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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島戰(zhàn)國 01

2021-10-07 16:43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半島戰(zhàn)國

? ? ? ? 定場詩:戍客具戎裝,關(guān)山負(fù)羽忙。長纓縵鐵甲,大雪鴨綠江。征鞍過平壤,船影橫露梁。名護(hù)今安在?濁酒醉客鄉(xiāng)。

——《戍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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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大雨擊打著檐角下的銅鈴,在夜色籠罩的川原城野之間霖霖榔榔回響著。夜空中那一點紅光是陰沉凝郁的天地之間唯一一抹熱烈的顏色,從黑暗而濕沉的原野中央望過去,會覺得那不過是一盞飄搖在夜雨中的孔明燈或紅燈籠,難以感受到其體量的巨大??s在油傘下的梁新則盯著那點紅光滿意地打了個噴嚏,確信自己等待的船終于入港了。

? ? ? ??“青玉案”是一艘七桅的大船,即使列在明帝國近年新下水的一批天舟里也算是頂大的,其方維之廣據(jù)說可與二百載前永樂朝時三保太監(jiān)下西洋所用的大福船相抵,主艙中三具由燧礦石鑄成、被稱為“鼎”的動力裝置像小山一樣高大,它們同時點燃所能產(chǎn)生的那些熱量和沖擊,可以在一瞬間將主塢里的半岬海水蒸作漫天熱雨,并將巨大的船體托舉越升到天穹大氣層之外那片被稱為“鴻蒙海”的外層空間,七根主檣上的七面太陽帆展開來就像大鵬那副去以六月息者也的羽翼一樣有若垂天之云,可以在“鼎”不產(chǎn)生任何動力的情況下,僅憑太陽風(fēng)的推動就在星辰浩瀚的鴻蒙海中順“洋流”航行。眼下它正從鴻蒙海降到天穹之下,準(zhǔn)備泊入天泉港。梁新在濕漉漉的草野上跺了跺已經(jīng)浸透雨水而凍得發(fā)麻的雙腳,把腰間的號角取來沉沉吹了兩下,凝然的號音彈撥著雨點在天地間所拉出的無數(shù)根絲弦,傳遞著“船已入港”的訊號。他身后遼遠(yuǎn)曠野的深處隨即傳來一陣響應(yīng)似的號角聲,繼之以大地上一種沉緩而富有節(jié)奏的震動,腳邊積水里也泛起一圈圈漣漪了,于是他回過身去尋找震源,并不得不把腦袋高仰成一個夜觀星象的角度,看到柳泉驛正往這邊緩步而來。

? ? ? ??柳泉驛那座移城一樣巨大的輪廓隱沒在夜雨中,但驛城間大片紅色的燈火卻還熊熊地亮著,像窗花一樣草草勾勒出它的形影,令人想起深冬時節(jié)蟄伏在漆黑爐盆里默默燃燒的炭火與子夜歌樓上聽雨而眠的紅燭羅帳。它采用和天舟一樣的驅(qū)動方式,以內(nèi)置的“鼎”作為動力,據(jù)說這座移城在西漢文帝時期就已經(jīng)筑就并開始那橫跨九州的往復(fù)跋涉了,當(dāng)時文帝為了防備“匈奴大入邊”而令周亞夫軍(駐扎)細(xì)柳,以“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詔”“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而被文帝贊為“不可犯”的細(xì)柳營,正是柳泉驛的起點,漫長的旅途行至瀚海之濱的天泉港而后折返,因此才取起點與終點的地名而名之曰“柳泉驛”。天泉為商港,主貨殖;細(xì)柳為軍營,主兵事,以柳、泉二地為名的柳泉驛,亦時時在商驛與軍驛的角色之間進(jìn)行轉(zhuǎn)換,以兩年為一期在西北重鎮(zhèn)與東南華港之間跋涉出一個大圈,運送著太平時節(jié)的人口財貨與飄搖之秋的兵馬糧草,有時它遭逢陸沉土裂的亂世而棄置在大陸的某個角落達(dá)數(shù)十上百年之久,等待著被下一個大一統(tǒng)的王朝重新修繕啟用。此次抵近天泉港,不過是過去那無數(shù)次旅程的又一次單調(diào)重復(fù)。

