喜歡流行樂，明星軼事還有各種化妝品，而我喜歡讀書、茶藝，以及安靜。雖然我表現(xiàn)出開朗的樣子，可是經(jīng)常有新朋友和我沒聊多久，就開始慢慢疏遠彼此了。而你的身上，似乎有我所喜歡的這些東西的印記?！币簿褪钦f，陌漓在茶館的那段經(jīng)歷，讓他收獲了新月的關(guān)注嗎？少年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可是，我和你……并沒有什么共同愛好?！蹦袄觳缓靡馑嫉卣f。

“沒關(guān)系的，”新月忽然抓住他的手，雖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握住女孩子的手，但是那柔軟溫潤的觸感還有溫存的感覺，仿佛喚醒了他身上已經(jīng)失去許久的某種事物，“作為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人，我覺得我們還是會有許多共同話題的。所以……和我做個朋友吧？”少女的臉上洋溢著笑意。在夕陽的映照下，原本空蕩蕩的教室里似乎也已經(jīng)被喜悅填滿。

“那……好吧?！弊隽艘环ち业乃枷攵窢?，陌漓終于不那么大度地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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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從第二天起，每天陌漓來到學校上學的時候，新月都會早早守在他的桌邊，還會為他送上一份精致的小禮物：有時是一塊巧克力，有時是一顆糖果，還有時是路上撿來的一片葉子。陌漓雖然不好意思，但也不得不收下。或許最出乎他意料的部分，就是和新月成為朋友之后，兩個人距離的極速拉進和感情的急劇升溫：本以為他們之間只是普通朋友關(guān)系，可是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一切，似乎正在逐步讓他們的關(guān)系向愛情的方向發(fā)展。

小道消息的傳播又快又猝不及防。兩三天后，班里關(guān)于他們的傳言便已經(jīng)甚囂塵上。有人說，他們已經(jīng)在交往了；有的人說，新月天天給陌漓帶禮物，是不是他們之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還有的說，這兩個人關(guān)系的變化，簡直就和翻書一樣快。不過即使流言多多，卻因為彼此間少有互動而成功避開了包括老師同學以及教導主任在內(nèi)所有人的追查。所以，盡管新月在不斷挑戰(zhàn)那條紅線，但她卻一直沒有被抓到。

但是陌漓可受不了這樣。一旦事情敗露，他們可能隨時都要準備回家反省——陌漓所在的高中在學生手冊中明文規(guī)定，禁止男女生之間談戀愛（美名其曰“接觸不得體”），一旦觸犯，兩人就要面對最高強制休學半個月的懲罰。而陌漓為了能順利回到茶館，他從心底還是希望能夠和新月保持距離的。不過，面前的少女根本不在乎這些，她只想和他做一個關(guān)系親密的朋友，即使在學校里鬧個天翻地覆也沒關(guān)系。

“我說，你能不能想辦法控制一下自己的行為，”第五天的放學后，陌漓正視著新月的眼睛，言辭懇切地向她提出要求，“你這樣出格的做法，會對我們的學校生活產(chǎn)生很大的困擾的?！?/p>

“有嗎？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呀，”新月不以為然，“我看你每天還是悠哉悠哉地過日子呀，上課就睡覺，下課活動活動身子換個位置繼續(xù)睡，午飯也不吃，作業(yè)也不交，所有的老師現(xiàn)在差不多都把你當透明人呢?！苯?jīng)她這么一說，陌漓忽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萌生出強烈的罪惡感——原來他無意間做了這么多違反規(guī)定的事情，他只是為了回去才裝作小混混一樣虛度光陰而已?！拔摇抑皇窍牖厝ザ?，馬上我就能回去了，我不希望自己的計劃出差錯……”

“回去？回哪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的自白勾起了新月的好奇心。

“屬于我的地方，”陌漓故意對茶館避而不談，“那里才是我的歸宿?！?/p>

“你不打算和其他人一樣，從這里畢業(yè)，考上大學，就業(yè)，過上和你的父母一樣的日子嗎？”新月問。說來諷刺，明明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卻生了他這么一個性格扭曲的孩子。

“那對我來說還有些遙遠，”陌漓辯解道，“現(xiàn)在的我，還不打算去考慮這些?！蹦涿畹兀幌蛱幪幷孤吨运綒赓|(zhì)的陌漓，竟然也開始關(guān)心起新月的去向，“你呢？你打算和其他人一樣嗎？”在他眼中，新月和其他人沒什么不同，沒必要和自己一樣。

新月的笑容中忽然露出一絲憂傷?！拔乙蚕牒湍阋粯樱俏也荒?。父母要求我至少要順利考上大學，在那之后我才能有屬于自己的自由?！?陌漓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他們一直以來都成長在父母的羽翼的庇護下，而這樣的結(jié)果就是他們沒有自主的個性，或者說是沒有屬于自己的目標，一切都只是圍繞滿足父母而展開。

“你什么時候回去？”新月看著面前的少年問。

“下周起，我就不會再來學校了，”陌漓說，“所以，和我做朋友，你覺得遺憾嗎？”

“一點也不覺得，”新月一邊笑，一邊拿出她的手機，“喂，你有手機的吧？要不要和我交換一下聯(lián)系方式？”陌漓覺得，反正他也不用手機，加一下也無可厚非。而且為了打發(fā)時間，這周他每天都帶著手機，無聊的時候就看一會兒。

“那，就這樣吧，”新月擺擺手，轉(zhuǎn)過身離開教室，“再見，陌漓?！?/p>

“再見，新月?！蹦克椭x開，陌漓在心里默默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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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學校的感覺怎么樣？”第七天的晚飯時間，母親問起陌漓的感受。

“還是糟透了，”陌漓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說，“我只是覺得白白浪費了一周的時間?！逼鋵嵰矝]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但對于學習生活，他也確實提不起精神。

“那，過兩天你就買票回去吧，”母親知道，是時候選擇放手了，“等你想回來了，我們隨時在這里等你。”陌漓只是默默地吃飯，沒有答復。當晚，他把手機關(guān)機放回抽屜里，重新整理好帶回來的東西，躺在床上想著以后的事。在那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能在茶館呆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還是更久呢？等到他心生去意回來的時候，他又能否適應城市的生活節(jié)奏？茶館與城市，兩個格格不入的地域，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姿態(tài)，陌漓被夾在中間，無法抉擇，也無處容身。他無法腳踏兩只船，他只能二選一，而他選擇了后者。

“茶館才是屬于我的歸宿?！彼o拳頭，默默地舉起右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