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源：布萊克小鳥

翻譯：蟲皇武神? ?

—————————————————————————————————————————

“啊，安達君，可算找到你了?！?/span>

從走廊拐角處轉(zhuǎn)過彎來的綾老師朝明日夢打招呼。

音樂室內(nèi)，傳出銅管樂部所演奏的《丹尼男孩》樂曲。面對迫在眉睫的定期演奏會，社團正在緊鑼密鼓地排練著。

【注：《丹尼男孩》一曲改編自愛爾蘭民謠《倫敦德里小調(diào)》，原是一位父親寫給自己即將去參軍的兒子的，出現(xiàn)在此處，倒也符合明日夢即將離開母校這一背景】

明日夢正偷偷地扒在走廊窗戶上，將這一練習場景盡收眼底。

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察覺到班主任的存在，明日夢對班主任的話置若罔聞。

“那個，安達君……”

綾亞彌子來到明日夢的身旁，在他耳邊低聲提醒道。

作為一名初中老師來說，綾這位魅力十足的老師在此任教，屬實是有些屈才了，而學生們也都親切地稱呼她為“小綾綾”。

綾本人似乎也有充分地認識到自己身為學園的美人教師這一事實，因此她在服裝和發(fā)型方面要比別人更下功夫。天天身著緊身迷你裙，戴著細框眼鏡什么的，絕對就是故意這么打扮的。

“嗚哇……！小綾綾……啊，不是……”

【注：“小綾綾”的日語原文是あやや（ayaya），明日夢后半句說的是“あ、いや（a、iya）”，應該算作者玩的諧音?！?/span>

不小心在老師本人面前叫了一聲綽號，明日夢一下子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果然很在意嗎？”

綾露出微笑，傾聽著銅管樂部的演奏。

“不，不是的……”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明日夢的視線卻還是鎖定在音樂室內(nèi)的一角。

演奏管樂器的女學生后方，一個身材微胖的男學生站在架子鼓前?？粗桓睕]自信的樣子，握著鼓槌的手還在微微顫抖著。

綾想起來了，說起來，明日夢也擔任過打擊樂手，這個微胖的學生相當于是他的后輩。

“志村老師他一直很在意你，作為你的班主任，老師姑且也要好好確認一下你的情況才行?！?/span>

“哦哦？”

明日夢回答得有些敷衍。

他還是在為后輩會不會錯過演奏時機而著急。

“雖然你填報了城南作為志愿，但這樣就可以了嗎？根據(jù)志村老師的說法，如果想要繼續(xù)做銅管樂手，城北的水平要更高些?！?/span>

“是……”

明日夢的臉色顯得有些陰沉。

——又是，這番話嗎……

說實話，明日夢對此還沒有下定決心。

由于城南高中與城北高中都是都立高中，考試時間是重疊的，所以不存在兩邊都考中的選項。在這段考試迫在眉睫的時期，盡管知道自己沒時間一直迷茫下去，但明日夢內(nèi)心的天平卻每天都在改變它的傾斜程度。

“嘛，作為老師，如果必須二選一的話，我還是建議你去偏差值更高的城南高中。以安達君的成績，就這樣繼續(xù)努力下去的話，我想及格是板上釘釘?shù)摹！?/span>

【注：原文的“偏差値”，并不單純代表學生的考試分數(shù)，而是該學生在參加此考試的所有學生中所占的地位，主要是在模擬考時作為一個參考數(shù)值，來給學生一個考上的概率，幫助學生選擇合適的報考學校，同時，學生們在選擇學校時，也會根據(jù)該校的偏差值高低來判斷其水平】

綾如此說道，同時背對著明日夢走向校園一側(cè)的窗戶。

綾把窗戶玻璃當作鏡子，用手指梳理著頭發(fā)。

“而且城南也有銅管樂部的?！?/span>

“是……”

有是有，但和作為全國隊的城北比起來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恐怕就算加入了，也與全國比賽無緣了。

“你母親那邊怎么說？”

“啊，還沒有……”

“……總之，志愿書的提交日期是這周五，在那之前一定要做好決定。喂，安達君，你在聽嗎？老師是擔心你才說這些的啊?！?/span>

“是……”

明日夢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銅管樂部的演奏已經(jīng)進入第二樂章，馬上就要輪到打擊樂演奏了?？赡俏晃罩拈车暮筝呉呀?jīng)完全縮回了右手，雙眼咕嚕咕嚕地左右張望，根本沒在看揮舞指揮棒的志村老師。

——啊啊……或許要失敗了……

明日夢下意識握緊了雙拳。

對綾的忠告也置若罔聞。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迷茫的時候了，必須快點做出選擇然后認真準備考試，而且如今也沒有保底院校，選擇范圍只會越來越小，如果還像這樣慢悠悠地備考，時間馬上就要所剩無幾了……”

綾摘下眼鏡，檢查了下鏡片上的污漬。

綾往上面哈了口氣，擦掉鏡片上的水汽后，用指尖捏住鏡框，再度將眼鏡戴上。

就在這時，窗戶玻璃上映出了全神貫注盯著音樂室的明日夢的背影。

綾好不容易提出的建議，對現(xiàn)在的明日夢來說，也不過是耳邊風罷了。

綾呆呆地轉(zhuǎn)過頭來。

“那個，老師知道你很在意這個……”

“啊————！！”

突然，明日夢叫了起來。

正如明日夢所擔心的那樣，在那位后輩敲擊銅鈸的一刻，變故突發(fā)。

不過，那個應該說是失敗嗎。后輩揮下鼓槌的瞬間，鈸架就漂亮地散架了。

——嗚哇，這該算是無法預料的事故吧……

因為后輩的失誤，演奏中斷了。女學生們紛紛對他投以冰冷的視線。

盡管明日夢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但依舊感到十分尷尬。打擊樂雖然出場較少，可也是一個一旦出了失誤，就會特別顯眼的位置。

被明日夢的大喊嚇了一跳的綾，苦笑著走近明日夢。

“啊，我在！”

總算注意到綾的明日夢對綾回以錯過時機的答復。

綾明白跟現(xiàn)在的明日夢討論前途也沒用，無奈地搖了搖頭。

“該說的可不是‘我在’啊?！?/span>

“呃，不好意思，我是說，我明白?！?/span>

“嘛，算了，總之，記得按時提交志愿書，因為提交日可是周五啊?！?/span>

“是……”

音樂室內(nèi)，鈸架被重新架起，演奏再度開始。

在志村老師的指揮下，長笛的聲音響徹整條走廊。

“說起來，這周五你是要去屋久島一趟對吧？”