? ? ? ??即使時至子夜、雨又下得這么大,柳泉驛上仍是萬戶燈火。甲板中央那棵巨大的社樹延展開千百支木與葉的臂膀緊緊抱擁著整座驛城,據(jù)說在千百年前、柳泉驛第一次從細(xì)柳營啟程東出函谷關(guān)時,這棵樹就已經(jīng)種植在這兒了,當(dāng)時它還只是一棵不及草高的幼苗,如今卻生長得像從火山深處噴炸出來的一叢爆云、在綻放至最熱烈的時刻突然凝固住了那般廣大而宏壯,驛上的工人們每年都要修剪那些深入底艙的根須,以免它們延伸到安放著“鼎”的動力部,全城最高卓的望樓就筑在樹巔,每一脈主枝上都筑著臺閣,每一叢樹葉下都掛著籠燈,在這火樹銀花的枝冠蔭蔽之下,為慶祝從四川合州釣魚城打撈出故宋重步甲“川鱗”而舉辦的祭賽活動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月,久居的住民和偶至的賈客全都穿上自己能拿出來的最華麗的衣飾通宵游巡,大大小小的油傘像被雨水潤開的無數(shù)朵花一樣盛放在驛城的每一道街巷,像極了除夕的守歲與上元的燈火??諝庵袕浡漆?、辣子和香料混和而成的香辛味道,在新雨的清甜中沖淡成一種熱烈綿軟的氣息。作為祭禮的主角,高大的“川鱗”重甲被修繕裝點得雍容華美,安放在了全驛最顯眼的一處高臺上,像天王堂里的神像一樣接受著全城的香火,承宋制而打造的羅漢面甲是一副用于驚嚇敵軍的猙獰面孔,被雨水籠上一層凝然重色,空洞地俯瞰著一夜華燈。

? ? ? ??梁新正如那棵社樹一樣,自出生在柳泉驛的第一刻起,便已經(jīng)把根脈扎進(jìn)了這座移城,剛從莽野回到驛城之中,他就感到渾身寒意瞬間被驅(qū)散了。走到主街時他被游行的兵丁們攔住了去路,代表明帝國海軍前來接收“川鱗”步甲登船的水師副總兵鄧子龍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隊伍最前頭,這位冒雨馭馬而行的老將背后則跟著一隊隊衣甲鮮亮的川兵與俍土兵,這些士兵因參與打撈“川鱗”步甲有功,而得到了登上柳泉驛隨行護(hù)送重甲的殊榮,無不抓住這個難得的機(jī)會耀武揚(yáng)威。

? ? ? ??一根指節(jié)從后頭鑿到了正在看熱鬧的梁新腦殼上。吃了痛的梁新像吃到姜的猴子一樣跳著腳旋過身來,很不意外地看到是陳家兄妹站在自己背后。陳九經(jīng)和陳七巧是一對很古怪的兄妹,光聽名字會以為他家少說也有九丁子嗣,而站在面前的是老七和老九,事實卻是他們只有兄妹二人,且字輩靠后的九經(jīng)反倒才是大哥。陳老爹大概是很希望兒子熟讀四書五經(jīng)、女兒能習(xí)三從四德的樣子,便做了個簡單的算數(shù),將四書五經(jīng)加作“九經(jīng)”、而“三從四德”加作了“七巧”。哀哉兒子并不曾治什么經(jīng)典,女兒也不肯順什么從德,如今陳九經(jīng)借著老爹在水師當(dāng)差這層關(guān)系,混了個衛(wèi)所里的低等武職,于一片歌舞升平的人群之中扎眼地掛了一把形制細(xì)長的佩刀,在“衣冠羞與武夫齒”的重文抑武風(fēng)氣之下頗引側(cè)目。陳七巧則自小是有不怵與男孩子打架的“武名”的,今晚反倒穿了華服出來湊熱鬧,手中攜的是一把只能做俏而無實用的紙傘,擋雨的重任便也只好交由兄長來承擔(dān)。

? ? ? ??“小良心,”聽陳七巧語氣里的輕音,梁新很肯定她叫的是“良心”而不是“梁新”,“你溜哪兒去了?”

? ? ? ??“我去等‘青玉案’入港,剛才喚柳泉驛開拔進(jìn)碼頭的號子就是我吹的。”梁新拍了拍腰間的號角。

? ? ? ??陳七巧對他的答案顯然沒有半分興趣,甩著鑿過他腦殼的指節(jié)催道:“少磨蹭,我把你相好打扮漂亮了,再不去看就來不及了!”

? ? ? ??故宋靖康之時汴梁陷落,煊赫一時的眾多戲班也裹在南遷的大潮之中逃出東京府,聚向后來的“行在”臨安,南渡路上生計窘迫,乃于荒郊野外搭臺唱戲、向南逃的民眾士子討糊口,亦即后來的“草臺”之謂也,許多日后的臨安名伶都是從南逃路上的草臺班子發(fā)跡起家的。至有明一朝,“草臺”在市井城驛之間已是司空見慣的演藝場所,被陳七巧拖到街角的那處草臺附近時,梁新聽到臺上有人撫琴,而那折《青玉案.元夕》剛剛唱到下闕。一個王朝的覆滅往往伴隨著無數(shù)記憶的流離,正如戚繼光等軍事家遺憾于前朝實用的戰(zhàn)陣雙手刀劍法“今已不傳”,文人雅士們則感嘆著故宋那些風(fēng)雅的曲譜也隨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而散佚了,在誦著同一個詞牌名之下紛繁的千百首長短詞時,已經(jīng)無人能夠想象宋人是如何用同一段優(yōu)美的曲調(diào)把這些詞藻詠唱出來的。草臺上唱起這首《元夕》時,沒人知道誦者所唱的曲調(diào)是得之于前朝殘譜,還是今人假托舊宋詞牌所做,但聽到“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時,人人腦海里便都想起了宋朝,風(fēng)雅又文弱的故宋,富麗卻無能的故宋,她宛若被歌聲具象作了一個風(fēng)雅富麗又文弱無能的女子,在山外青山樓外樓的臨安府夜夜念著永遠(yuǎn)失去的汴梁夢華和被噬去北半軀體的恥辱傷痛,卻永遠(yuǎn)無法靠著自己與生俱來的文弱無能來實現(xiàn)“復(fù)我河山”的虛愿,隨著雄心和勇武一次又一次被貪安與軟弱所挫傷,而終于消逝在崖山熊熊的火海之中,等待百年后另一個向往她的王朝去完成光復(fù)的遺恨。她唱到“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人人都疑心柳泉驛這一城燈火的某個角落里真就孤立著一個辛棄疾,驀然地循著渺茫的歌聲,在千百度的人眾里尋找著那個早已不在的故宋。于是這首曲子是傳自前朝還是作于今時已經(jīng)不重要了,人人都愿意相信,在臨安上元夜的燈火之中,風(fēng)雅的宋人就是按著這段旋律來詠唱《青玉案》的。

? ? ? ??曲終人未散,按照慣例該開始“叫好”了。祭禮最后一夜的規(guī)矩,由柳泉驛府出資,在每處草臺上方用紅紙封掛起滿滿一綹的金錁子,不論戲班、散伶、閑人都可以上臺,而落幕之后便由臺下的人叫好,每得一聲好,臺上之人便被允許摘取一封金錁做賞,聽說煙籮街一處戲臺上有個演孫大圣的武生得了滿場一疊聲的叫好,便連翻七十二個筋斗摘了滿堂彩,滿驛驚傳為奇談。是以今夜這一聲“好”可不似往日般可以潑水似地競天價亂喊出去,而是與金子掛上了鉤。柳泉驛上土生土長的一票戲班子早已暗中約定好,入夜之時便由各班人馬堵在臺前屏開閑人,阻止路人為外來的戲班和優(yōu)伶叫好,好教別路上臺的人物摘不得金封,只有本驛戲班的人上臺時才由同伙們虛聲叫好,每一班出演時該叫幾聲好、能瓜分幾錁金子,事前早有定數(shù)。

? ? ? ??在臺上唱歌的葉子是個纖小的姑娘,歌畢之后,她聽著臺下一片寂然的瀟瀟夜雨,顯出極窘迫的模樣,逃跑似地想要溜下去。然而這回附近幾條街的行人都被歌聲召了過來,已不是臺前那點兒本驛戲班的人馬所能抵擋的了,葉子退逃的動作將臺下驚醒,于是后方閑人之中不知是誰先叫了一聲“好”,隨后便是一鍋滾水似的“好”叫將開來,臺前的本驛戲班優(yōu)伶表情復(fù)雜地望向幾名被歌聲引來的班主,眾班主各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一心想靠著今夜的紅利治辦行頭、修繕舊臺、給過勞的臺柱請醫(yī)治嗓子,而今紛紛露出彷徨的表情來,不知是因為被剛才一首《青玉案》折服,還是終于意識到臺上的金子已非我所有了??偹阌袀€班主冒了大不韙,輕輕地念了一聲,“好”,聲音細(xì)得像蚊子叫,然而終歸是開了頭,戲班諸人便也像解開紺口的鴨子一般紛繁地跟著叫好。由于本驛戲班有意刁難地把金錁子掛得老高,葉子踮腳也不可能夠到那些紅封子,是以并不去做徒勞的嘗試,只是很害怕且窘迫地不斷欠著身致意,于是陳七巧很踴躍地去幫她摘金,直至爬上臺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個矮子,便擺了個天大的把勢,一聲“兄長”將九經(jīng)兄弟喚上來頂缸。陳九經(jīng)讓葉子側(cè)坐在自己的左肩頭去攀高,戲班子們且心痛且心服地看她把金子一封接一封摘下來。誰也料不到,末了她卻一班接著一班念了所有在場戲班子們的名號,拋繡一般將摘得的金錁子準(zhǔn)確拋贈給了那些正在發(fā)愁的班主們,直到手里只剩下一堆空空的紅紙封,于是滿街歡呼幾乎要把夜雨都震散了。

? ? ?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個纖小卻慷慨的葉子身上時,梁新卻一個勁地看向她身后,去看那個縮在臺角為她撫琴的人,那才是陳七巧信誓旦旦幫梁新“打扮好了”的“相好”。姜燕和梁新一樣是在柳泉驛上出生長大的,姜家老爹是個過了氣的衛(wèi)所小軍官,平日里最大的消遣便是醉著酒向鄰人們吹噓自己年輕時隨俞大猷將軍平倭的經(jīng)歷,自小把姜燕這個獨生女兒當(dāng)男孩養(yǎng),以至于幾天前她做男子打扮和梁新一同走在柳泉驛街上時,竟比梁新更能討鄰街酒樓里坐著的陳家大小姐傾心,引得陳七巧故意把錢囊隔窗丟到這個素不相識的“小哥兒”頭上,滿心指望能硬造一段拋繡的“姻緣”,一囊銅板砸在姜燕額角上的一塊青至今沒有消完,及至將姜燕哄上樓來攀談才知道她原是女兒身,七巧大小姐自覺丟臉,紅著眼要跟姜燕火并,然而一來二去反倒結(jié)識做了朋友。梁新還從沒見過小姜正經(jīng)做女兒家打扮,陳七巧的話雖有九分不能信,今晚卻并沒有胡柴,她把最漂亮的一套華服翻出來借給姜燕,甚至比自己穿的這一身還要華美,盛服精妝的姜燕坐在琴架后面,宛似一幅精美的工筆畫。然而她下臺的時候踩著裙擺連跌了三次,幾乎把琴都砸了,叫苦連天要把這身勞什子丟還給陳七巧。