綾問道。

“是的?！?/span>

“現(xiàn)在的屋久島，比這里暖和嗎？”

“……上次法事的時候還是小學二年級?！?/span>

明日夢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母親的娘家人就住在屋久島，也就是明日夢外公的家。而今年，正是外公的十三周年忌日。

【注：霓虹人認為奇數(shù)是比較不錯的數(shù)字，因為無法完整除開，所以做法事一般也都會挑在奇數(shù)年的忌日，往往是第一年、第三年、第七年、第十三年】

屋久島給明日夢留下的印象，僅有“需要坐船前往”這一條。

由于母親郁子的童年是在島上度過的，因此島上既然有她的鄉(xiāng)親們，也有許多她學生時代的熟人。然而對于明日夢這個土生土長的東京葛飾柴又人來說，這座島是一個至今為止僅去過幾次的異邦之地。

叔父叔母以及表姐千壽就住在那里。

如果是外公的法事的話，其他親戚們應該也會蜂擁而至吧。

必須要和陌生的親戚們面對面相處數(shù)天，這對于極其認生的明日夢來說，著實是一種負擔。

反正所謂法事，無非就是由和尚來念經(jīng)，然后再繼續(xù)進行宴會。與其被陌生的親戚們團團包圍，搞得自個兒心里不自在，要不還是靠發(fā)高燒來讓旅行取消吧。

“老師我啊，雖然只是在夏天，但也是去過一次屋久島的哦。”

綾沉浸在回憶中，出神地自言自語道。

“是家庭旅行嗎？”

“并不是，是和大學的朋友一起去的。”

“是嗎，大學的……”

明日夢的聲音越來越小。

——大概，是和男朋友一起去的吧。

盡管直覺上這么想，但實在是不便說出口。

“是在大學的畢業(yè)旅行時，我跟另外四個朋友一起去的。都是同一個研討會的，一共三男兩女，預計在島上過四天三夜……當然，男女都是分開住的哦?！?/span>

【注：原文的ゼミ，可譯作研討會、研究會，主要作用是針對學生們的修士（相當于國內(nèi)的碩士）/博士畢業(yè)論文進行一個階段性的成果匯報展示，會由一位教授帶領若干學生，通常在大二，學生們就可根據(jù)自己的研究方向、興趣和中意的教授來選擇心儀的研討會】

明明對方?jīng)]在聽，綾卻連不該說的都說出口了，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自掘墳墓。

“啊……是這樣啊。”

“啊，說明一下，根本就和男朋友什么的無關哦，不要誤會了?！?/span>

綾似乎是意識到了，趕緊出言掩飾。

——只是已經(jīng)晚了……

雖然很想再深入打聽一下，但明日夢還是故意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

“嘛，屋久島那里啊……是個自然風光極好的地方，很適合轉(zhuǎn)換下心情呢。比如樹齡三千年的屋久杉，光是像這樣站在樹下，都會產(chǎn)生一種神圣感呢。這便是三千年份的莊重啊……啊，說起來，這棵杉樹在人類構(gòu)筑起現(xiàn)代文明的很久之前就一直佇立于此，眺望著時代變遷的光景，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呢。”

“嗯……”

“安達君也是，要是能獲得屋久杉的神力，變得更加干脆利落就好了。若到時候還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呆的話，可是會給面試官留下糟糕印象的哦?！?/span>

“哈哈哈……”

明日夢知道綾這是在鼓勵自己，然而，當被他人不分青紅皂白地說教時，人們反而會希望對方能別管自己。

“可千萬不要感冒了，因為如果在這段時期搞壞了身體的話，之后可是會非常辛苦的?！?/span>

綾如此說道，隨后便沿著走廊朝職員室走去。

說到底，綾真正想跟明日夢說的，就是讓他在二十八號之前提交志愿書。

公立高中的志愿書，是先由班主任收集齊后，再以學校為單位提交上去的。因為提交期限則是二月四日，所以至少得在本月底之前把所有人的志愿書都收齊。

老師恐怕也是因為被上面催了吧。

聽說明日夢的班上，已經(jīng)有九成的同學完成了提交?？紤]一下現(xiàn)在的時期，像明日夢這樣至今還在為前路感到迷茫的人，確實已經(jīng)不多見了。

——城北或城南嗎……

明日夢停止參觀，重新背好背包后，有些茫然地離開了音樂室。

當啷—?。?/span>

后方傳來銅鈸散架的聲音。

?

?

·

?

?

“抱歉抱歉，因為買東西所以回來晚了。”

雙手提著購物袋的郁子回到了家中。

郁子把購物袋放在餐桌上，又脫下上衣掛在椅背上，然后急匆匆地準備做晚飯。

“肚子餓了吧？媽媽馬上就做飯，稍微等一下哦。”

“啊……歡迎回來。”

明日夢正坐在椅子上，凝視著電視上的畫面。

本來打算回家后開始學習，但實在是無從下手，于是就這樣白白浪費著時間。明日夢這幾天的生活一直都是這種展開。

“今天媽媽先去了趟銀行，人實在是太多了，所以花了半個小時才取完錢。之后又去了商店街，物色下要帶去屋久島的伴手禮。因為各式各樣的伴手禮都有，所以猶豫了挺長時間，不過最后還是選擇了高木屋的阿寅仙貝。果然一提到柴又，就必須得有寅次郎呢。哥哥也非常喜歡寅次郎，收到這個應該會很高興吧?！?/span>

【注：寅次郎是日本喜劇影片《寅次郎的故事》的主人公，是一部歷經(jīng)三十年（1969-1995）、共有48部的長篇系列電影影片，講述的是一個熱愛家鄉(xiāng)卻四處流浪、又四處失戀的浪子閑人寅次郎的故事，而主人公寅次郎也正是出生在葛飾柴又】

高木屋這間茶館，是寅次郎電影中出現(xiàn)的“車屋”的原型。

這家販賣的阿寅仙貝都被裝在一個白色的箱子里，箱子表面畫著寅次郎的插圖，實在是一種寒酸的伴手禮。不過，對于平時沒有機會來柴又附近的鄉(xiāng)下人來說，這種寒酸的物品，或許反而會更受歡迎。

“沒有買那種和真人一樣大的臉型仙貝嗎？”

“那個實在是……雖然大仙貝的確很有意思，但卻是論片賣的。你想想，要是在路上碰碎的話可就糟了。”