? ? ? ??要管理柳泉驛這樣一座巨大的移城并非易事,樹巔那座負(fù)責(zé)指揮驛城運行的望樓,需要像調(diào)動軍隊一樣以金鼓之聲向全城傳遞運轉(zhuǎn)號令,而姜燕便是在社樹樂臺上司鼓的樂師之一。她帶著同伴們登上自己經(jīng)常值夜的那枝鼓臺俯瞰全城,五人憑著驛橋邊沿的雕欄,看舷外多少樓臺煙雨中,嘁嘁查查地扯著閑話。姜燕本是不帶傘的主兒,梁新的傘已遺落在了擁擠的人群中,陳九經(jīng)手里一把傘比一張荷葉大不了多少,原本替那只會帶紙傘的傻妹子擋雨已經(jīng)很捉襟見肘了,如今竟還要分給五個人用,不僅要負(fù)責(zé)打傘還把自己擠在了外頭淋雨,罵咧咧地發(fā)誓此生再不與無傘之人共戴雨天。姜燕和陳七巧爭搶著向梁新介紹葉子。她是獨自一人登上柳泉驛巡游的——這讓梁新和陳九經(jīng)都感到難以想象——今天梁新離開驛城去等船入港,而姜燕在街邊店肆里買琴試彈那首《青玉案.元夕》的曲譜時,正好路過的葉子只聽了三兩聲撥弦便被吸引了過來,滿口認(rèn)定這準(zhǔn)是首很好聽的曲子,并很踴躍地希望能給姜燕伴唱,不料最后竟成了今晚臺上的主角。

? ? ? ??“葉子你太老實了!干嘛要把金子全分給那些戲班子呢?他們有什么好可怕的?”陳七巧很為葉子抱不平。

? ? ? ??“這些天我每夜都聽他們在街上唱戲,也聽到他們在戲臺后頭聊天,臨安班的人說戲服全都長蟲了,很想置辦新的行頭,回雁班的人上次演出時從舊臺子上跌下來了受了傷,想把臺子修好,魚腸班的臺柱嗓子都出血了……我想他們都是很急用錢的?!比~子講話時帶一點兒口音,梁新也不知道是哪方的口音,說不定正是這點兒口音使得她的歌聲非常獨特。

? ? ? ??“好歹留一兩錁吧,錢的事小,帶回家去可是能當(dāng)作梨園折桂的憑證神氣一輩子的!”陳七巧愈想愈覺可惜。

? ? ? ??而葉子卻很高興的模樣,把那些整齊收好、用來裝金錁的空紙封取了出來:“我有這些就足夠了!封子上用紅紙做成的簪花非常漂亮,而且這么多封上的花樣都沒有重復(fù)的,我在家鄉(xiāng)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精巧的手藝,把這些紙花帶回去仔細(xì)看,說不定有一天我也可以學(xué)會怎么折。”

? ? ? ??“我的葉子大小姐,你真是很會買‘珍珠櫝子’?。 标惼咔娠@出很無奈的樣子來。

? ? ? ??姜燕把一葉硬皮的紙折子塞進(jìn)葉子懷里:“沒關(guān)系,我有更好的獎品送給葉子,這是剛才那首《青玉案》的曲譜。我還沒聽過有什么人的聲音比你更適合唱這首曲子?!?/p>

? ? ? ??葉子非常驚喜地打開折子看那段曲譜,連連說著感激的話:“如果有機(jī)會的話我也要請你們到我家鄉(xiāng)去做客,雖然沒有這里這么富庶漂亮,但也有不少有趣的地方。我真的很喜歡這里,喜歡戲折子、喜歡 《青玉案》、也喜歡辛稼軒先生。待會兒我們要上的船也叫‘青玉案’,這個詞牌用來做船的名字實在是美極了?!?/p>