郁子邊說邊將裝水的水壺放在爐火上。

接著，郁子從購物袋中接連取出買來的蔬菜。

看來今天的晚飯又要用炒雜蔬來隨便應付一頓了。

“還有衣服，你的話穿學生服就行了。要記得好好放進行李里，可別忘了。我還在猶豫要不要換件新禮服，但之前做的禮服姑且還能穿，就是腰部稍微有點緊了。昨天看過了，沒被蟲子咬過，所以就決定不買新的了。反正禮服也穿不了幾次，買新的就太浪費了?！?/span>

“嗯，也好……”

明日夢語氣曖昧地回答道。

然而郁子滿腦子都是這周末要去參加的法事。

因為好久都沒有回過老家了，郁子會露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倒也不難理解。她一邊將胡蘿卜切成長條，一邊哼著小曲。

“那個……”

“嗯—？”

“今天，在學校和老師聊了，是關于升學的事……”

“和老師？老師跟你說什么了嗎？”

“沒什么……只是要我在周五之前提交志愿書?！?/span>

“周五的話，不就是去屋久島的前一天嗎？那就在那之前填好志愿書吧，證件照都已經(jīng)拍好了?！?/span>

“所以說，不是這個問題……”

明日夢坐在桌邊，把玩著從購物袋里滾出來的土豆。

“你說‘不是這個問題’？那是什么問題？”

“就是說，到底去城北還是城南，必須得快點決定了。”

“……話說，你還沒決定好嗎？”

郁子驚訝地回過頭來。

她似乎以為明日夢早就已經(jīng)決定好學校了。

“我還沒決定好，所以才要商量這個。”

“可是，你之前不是說要去城南的嗎？難道是我聽錯了？”

“我說過了，主要還是銅管樂隊這方面的一連串問題……”

“城南的銅管樂隊是很小眾的吧？”

郁子邊問邊用菜刀把卷心菜切成大塊。

“嗯，比起城北確實相當小眾……但學校水平……還是城南更高?！?/span>

“你還想繼續(xù)當銅管樂手嗎？”

“……當然想?！?/span>

明日夢單純只是想繼續(xù)自己的音樂夢罷了。

若是要繼續(xù)在音樂方面努力，那自然是應該選擇這方面水平更高的城北。光是想想自己在全國大會這種大舞臺上敲鑼打鼓的英姿，明日夢就會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既引人注目，又帥氣十足，明日夢認為，這樣才是自己生命中的意義之所在。

除了能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城北的銅管樂部還具有能讓明日夢盡情放飛自我的環(huán)境。

另一方面，城南的銅管樂部，就不如城北那么好了。

就算能參加比賽，也只是地方預選賽中的次等隊伍罷了。盡管也有文化祭、高中棒球賽應援等其他活動舞臺。但如果就此滿足的話，果然還是會感覺有些不盡人意。

既然要繼續(xù)當銅管樂手，那不就會希望讓盡可能多的人聽到自己的演奏，以及希望得到別人的贊許嘛。

“不管你選哪邊，媽媽都會支持的，你只要按你自己的喜好來選擇就行了。不過，既然老師都說你沒問題，那選擇偏差值更高的城南不是更好嗎？”

然而，郁子和綾老師意見一致。

當把城北和城南放在一起比較時，大人們都不約而同地建議明日夢去城南。

——難道學歷就那么必要嗎……

從好高中、好大學畢業(yè)的話，未來就會變得大有不同嗎？有人說這有利于就業(yè)——或許確實是這樣沒錯，但在還未決定好要從事何種職業(yè)的當下，為將來買下的這份保險又會有多大的意義呢？

“偏差值，果然很重要嗎？”

“嗯，怎么說呢，如果是對像我這樣的出租車司機來說的話，學歷什么的確實關系不大。嘛，不過或許可以作為一個驕傲的資本吧。比如我是某某高中畢業(yè)的，很牛吧—這種感覺?！?/span>

“這樣的大人，也不在少數(shù)吧?！?/span>

“確實，但那是因為他們能拿到足夠過上好日子的豐厚工資，不是嗎？”

郁子邊說邊將案板上的蔬菜一刀兩斷。

“難不成，我要是考上了城南的話，媽媽也會去到處炫耀嗎？”

“或許吧，要是我可愛的寶貝兒子考上了好高中的話，媽媽可能確實會跟左鄰右舍到處炫耀吧?！?/span>

這方面還望您老高抬貴手，否則您兒子以后都沒臉在這附近逛了。

“那要是我考上城北的話，您也會這樣到處炫耀嗎？”

“會的哦，因為我家兒子可是在銅管樂隊里發(fā)光發(fā)熱嘛?！?/span>

“說到底，不管走哪條路，最后結(jié)果不都一樣嗎？”

“所以媽媽不都說了嘛，只要按照你自己的喜好來選就好。”

郁子將切好的蔬菜倒入碗內(nèi)后放在一邊，從冰箱里拿出了事先買好的豬肉。

隨后，郁子將炒菜鍋架在火上加熱起來。

——啊—啊，商量了也是白費時間……

明日夢放下土豆，再次把目光轉(zhuǎn)向電視。

這讓明日夢明白了一點——不對，明日夢早就已經(jīng)明白了——大人們對此事的態(tài)度都很敷衍了事。

考生和其家人之間，盡管在一同生活，但隔閡卻出乎意料的深。

大概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忘了當自己還是初中生時，是如何為升學急得焦頭爛額的了吧。大人們的經(jīng)驗，有時也意外地不靠譜啊。

即便如此，因為沒有其他可以依賴的人，所以只能詢問身邊人的意見，這實在是很難受。老師和母親都推薦明日夢考偏差值最高的城南高中，估計這也并非是基于當事人的視角，而是站在第三者的客觀視角所提出的權(quán)衡利弊吧。

將其解釋為一種面子也不為過。

——果然，只要一說自己是東大學生，就會顯得很牛叉。名校出身的話，周圍人的反應就會截然不同。

一邊想著不能依賴大人，一邊在意大人們所創(chuàng)造出的世間常識，會出現(xiàn)這種矛盾也沒辦法。與其活在世人的排斥中，還不如乖乖順從，這樣才會感覺活得更安心。

明日夢覺得這樣的自己實在是討厭至極。

是應該將自己想做的事貫徹到底，還是順從周圍人的意見。尚未對此得出結(jié)論的明日夢至今為止都在保持觀望態(tài)度，但時間實在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啊，說到考試我想起來了，你干嘛不報考保底院校呢？現(xiàn)在應該是趕得上私立學校的二次招生吧？”

郁子一邊移動炒菜鍋，一邊問道。

“不參加也沒關系吧……”

“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媽媽會拼命努力地去工作的，而且你看，還能享受學資保險呢?！?/span>