? ? ? ??此時天泉港上空的積雨云稍稍散開,露出了夜云包圍之中、像湖水一般澄明的凈空,其上是同雨點混雜成一大片的渺茫星辰,除月亮之外最大的兩顆星體,便是離有明一朝最近的朝鮮和日本。在天清月朗的時節(jié),目力好的人甚至可以看清這兩顆星辰表面的陸地輪廓,日本的居土是一片狹長散湊的大島,朝鮮的三千里江山則綿延作長長的南北走向,此外便是浩瀚于星體表面的無盡海洋。據(jù)說站在朝鮮和日本的國土上,也可以從夜空中望見明國,這是一顆大得多的星辰上,一片更廣袤的大陸和離島,以及一片更浩瀚的海洋。被這廣大的星空映照著,“青玉案”已經(jīng)完全泊入天泉港主塢岬海面了,正敞著巨大的主艙閘口等待柳泉驛登船,在如此之近的距離上它龐宏有如一座小島,船艙間熱烈的燈火照耀成一片光的海洋,而柳泉驛緩緩步入這艘巨艦腹中時,被反襯得就像正在駛?cè)脒@片燈火之海的一葉紙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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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青玉案”是在航行到朝鮮行星附近的鴻蒙海域時受到倭船襲擊的。她那華麗的艦橋在襲擊中被點燃,就好像一柄插在甲板中央的巨劍,瞬間被抽開了原本雕梁畫棟的鞘殼,露出了熊熊燃燒的劍刃,在艦橋頂鋒所指的正上方,那艘從鴻蒙海暗域突然沖出的倭船就低懸在旗梢之上,拋出無數(shù)用于接舷作戰(zhàn)的搭鉤,攀往了“青玉案”這頭巨大獵物的側(cè)舷,直到它狹長的腹部彎曲成一個船身絕不可能彎成的夸張弧度,甲板上驚恐的水手和乘客們才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一艘普通意義上的“船”——它是一頭被日本人在背部筑上艙室、當(dāng)作戰(zhàn)船使用的倭竜,彎軀垂下的竜首張開巨顎咬住“青玉案”船身,翻扭、撕開,船體碎片和跌出艙外的人影,像血一樣從那處被撕咬開的巨大傷口中噴濺而出,在鴻蒙海黑暗無垠的背景上劃出無數(shù)駭人的焰影與弧線。動力鼎運作時會在船身周邊形成一圈大氣層,以保障天舟能夠隔開飛越天穹時與空氣摩擦產(chǎn)生的高溫,并在極寒且無空氣的鴻蒙海中航行自如,現(xiàn)在這層大氣中富集的水分受到了倭竜入侵產(chǎn)生的震動,而從船周云層里落下來變成大雨,跳幫的倭寇攀在搭鉤和纜繩上,隨著雨點一同落到甲板,向他們見到的所有人揮刀砍殺。

? ? ? ??梁新剛剛從青玉案受到“船竜”接舷撞擊的巨大沖震中醒過來,他睜眼后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青玉案”熄火了!原本從底艙傳來的循行不變的震動消失了,動力鼎一定是被倭竜剛才的撕咬破壞了,現(xiàn)在的“青玉案”像一具隨波逐流的死尸一樣漂泊在太陽風(fēng)“洋流”之中。他掙扎著從甲板上爬起來,看到陳九經(jīng)正拔了佩刀與兩名倭人拼殺,他們所處的位置正好是焰光沒有照到的背陰處,衣著和形影全都吞沒在夜色中,宛如溶作了大雨的一部分,只有鐵刀間或相擊時才看到閃電似的一道反光,在雨里鏗鏗康康地響著,就好像是被狂風(fēng)卷起的三片鐵在自相撞擊。陳九經(jīng)劈擊到第三回合時便碰不到對手的刀了,那兩個倭人一長一短兩把刀的反光像飄葉一樣在他身上颯颯颯地刮切。更近一些的地方,陳七巧的兩只簪子已經(jīng)扎在了試圖抓她的那個倭人手上,且正在把第三只簪子扎到他眼窩里,亡失一目的倭人在劇痛中怪叫著略一松手,但隨即便絕無惻隱地狠狠揪住七巧的頭發(fā)再次把她拽回來。她像是被雨水溺窒了一般始終沒有叫出聲來,頭發(fā)上已經(jīng)沒有簪子可用了,倭刀橫上脖頸時她的眼淚混在雨水中淋漓著。梁新拖著還在余震中發(fā)痛的五臟六腑撲擊上去,并成功趕在刀刃劃開陳七巧的頸子之前戳中了那個倭寇,這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攥的是陳九經(jīng)擲掉的刀鞘。在梁新被那把棄開了陳七巧的倭刀砍中之前,一把更快的刀從那名倭寇的后頸捅進(jìn)去、又帶著滾燙的濺血從前喉穿出來,刀鋒滯在梁新的鼻尖前冒著血的腥味和熱氣,然后像刺進(jìn)時一樣飛快地抽了出去,倭人的腦袋和脖頸還連著,卻像是完全斷離了一般向后拗作一個嚇人的弧度,隨身體栽倒下去,梁新看著他那雙近在面前的眼睛里覆上一層死的顏色。推開這具還在流血的死尸,梁新看到姜燕已經(jīng)把陳七巧借給她那件長擺大袖的華服扯掉了,露出下面貼身結(jié)束、行動便利的勁裝來,手中攥著那把剛從死人喉嚨里抽出來、還沾著血,不知從哪兒撿來的倭刀。

? ? ? ??像一塊雜在雨點中的冰雹,一臺日本鑄造的“騎鐵”混在倭兵跳幫的隊列中落上了“青玉案”,幾乎將甲板砸穿?!膀T鐵”是一臺由金屬與硬木鑄就的怪物,按照倭人那種浮華艷麗的喜好,用大緞華麗的絲綢和鮮艷奪目的涂色,裝飾成一副從視覺上威懾對手的夸張模樣,縱向長條的指物番旗上繪著繚亂紛繁的紋路和文字,被長竹竿撐作犄角一般散張在騎鐵背部,四支機(jī)關(guān)驅(qū)動的鐵腿把鋒棱突出的艙殼支屹得像一座小堡壘那樣高大,如同一只從海里爬上船來捕獵的食肉巨蟹。指揮這臺騎鐵的倭將盤坐在其背部的露天馭位上,鐵盔上裝飾著夸張華麗的蝙蝠狀立物,像是神怪故事畫里以怪獸為坐騎的羅漢。柳泉驛上的衛(wèi)所士兵和“青玉案”上的水兵在騎鐵面前蟻聚蛾傅成一道密集的半弧,長槍和箭矢林立著向背部那名倭將刺過去,但大多中途就磕在了騎鐵堅固的外甲上,折斷成甲縫里又一片突兀的棘刺。“騎鐵”那人造的右臂中攥著一支武士刀形制的長刃,但已經(jīng)由普通刀劍的尺寸、按照騎鐵那巨大的形體進(jìn)行了成比例的放大,倭將高揚(yáng)起手中那柄軍扇時,騎鐵的巨刃就像是由一根無形絲線牽引在扇梢一般,整齊一致地隨之高高豎起到半空,如鏡的鋒刃在雨水中反射著冷光。士兵們驚愕地仰視著這從未見過的人造怪物,而倭將已經(jīng)將軍扇狠狠揮下,動作輕快得就像聽了一場精彩的語落而拍案叫絕,隨之?dāng)叵碌拈L刀從面前這道弧形隊列之間揮過去,快得就像切過了一道并無實體的虛影,一大片血色從那道斜斜斷開的人墻切口處飛濺出來,瞬間將附近的一小片雨水染成紅色,但很快就像稀釋在了海水中一樣,被大雨沖落在地淡化于無了。

? ? ? ??姜燕棄下那柄倭刀,拖著梁新和陳七巧向遠(yuǎn)離騎鐵的位置逃跑,陳七巧回頭看著倒在甲板上不知死活的陳九經(jīng),梁新則望向艦橋——柳泉驛入艙后,“川鱗”已經(jīng)被吊裝到甲板上,安置在了艦橋的正下方接受全船祭祀。然而他什么也沒有看到,那里只剩下一片燃燒著的甲板,“川鱗”不見了。

? ? ? ??就在騎鐵那追迫的陰影將三人完全蓋住時,“川鱗”像候獵已久的伏虎一樣從殘桅斷檣之間沖了出來,自側(cè)面將騎鐵整個撞翻在地。梁新難以置信地望著這臺重步甲,作為柳泉驛兵械司的工匠,他和驛城里的同行們?nèi)虆⑴c了“川鱗”的修繕,很清楚現(xiàn)在修好的只是外甲部分,而技術(shù)失傳的動力鼎則完全沒有修復(fù)到可以運作的程度,眼下在馭艙里驅(qū)使著這臺重甲的斗將,是在沒有“鼎”做動力的情況下、只憑人力和甲內(nèi)輔力傳動部件來驅(qū)動“川鱗”的。

? ? ? ??撞翻騎鐵的兇猛一沖顯然耗費了馭者的大半力氣,接下來“川鱗”的動作緩慢得像一個手腳不仁且被大釘穿鎖了關(guān)節(jié)的垂死老人。握在“川鱗”手中那柄堪比樓高的長柄大刀,原本是在這場慶祝祭典上揚(yáng)耀軍威的禮器,施于戰(zhàn)陣則太過笨重,在“川鱗”緩慢揚(yáng)刀的同時,躲在騎鐵里進(jìn)行操縱的兩名倭人跳出艙來,并合力把翻摔在底下的那名倭將扯出逃跑。那柄大刀揮斬下來時簡直像是一件鈍器,將翻倒的騎鐵從底腹處轟然劈砸開來,有如斬在了一顆引火的炮彈上,火光和濃煙大團(tuán)大團(tuán)地從騎鐵破口中涌出,又像噴發(fā)進(jìn)海水而迅速凝固的巖漿那樣郁滯在大雨之中,爆炸幾乎將“川鱗”震倒在地。