【注：學資保險是霓虹那邊的父母從孩子出生到上大學期間繳納的一種儲蓄型保險，一般孩子年齡越大，加入后的回報率就越低，而且不同公司對可加入保險的年齡范圍也各有要求】

“不是啦……只是因為其他高中我不想上罷了?！?/span>

“嘛，如果你能去上公立學校，那也算是幫了媽媽大忙了呢。能有這么一個孝順的乖兒子，媽媽可真是幸福啊。”

郁子的話語中，隱約可以聽出一部分真心話。畢竟，再怎么跟孩子說“根據(jù)自己喜好選擇即可”這種話，考試升學和經(jīng)濟狀況也是分不開的兩個問題。

據(jù)說，現(xiàn)在供一個孩子上大學大概要花兩千萬左右。因此對于有孩子的父母來說，他們都會希望孩子能去上學費便宜的國家公立學校。

“還是……去城南吧……”

明日夢喃喃自語。

“什么？已經(jīng)決定好了？”

“嗯，算是吧……”

“那銅管樂隊怎么辦？”

“等先考了再做決定吧?！?/span>

“也是啊，要是不能先保證考試合格的話，那也就沒什么意義了呢?！?/span>

郁子迅速把料理好的炒雜蔬盛到大盤子里。

“好了，菜炒好了，米飯的話……也已經(jīng)蒸好了，那么接下來。就好好吃飯，等吃飽了有力氣了再好好學習吧?！?/span>

?

?

·

?

?

一月的空氣中依舊透著些許寒意，但因為今天天氣很好，所以明日夢他們四個決定在樓頂吃午飯。四人坐在圍欄邊的混凝土臺上，明日夢和克典吃著在便利店買的飯團，瞳和紀子則打開親手制作的便當吃了起來。

他們四人是希望從東柴又初中升到城南高中的四名同班同學，也就是所謂的“城南組”。

也正因如此，他們最近經(jīng)常一起行動。

明日夢和瞳本來就是小學時的青梅竹馬，升入初中后又結(jié)識了克典和紀子。這三人都是以城南為目標，學習也挺不錯的，考試成績有時比明日夢還高。他們都已經(jīng)提交了志愿書，面對中考，三人都顯得毫無顧慮。這其中，只有明日夢一人露出了像是被拋棄了的表情。

“今天買了啥？”

瞳把手伸進明日夢的購物袋里，問道。

大概是因為說話有些口齒不清，聽起來就像是在撒嬌一樣。

瞳是一位將齊肩短發(fā)向后梳成辮子、長著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的少女。她皮膚白皙，身材也像初中生那樣略帶肉感。瞳身穿領口處帶有三條白線的紺色水手服，并搭配相同顏色的短襪。

“今天買的是金槍魚蛋黃醬飯團和高菜蛋黃醬飯團?！?/span>

【注：高菜是一種原產(chǎn)于我國的芥菜類蔬菜作物，明《廣群芳譜》說芥菜“其氣味辛辣，有介然之義”，所以稱為“芥菜”。在我國臺灣地區(qū)，芥菜還有“長壽菜”之美譽】

明日夢把飯團的包裝展示給瞳看。

“又是倆蛋黃醬飯團?。。俊?/span>

“安達君是真的喜歡蛋黃醬啊—”

【獸爺：同道中人啊】

“蛋黃醬啊，那玩意兒不基本都是油嘛，對身體不好吧？”

說出這番話的克典卻在大口吃著雞蛋三明治。

“吃多了舌頭會變得笨拙吧？好像叫油舌來著？”

“油舌……？”

明日夢用舌尖舔了下上唇，傳來的觸感讓他聯(lián)想到了肥嫩鮮美的金槍魚魚腩。

“要是只吃油膩的東西，舌頭就只能在油脂中感受美味了。到時不管是出汁的味道，還是細膩的口味都嘗不出來了，只能靠濃厚的調(diào)料來調(diào)味了。安達君可要多加注意咯—”

【注：出汁（ダシ）是一種基礎的日式高湯，主要用昆布（海帶）和鰹節(jié)來熬制】

紀子向眾人展示出自己的學識。

“果然會是這樣的嗎……？”

“你也太杞人憂天啦，來，嘗嘗這個吧。”

瞳用筷子從便當里夾起一個出汁雞蛋卷。

明日夢用手掌接住雞蛋卷，一下子將其放入口中。

【居然不是“啊——”（笑）】

“感覺怎么樣？出汁的味道？”

“……好甜?！?/span>

“是糖放多了嗎——？”

瞳也把雞蛋卷塞入自己口中品嘗，看來，今天的便當是她親手做的。

“給我也整一個?！?/span>

克典正要將手伸過去，卻被瞳“啪”地打了一下。

“不—行，被你吃完了可怎么辦？”

【話外音：BYD偷吃我給老公做的便當是吧（確信）】

“小氣鬼——”

“好了好了，我給你吧……”

紀子把冷凍便當中的油炸物夾給克典。

“那個……能稍微問一下不？”

明日夢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大家都已經(jīng)交過志愿書了吧，為什么你們都會選城南呢？”

“怎么突然問這個……”

來自三方的視線直直鎖定在明日夢身上。

“因為，一般來說都會選城南不是嗎？”

“難道不是嗎？”

克典和紀子互相對視了一眼，說道。

“所以說，就沒有其他的選擇嗎？比如城北什么的……”

“誒誒—？有必要非得去偏差值低的學校嗎？那報補習班、拼命學習的意義又何在呢？不都是因為想上一個稍微好點的高中嘛？”

“要是報考城北的話，就可以得到推薦了啊。那樣的話，現(xiàn)在或許就不用為考試而努力學習了，會輕松不少吧！”

“都立學校什么的，不管哪座都是一樣的。不同的就只有校服一類的，就看你是否考符合你水平的高中了。”

他們的價值觀實在是簡單明了。

對他們來說，高中是與偏差值綁定的，所以應該在目標范圍內(nèi)，最大限度地報考高水平高中。

要是能像他們那樣，不必想得太復雜的話，明日夢就不會這么煩惱了。

“偏差值……就那么重要嗎？”

明日夢再次提出了之前跟母親說過的問題。

他想聽聽尚未成年的同齡人的意見。

“偏差值很重要的吧，畢竟，也沒有其他能夠衡量學校實力的標準了?！?/span>

“對啊對啊，如果是體育推薦生的話倒另當別論，一般的學生就只能靠考試成績了吧。若是一定要在某個方面劃清界線的話，用明確數(shù)字呈現(xiàn)出來的偏差值才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僅憑偏差值來決定自己的未來，真的好嗎？”