? ? ? ??遮護(hù)頭部馭艙的羅漢面甲被從內(nèi)部踢開,鄧子龍從灌滿了濃煙的甲艙里鉆出來、爬到了“川鱗”肩上,一片喊殺聲中梁新和姜燕聽不見他在喊什么,只看到令旗在那支蒼老卻遒勁的臂膀間揮動著號令。此時艦橋上用于傳令的鼓架已經(jīng)無人值守,那面飄搖的令旗就像一顆斷開脊髓的大腦,在向著“青玉案”這具巨大卻癱瘓的身軀做無聲的吶喊。于是姜燕向著燃燒的艦橋奔去,那里有樂臺和船鼓,需要她和她的同行們敲響發(fā)往全船的號令;梁新則朝著相反的底艙奔去,那里有受倭竜撞襲沖擊而熄火的“鼎”,需要他和他的同行們?nèi)ブ匦曼c燃。

? ? ? ??映著翻飛的令旗,樂臺上用于通訊指揮的那面大鼓山呼海嘯地響著,姜燕將一對鼓槌揚(yáng)起又砸下,每一擊都發(fā)狠拼命得像是恨不得把一雙臂骨砸折,緊繃的鼓面在她眼前地動一樣地震顫著。無論是受到指揮的水手、工人還是久居柳泉驛的平民,都對這段無詞的旋韻無比熟悉,它本是按詩仙李白那首描寫冶煉工人的《秋浦歌》所譜成的曲律,被當(dāng)作協(xié)調(diào)工人氣息、統(tǒng)一指揮開展大型工程活動的做工號子。在無形聲紋所擴(kuò)展到的底艙位置,主動力鼎混亂有如一段受到攻伐的城墻,“鼎”身已經(jīng)被倭竜咬穿艙室時所引發(fā)的殉爆引燃,焰影將工匠們雄健而跳動的身影投映在廣闊的艙墻上,他們試圖依靠肌肉與骨血所爆發(fā)的力量、依靠指揮和協(xié)作所匯聚的團(tuán)結(jié),來撲滅火焰并重新驅(qū)動這尊大鼎。被燒死的人灰燼一樣落下來,還活著的人火花一樣冒上去,混雜在這巨大劃一的整體之中,梁新看到陳七巧那張還漫著血痕與淚痕、卻分明被憤怒和仇恨燃燒得變形可怕的臉,看到戲班子們那些卸去了油彩的臉,還有無數(shù)張他并不認(rèn)識、也根本不屬于于工匠隊伍的陌生的臉,正在不斷匯進(jìn)這支試圖重新喚醒“青玉案”的隊伍,每個人都應(yīng)和著那滂沱鼓聲的指揮,在心底爆發(fā)著無聲而齊整的吶喊,匯合成那首《秋浦歌》的響亮旋律:“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攥在無數(shù)雙手中的纜繩和鍬鏟在每一處重音響起時齊整協(xié)力地向著同一方向收縮或揮動,緩緩驅(qū)動著鼎芯重新點燃投進(jìn)去的燧礦石。而在這支蟻群一樣的隊伍側(cè)后,那顆碩大的倭竜頭顱還在繼續(xù)向著主艙內(nèi)部撕咬,嚙住并嚼碎它夠得到的每一個人。

? ? ? ??倭竜的粗喘、殘肢在顎牙間碎裂的聲音,已經(jīng)迫近到梁新背后了,可他不敢松開手中那根繃得像釬一樣硬的纜繩。被鋼鐵和血流的腥氣沖擊著,他突然感到掌心一松,受到牽引的鼎芯終于在又一句“歌曲動寒川”的節(jié)奏響起時重新轉(zhuǎn)動起來,在滿城嘶啞的歡呼聲中,“青玉案”開始向著遠(yuǎn)離巨竜的方向駛?cè)?,甲板上未及攀抓固定的倭兵和乘客紛紛在慣性作用下被拋出舷外,剩下的殘倭則紛紛往竜船上回攀,試圖逃離這正在“脫韁”的船體。眾多舷鉤在二者遠(yuǎn)離到足夠間距時被齊齊繃斷,擺脫束縛的船身像野馬般沖出,梁新和眾多同伴被甩到了艙墻上。透過貼緊了半張臉的舷窗,梁新發(fā)現(xiàn)“青玉案”正在被引力拉向距離最近的一顆行星,隔著大氣云層已經(jīng)可以看清星體表面的陸地了,他不會認(rèn)錯那個輪廓的——那是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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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青玉案”墜向朝鮮的這一年,在干支紀(jì)年歷法中屬戊戌,按照歐洲西歷紀(jì)年則為1598年,亦即日本后陽成天皇慶長三年,李氏朝鮮的宣宗三十一年,有明一朝的萬歷二十六年。那時的人們尚無法知道,持續(xù)七年之久的萬歷朝鮮戰(zhàn)爭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最后一個年頭。

? ? ? ??冷空沉寂有如藍(lán)色凝凍,低低地郁壓在朝鮮慶尚道山川之上,天地間藍(lán)色的冷空氣本身便凍結(jié)得像是一整塊冰,大雪像埋葬這片戰(zhàn)創(chuàng)之地的墳土一樣一層層蓋下,肅殺冷郁的遠(yuǎn)方間或傳來枯枝被雪壓斷的撲簌聲。從蔚山戰(zhàn)場北撤的明軍隊列像凍在雪地上的一道道冰河,流動得凝滯而遲緩。