明日夢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的迷茫。

“但是，除此之外也沒別的標準了吧？”

“自己的未來什么的，我也不是特別清楚。畢竟抱著某種目的去選擇高中的人少之又少，不是嗎？”

紀子說道。

“誒……是這樣嗎？”

明日夢本以為，這三人都是因為有自己想做的事，而為了更接近目標，所以才選了偏差值更高的城南。

“我也沒怎么考慮未來的事。比起這個，我覺得現(xiàn)在能和大家一起上同一所高中就足夠了——或者說就是那種感覺吧——”

瞳將便當放在大腿上。

“而且，高中畢業(yè)就十八歲了吧？等這之后再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完全來得及吧？”

“對啊對啊，這又不是現(xiàn)在需要考慮的東西，畢竟咱們的路還長著呢——”

“嗯……”

盡管明日夢點頭贊同，但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這不是等將來再考慮的事情嘛……

結(jié)果，他們似乎是打算在未來道路改變之前，一直保持沒有夢想的狀態(tài)。不，或許還是有的，但他們看起來像是在避免考慮這個問題。

只鎖定一個目標，不要有多余的迷茫。

作為考生，或許這才是明智的態(tài)度……

“安達君你，不就是因為沒有保底院校才會如此不安嗎？”

紀子指出了這點。

“啊——或許是這樣吧。”

“怎么回事？”

“雖說所謂保底院校，就是在本命院校落榜時的保險，但除此之外，也能起到預演的意義吧？在考本命院校之前，先體驗一下中考的氛圍的話，正式開始考試時就不會緊張了……這些都是從小綾綾那里聽來的哦。”

“嗯?！?/span>

“我們?nèi)齻€人的話，已經(jīng)參與過私立學校的考試了，所以還能保持從容。但是，對安達君來說，就只能去考城南吧？再加上心里想著‘要是落榜就完了’，導致壓力很大，所以才會想，與其考一個很懸的高中，還不如考一個次一級的高中，從而擔心得不得了。”

“或許，是這樣吧？”

“安達君討厭城南嗎？”

“……并沒有討厭。”

“那么，是討厭和我們上同一所高中嗎？”

“當然不是?！?/span>

明日夢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煩惱這不就解決了嘛，安達君來和我們一起上城南吧，就這樣決定了！”

瞳如此斷言道。

克典和紀子也一同附和道。

“別擅自決定啊—”

也許是被同班同學輕松歡快的語調(diào)所感染，明日夢的臉上萌生出了久違的笑容。

四人連便當都不收拾，就這樣在樓頂上來回奔跑打鬧。

“好——第一個問題！”

瞳突然立正在原地，舉起了手。

“持田老師，請——”

“安達君，你為何想要報考城南高中呢？”

看來是面試的預演。

明日夢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開口道：

“那個……因為城南高中……很……”

然而，明日夢卻說不下去了。因為沒有明確的目的，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噗—噗——很遺憾，安達君不合格?！?/span>

時限到了，于是瞳如此宣判道。

明日夢頹然無力地垂下了肩膀，正如他們所說，明日夢入學考試的預演準備實在不充足。再這樣下去，別說是城南，任何高中的面試都會被刷掉的。

“這可不行啊——這條不是最常見的面試問題嗎。只要給出適當?shù)幕卮鹁托辛税?。比如貴校的社團活動規(guī)模宏大，或是為了考大學所以想要提升成績一類的?！?/span>

“也有雖然回答得很扯但卻被錄取了的人存在哦?！?/span>

“回答結(jié)巴是絕對不行的。不管是什么話都可以，一定要干凈利落地回答?！?/span>

瞳向明日夢提議道。

“喂——差不多該回去了吧？午休要結(jié)束了哦?！?/span>

“走吧走吧——給，安達君，垃圾。”

紀子和瞳開始收拾起便當來。

明日夢撿起購物袋，像反省猴一樣低頭扶著欄桿。

【注：反省猴是日本那邊一種融入了漫才（相聲）元素的耍猴節(jié)目，最初是一位叫太郎的藝人和一只叫次郎的獼猴的搭檔，次郎將手放在太郎腿上所做出的“反省姿勢”很受觀眾歡迎，和明日夢此處的動作對應】

這種強烈的敗北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情簡直就像獨自落后了一圈的馬拉松選手一樣。

“安達君，該走了哦—？”

“啊，嗯……你們先回去吧?！?/span>

“怎么了？”

“我……有很多事要想。”

“過度煩惱可不好哦—？會想禿頭的哦—？”

瞳用指尖戳了戳明日夢的頭，然后笑著朝樓頂?shù)某鋈肟谂苋ァ?/span>

——啊啊，不管是誰都好，就沒人能來告訴我該走哪條路嗎……

要是能有誰的羅盤來為明日夢指路的話，他一定會按照對方所指的方向前進。

?

?

·

?

?

盡管從音樂室到自行車停車處還有很遠的距離，但其他社團活動傳出的喝彩聲中，混入其中的大號聲不知為何傳入了明日夢的耳中。這是在銅管樂部也甚少出場、不受歡迎的那種響亮管樂器的聲音。

——吹出的音顯得有些自暴自棄。

明日夢邊走邊想到底是誰在練習，就在這時，他遇到了騎著自行車的橫田。

橫田也是同屬于銅管樂部的三年級學生，現(xiàn)役階段是負責中音薩克斯的。雖然還算不上不良少年的程度，但他身上還是有些不檢點的地方，比如留著垂至腦后的長頭發(fā)，把胸前的校服敞開等等。因為個子很高，演奏樂器時也顯得有模有樣，因此很受女部員的歡迎。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橫田的那種輕浮態(tài)度，導致那些認真搞音樂的人都不怎么喜歡他。

“喲，明日夢，現(xiàn)在要回去了嗎？”

盡管并不希望與橫田搭話，但對方還是停下了腳步。

“啊，嗯，你呢？”

“我這會兒也要回去?！?/span>

實際上，橫田是明日夢不太擅長應對的那種人。他并不怎么考慮別人的感受，說話還總是直言不諱，總之，他是和明日夢相反的性格。

“話說，咋樣??？學習方面的進展如何？”

“正在一點點學呢?！?/span>

“一點點學……嗎？那你怎么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記得明日夢你，是要報考城南吧？”

“是這樣沒錯，誰告訴你的？”

明日夢不記得自己有跟他說過。

“沒有人告訴我，但你不是一直都在跟克典他們玩嗎？他們幾個不就是城南組嘛？學霸牛逼啊。”

“嘛，確實?！?/span>

【注：此處明日夢應該只是對“和克典他們一起”這個事實給予肯定，而非肯定橫田的那句夸獎】

明日夢覺得，就算他們幾個被別人無意間看到了，身為鄰班同學的橫田按理說也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才對。

“銅管樂隊的男性成員，大多數(shù)應該都在城北組吧？所以，我們也會時不時聊到明日夢的話題哦。”

“我的話題？什么話題啊？”

“關于為啥你故意只報考銅管樂部水平差的城南的，如果你真的還想繼續(xù)當銅管樂手，不管怎么想都該選城北吧？”

盡管橫田還是一樣直言不諱，但明日夢反而對他的話表現(xiàn)出了興趣。

“果然，大家都是為了繼續(xù)當銅管樂手才報考城北的，對嗎？”

“那當然，雖然也有我是學渣這個原因在內(nèi)就是了，但就算讓我能有明日夢的學習水平，我也還是會選城北的。”

橫田自信滿滿地說道。

“比起偏差值，你選擇了銅管樂隊嗎？”

“是啊。就算考上了偏差值更高的學校，要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不就毫無意義了嗎？”

真意外。

橫田居然給出了與瞳和克典截然相反的意見。

“城北的銅管樂隊，可是以全國賽為目標的，所以每個人的想法都各不相同，但我并不反感這種情況。要是能進入這種高水平環(huán)境中，就算不知道自己能達到何種程度，但還是要以全國冠軍為目標奮斗的吧？這不是很令人憧憬嗎？”

橫田擺出拿著薩克斯的手勢，搖擺著身體，說道。

估計是被什么電影給毒害了大腦吧。

“青春倒是青春……但誰也沒法保證你能一直搞音樂吧？以社團活動為目的加入的話，要是退出了社團，那怎么辦？”

明日夢問道。

“這是入學前要考慮的問題嗎？”

橫田用驚訝的語氣反問道。

“呃，應該需要吧……”

“你會知道未來究竟會發(fā)生什么事嗎？即使是為了將來而去買保險，也可能會在第二天就死于交通事故吧？”

“……你這么一說，倒也是。”

這樣一來，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了。

“所以，現(xiàn)在只要拼盡全力地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就行了？對我來說，我想做的事正巧就是銅管樂，僅此而已。因為想努力搞好自己熱愛的銅管樂，所以才要報考城北，和偏差值什么的沒有關系，難道不該是這樣的嗎？”

是種純粹的思考方式呢。

以瞳他們?yōu)榇淼某悄辖M，與橫田之間的決定性區(qū)別在于“現(xiàn)在想做的事是否明確”這一點。橫田很清楚自己喜歡做的是什么，自己想做的是什么，這也直接關系到他的升學動機。

在這種目的性明確的想法前，偏差值高低什么的，不過是些細枝末節(jié)的問題罷了。

“現(xiàn)在的橫田，感覺超級有自信啊?？晌业浆F(xiàn)在為止都沒什么信心……”

“你是指城北的練習嗎？”

“嗯，嘛……還包括自己的實力方面……這種因素在內(nèi)吧?！?/span>

“要是從一開始就放棄的話，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吧。”

這話很是刺耳，

簡直就像是被人指成敗犬一般。

“明日夢你要退出銅管樂部嗎？”

“不，姑且，有考慮在城南繼續(xù)搞銅管樂?！?/span>

“也是啊，畢竟都堅持三年了，放棄的話也太虧了?！?/span>

橫田抬頭望向校舍，皺著眉頭說道。

似乎是被這陣拙劣的大號聲給惹怒了。

“而且，如果光是待在溫和的環(huán)境中，那就只能獲得普通的經(jīng)驗。城南的銅管樂部，是無法參加大規(guī)模比賽的吧？要是想擁有特別的經(jīng)驗，果然還是必須得有相應的環(huán)境吧？”

“………”

橫田這嚴于律己的態(tài)度，讓明日夢無言以對。

在這三年初中時光中，銅管樂部一直都在努力排練。哪怕是顧問老師的嚴厲指導，也沒能讓橫田中途受挫，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他打心底熱愛著和社團的同伴們一起演奏。

當然，橫田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失去這份熱情。若是可能的話，橫田或許會把演奏樂器當作一生的興趣，或是工作來繼續(xù)下去。

——我，是不是選錯了道路呢……？

明日夢逐漸搞不懂自己的選擇了。

中午，和瞳他們聊天時，明日夢還覺得報考城南才是正確的決定。

然而，當抱著同樣目標的橫田自信滿滿地說出這番話時，明日夢又覺得報考城北才是正確的決定。

“現(xiàn)在的話還趕得上，還是改報城北吧?！?/span>

橫田如此說道。

“嗯……”

明日夢內(nèi)心的天平劇烈動搖著。

自行車停車處前，明日夢保持手托下巴的姿勢一動不動，橫田正在對他說著些什么，見明日夢沒反應，橫田便將手伸到明日夢面前揮了揮。即便如此，明日夢也絲毫未動，對此，橫田只好無可奈何地放棄了叫醒他的打算。

“啊——這大號吹的真是爛透了，我聽不下去了，先走了?！?/span>

橫田說道，然后便蹬著自行車離開了。

這之后的好長一段時間，明日夢都活像一尊石雕般呆立在原地。

放學的學生們一邊用懷疑的眼神觀察獨自佇立在自行車停車處前的明日夢，一邊從他身邊走過。

?

?

·

?

?

“安達君！”

明日夢的肩膀被人冷不丁地拍了一下。

“嗚哇？”

明日夢急忙扭頭看去，只見穿著私服的瞳正站在那里。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么呢？”

“誒、誒？……這種地方？”

明日夢再度環(huán)視起周圍的景色。

他正站在從學校到車站途中的一家樂器店門前，在擺滿了昂貴管樂器的展柜前駐足癡望。

“在看樂器？”

“啊，嗯……看來是的?！?/span>

明日夢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為何會身處此地。

根據(jù)現(xiàn)狀推測，自己在自行車停車處前和橫田聊過天后，就那樣走了過來。當明日夢心情莫名地好，或者內(nèi)心失落時，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就會做出這種事來。

前幾天，明日夢一個人邊哼歌邊揮舞指揮棒的樣子就被住在附近的大媽給看到了。

“要買樂器嗎？”

“不是要買，只是看看……持田呢？”

“喏，你看?！?/span>

瞳一邊說，一邊舉起購物袋。

里面塞滿了堆積如山的零食，看起來都是卡路里很高的食品。

“是夜宵啦，夜宵，晚上學習的時候，肚子不都會異常地餓嘛？”

“啊——或許會吧……”

明日夢可沒法把“你吃得也太多了點吧”這句話說出口。

“考完試后或許會變成小胖妞”這話，更是打死都不能說的。

“你還沒回家嗎？”

“嗯?！?/span>

“那，你自行車呢？”

“……啊……還在學校擱著呢?！?/span>

明日夢頓時露出一副“糟糕了”的表情。

瞳無可奈何地嘆息道。

“那么，如果要回去取的話，我陪你一起去吧?！?/span>

“我一個人去吧，不必麻煩你了……”

“我有些話想和安達君說，所以，快走吧……”

在瞳的催促下，明日夢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明日夢一邊走，一邊側(cè)目窺探著瞳的樣子，可她卻遲遲沒有開口。由于實在無法忍受這尷尬的沉默，明日夢頓時開始顯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安達君?！?/span>

瞳突然開口道。

“嗯、嗯！”

“報考城南后，果然還是會加入銅管樂部吧？”

“誒，為何這么問？”

“還說為何這么問，你在中午時就是為這件事而煩惱的吧？”

“嗯——嘛……確實是這樣沒錯……”

懷著“她想跟我說的話難道就是這個嗎”的疑問，明日夢回答道。

“你和別人說了些什么嗎？”

“啊，那個……之前遇到了B班的橫田，他想勸我去城北。因為想繼續(xù)當銅管樂手的話，城南的環(huán)境不是太松懈了嘛?！?/span>

“所以你才會迷茫地在路上徘徊嗎？”

“徘徊只是偶然啦……”

明日夢氣餒地垂下了頭。瞳則直勾勾地望著前方，用略含慍怒的語氣說道。

“安達君你啊，雖然對升學感到煩惱是件好事，但總感覺你有點太容易受到他人的意見影響了。橫田君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勸你報考城北，這無非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不是嗎？為什么非要斷言城南比城北差呢？要知道，你實際上連它的銅管樂部都沒去過啊?！?/span>

“所以說，評判標準不就是看它過去取得的成績一類的嗎？”

“那么，如果安達君去了城北的話，銅管樂部的老師被調(diào)來城南的話該怎么辦？如果是公立學校的話，也不是不可能發(fā)生這種事吧？”

“到那時的話……該怎么辦……”

明日夢又開始煩惱了起來。

瞳長嘆一口氣，說道。

“你看——光是這樣一說就立刻陷入沉思了?，F(xiàn)在的你，如果連我隨意編造的謊言都一一信以為真的話，那就永遠都無法決定前路了?！?/span>

“啊，確實……”

“只會隨波逐流地聽取別人意見的話，就會不知該聽誰的才好。你不想在日后感到后悔的心情我也明白，但再這樣下去，或許會迎來更強烈的后悔哦！”

瞳的語調(diào)變得嚴厲了起來，恐怕是因為明日夢的處境實在不容樂觀，導致她看不下去了吧。

“可以的話，我現(xiàn)在就很希望能找到答案啊……”

明日夢的回答顯得有些任性。

“要不要一起去城南……這點，不能給我答復嗎？”

“不是，大家都這么說吧？我媽媽，還有小綾綾……但是，這些，不都是大人們基于自己的常識所給出的意見嗎？”

明日夢想起了和郁子的對話。

“大人是怎樣的呢。現(xiàn)在還不太可信?！?/span>

“你和你媽媽聊過升學道路的話題了嗎？”

“聊了啊，但被我媽一句‘城南不是挺好的嗎’給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了?！?/span>

“雖然你媽媽的態(tài)度看似輕描淡寫，其實那還是為了不給自己孩子增添額外的壓力，所以才會那樣回答你。”

“哼，誰知道呢？”

瞳以為自己很了解郁子的性格，但她并不是那種會在孩子面前演戲，以及經(jīng)過計算再做出行動的那類人。

“我的話，昨天也和父母商量過了?！?/span>

瞳把購物袋抱在胸前，說道。

“關于升學道路的事？”

“嗯，還有社團活動的事?！?/span>

“社團活動，是指戲劇部嗎？”

“對對，我現(xiàn)在其實也很煩惱啊?！?/span>

瞳是東柴又初中的戲劇部成員。初二時，戲劇部和銅管樂部曾一同出演過音樂劇，明日夢記得，瞳當時好像正式出演了女二號。

“之前我也打算在考上高中后加入戲劇部的，但城南那邊還有個啦隊。就是啦啦隊?！?/span>

“嗯……啊，所以你要放棄戲劇部加入啦啦隊？”

“是啊，我不清楚該怎么選?！?/span>

“你厭倦演戲了嗎？”

“準確來說，我兩邊都很喜歡。但是，你總不能兩邊都干吧？”

“也是啊?！?/span>

明日夢降低了嗓音。

“城南的啦啦隊隊服真的很可愛，要是能穿著這種衣服跳舞，應該會很開心吧——在看到他們的宣傳冊時我就這么想了。”

“但戲劇部的話，也可以穿上各種各樣的衣服不是嗎？”

“要是能得到好角色來演，那確實是這樣……但我的聲音不是稍微有點悶，所以不太容易讓人聽清楚嗎？這點前輩也有指出過，但這是我的本音，就算努力練習發(fā)音什么的，也沒法改掉……”

“我倒沒怎么注意這點……”

“那也僅限于日常對話，要是上臺演出，就完全是另一碼事了。聽說聲音響亮的人，演技也能很有張力……或許，我并不適合當演員，感覺各方面都稍微有點后悔呢?！?/span>

“嗯——”

明日夢對此一無所知，盡管從小學時就認識瞳了，但貌似還是頭次從她口中聽到如此強烈的煩惱。

——原來如此，持田也會像他一樣啊……

其實想也知道，明日夢遇到的這種問題，其他的學生也都應該會經(jīng)歷才對。

“所以，你做好決定了嗎？”

“還沒呢，父母雖然說讓我按照自己喜好來選就行，但卻給人一種‘不就是社團活動嗎’的感覺，顯得實在很冷漠?！?/span>

瞳露出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

——每個家庭都一樣啊……

明日夢莫名對此感到理解。

“現(xiàn)在的我，對啦啦隊倒是有點感覺。只能等真正入學之后，再以體驗入部為參考進行決定了?！?/span>

前方已經(jīng)能看到東柴又初中的校門了。

一群穿著壘球制服的女生們正排成一列，朝著這邊跑過來。每個人的臉都像蘋果一般通紅，并且氣喘吁吁。

“啊，那我就在這里等你，你去取自行車吧。”

“啊，好?！?/span>

明日夢重新背好背包，向校門跑去。

——并不只有自己才會煩惱。

回想起來，明日夢發(fā)現(xiàn)自己只在半徑五米左右的狹小世界里獨自發(fā)愁。放眼望去，和自己同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煩惱的人大有人在。這么一想，瞳說的這些話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契機，讓明日夢腦海中的愁云慘霧再度煙消云散了。雖然不確定瞳自己是否有意識到這一點。

——今晚就再去和媽媽商量一下，然后再決定吧。

而志愿書的提交日期，就在明天。

?

?

·

?

?

“不好意思哈——突然接了個長途客單，現(xiàn)在媽媽在群馬那兒呢——”

郁子輕描淡寫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從學?；貋淼拿魅諌粽谧约悍块g里學習時，郁子給他的手機打來了電話。一般郁子在這個時間點給明日夢打電話時，明日夢就可以確定，她肯定是要遲些才能回家了，預測一下的話，從群馬回來東京，可能得等到半夜了。

“啊—這樣啊，大概幾點回來?！?/span>

明日夢邊看表邊問道。

“我想想，要是不堵車的話十一點之前就能回來了吧?！?/span>

“還挺晚的，不要緊吧？”

“嗯，剛才休息了下，精神已經(jīng)好多了。比起這個，明日夢你那邊的晚飯要怎么解決？錢的話，就放在衣柜最上面的抽屜里，所以想出去吃也是可以的，或者叫個外賣啥的也沒關系哦?！?/span>

“冰箱里什么都沒剩嗎？”

“因為我還沒去買東西，估計就剩蔬菜一類的了?！?/span>

“那么，我就做個炒飯吃好了。”

“抱歉啊，要不要媽媽買點什么土特產(chǎn)回來？”

“不用了，沒關系的，比起這個，媽媽……”

“什么？”

“……啊，還是算了，也不是啥大事?！?/span>

明日夢覺得并不是該在電話里談的內(nèi)容。

“是什么啊，媽媽不介意的?！?/span>

“真的沒什么，既然很晚才能回家，那回來時記得注意安全?！?/span>

明日夢掛斷電話，先去檢查了一下冰箱里的東西。

明日夢在冰箱門前彎腰看去，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胡蘿卜、土豆和三個雞蛋。如果只是做一人份的炒飯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

明日夢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杯子，將盒子里的牛奶倒入其中。

接著，明日夢打開電視，坐在餐桌前。

—啊—啊，還真是不湊巧。

升學道路的話題是沒法和媽媽聊了，最終，還是得由自己來作出決定吧。

經(jīng)過這幾天的調(diào)查，明日夢覺得自己已經(jīng)收集了足夠多的意見。

有重視偏差值的意見，也有反而更重視自己想做之事的意見。

不管是哪種意見，都無法用正確與否來衡量。

“既然要升學的話，老師還是建議你去偏差值更高的城南，以安達君的成績，就這樣繼續(xù)努力下去的話，我想及格是板上釘釘?shù)??！?/span>

綾老師是這么說的。

“總之，這可以作為一種驕傲的資本。比如我是某某高中畢業(yè)的，很牛吧——這種感覺。”

熟知社會的郁子是這么說的。

“有必要非得去偏差值低的學校嗎？那報補習班、拼命學習的意義又何在呢？不都是因為想上一個稍微好點的高中嘛？”

“高中畢業(yè)就十八歲了吧？等這之后再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完全來得及吧？”

這是身為同齡人的克典的意見。

“如果是體育推薦生的話倒另當別論，一般的學生就只能靠考試成績了吧。若是一定要在某個方面劃清界線的話，用明確數(shù)字呈現(xiàn)出來的偏差值才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畢竟抱著某種目的去選擇高中的人少之又少，不是嗎？”

紀子曾認真地對他如此說道。

“現(xiàn)在只要拼盡全力地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就行了？對我來說，我想做的事正巧就是銅管樂，僅此而已。因為想努力搞好自己熱愛的銅管樂，所以才要報考城北，和偏差值什么的沒有關系，難道不該是這樣的嗎？”

橫田的意見則完全相反。

“安達君你啊，雖然對升學感到煩惱是件好事，但總感覺你有點太容易受到他人的意見影響了。橫田君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勸你報考城北，這無非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不是嗎？為什么非要斷言城南比城北差呢？要知道，你實際上連它的銅管樂部都沒去過啊?！?/span>

“只會隨波逐流地聽取別人意見的話，就會不知該聽誰的才好。你不想在日后感到后悔的心情我也明白，但再這樣下去，或許會迎來更強烈的后悔哦！”

瞳不厭其煩地向他說明了不該隨波逐流，而是要堅持自身想法的重要性。

這些完全不一致的意見，都是因為人們各自所處的立場不同，是不能完全照搬到自己身上的。

重要的是坦誠面對自己的本意，把思考重心放在其中一種意見上。

——大多數(shù)意見都是城南啊……

明日夢將牛奶一飲而盡后，站起來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合上之前攤開的英語參考書并放在一邊。

接著，明日夢打開書桌的抽屜，拿出兩本不同的冊子。

一本是城北高中的宣傳冊，一本是城南高中的宣傳冊。

明日夢將兩本宣傳冊擺在書桌上，托著下巴思考起來。

——到底該選哪個呢，就按照神明大人的話來選吧……

腦海中開始反復響起兒時哼過的旋律。

明日夢從筆盒中拿出圓珠筆，立在兩本冊子中間。

——筆倒在哪里，就在志愿書上寫哪里。

明日夢將食指放在圓珠筆的尾部上，慎重地調(diào)節(jié)角度。

——好了……開選吧……

然而，過了許久，他的手指都沒有離開圓珠筆。

看來，聽天由命的決定，果然是錯誤的啊。

明日夢扔下筆，將身子靠在椅背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啊～～～～～～！”

明日夢一邊呻吟，一邊狂抓頭發(fā)。

——夠了，適可而止吧。

就算后悔又有什么關系，畢竟這是自己選擇的道路。

“決定了！”

明日夢下定決心，將一本宣傳冊移到面前。

然后又從書包里取出志愿書用紙放在一旁。

隨著時間推移，或許他的想法還會出現(xiàn)變化，但現(xiàn)在，他內(nèi)心的天平已經(jīng)傾向了這座高中。既然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那就老老實實地遵從吧。

明日夢摘下圓珠筆的筆帽，緩緩寫下了高中的名字。

“都立城南高中?！?/span>

在寫下南這個字時，明日夢的手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