? ? ? ??那兩騎戰(zhàn)馬在行軍道一側(cè)覆雪的山嶺間奔策著,成為了這凝然風(fēng)雪中僅有的迅捷形影。跑在前頭的是一匹殘失了鞍具的光背馬,馬上的朝鮮傳令兵林福男靠著韁繩和雙腿來保持穩(wěn)定,每奔出一步都得全身隨著晃蕩的馬脊梁左右擺動一下。跛在后頭的則是一匹瘸傷一蹄的瘦馬,馬背上是援朝明軍南兵部隊的某隊長王必迪,從屬的上級哨官戰(zhàn)死之后,他不得不擔(dān)負(fù)起帶領(lǐng)同哨四支殘損小隊撤退的責(zé)任,馳馬之間不斷側(cè)目凝望雪野之外一片莽莽的荒林,猜測著倭軍追襲部隊什么時候會從這些陰影里沖殺出來。

? ? ? ??林福男登上山脊棱線,并往另一側(cè)望了一眼,隨即便凍住了似的連人帶馬僵在原地。王必迪比他慢兩步登上去探看,也是凍僵了般猛然一怔:“見他個辣子的鬼……”

? ? ? ??按照地圖上的標(biāo)示,山棱那邊原本應(yīng)該是一片空蕩蕩的箭灘河谷,太和江從谷地中央蜿蜒而過??裳巯?,他們看到的卻是“青玉案”與柳泉驛的殘骸,像陷落后的城池一樣坍壓在寒江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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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一刻鐘后,這支南兵殘部已經(jīng)登上船骸查看、搜救,其中一支小隊里的左筅手吳南式,正執(zhí)著柳泉驛上一名死者的右手驗看著。

? ? ? ??“握刀的老手?!蓖犔倥剖忠子刑镏钢w手上那些刀柄磨出來的厚厚老繭斷言道,這是一名頗有年紀(jì)的死者,頸上一道被倭刀劃開的致命傷噴染了斑白的胡須,他身邊還倒著一根端梢?guī)а拇帜竟骱蛢擅磺盟赖馁帘?,易有田判斷他死前曾以這根木棍為刀與倭兵搏殺。

? ? ? ??“握的不是刀,只怕是一雙握劍的手?!眳悄鲜郊m正道,他已經(jīng)從死者衣襟里搜出了一塊軍中記名點卯用的老舊腰牌,牌上所刻的入伍時間尚在嘉靖年間,可見是早已退役的老兵,軍籍信息則顯示為俞大猷所部,“是俞將軍麾下的老兵。俞公曾隨李良?xì)J師傅習(xí)‘荊楚長劍’,并在平倭?xí)r期教習(xí)部下兵將施于戰(zhàn)陣。如今這年頭打仗已經(jīng)很少有人用劍了,只有俞部的兵是個例外,我看這位老同袍用的不是刀法,是在俞公麾下學(xué)的荊楚雙手劍法。”

?? ? ? ??“老吳,老易。”林福男在他們背后打斷道,他找來見吳、易二人的,是船骸里的幸存者梁新和姜燕。

? ? ? ??“福南寧,”吳南式應(yīng)道,林福男并不是湖南人,南兵們卻熱衷于對他的姓名使用倒裝,按照南方土話口音對“湖南人”三字的訛讀,戲稱他作“福南寧”, “找到那位姜師傅了么?”

? ? ? ??林福男沖吳南式攥著的那只死人手一指:“擱你面前挺著的就是。”

? ? ? ??“辣子!”吳南式氣急敗壞之際已不大注意“死者為大”了,極失望地把死者的手狠狠一摔,一進(jìn)這間艙門就對他怒目而視的姜燕,像一發(fā)炸射的銃子那樣撲過去,在吳、易等老兵未及看清動作時便已經(jīng)抄起了姜老爹落在地上的那枝木棍,雙手握住末梢如同握著一支長劍,沾著倭血的那一端則作為劍鋒沖吳南式捅過去。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吳南式竟不能抵擋,抬手做了一下徒勞的虛格,便被正正地一棍捅在了額頭上。直行直用、以刺為主的劍,與大劈大封、以擊為主的刀用法迥異,吳南式摸著前額上被點出的那圈血痕,吃痛之余很詫異地注意到,姜燕并不是按照如今常用的刀法擊砍過來,而是按已經(jīng)式微的劍法直捅到了自己面門上。

? ? ? ??姜燕教訓(xùn)了這一棍之后,便恢復(fù)了雙手持棍的守中之勢,退步到姜老爹的遺體前怒目待陣,以備吳南式等人反擊。

? ? ? ??吳南式伸手止住受驚準(zhǔn)備沖上來的戰(zhàn)友們,擦著額上的淤青和血漬,還以為面前的姜燕是個男子:“死小子,這位姜老頭兒是教你用劍的師傅?”

? ? ? ??“是她爹?!闭驹诒澈蟮牧盒轮刚溃龊昧藚悄鲜揭坏┫雽噙€手,便要沖上去助拳的準(zhǔn)備。

? ? ? ??然而吳南式卻改容退步,對著姜老爹和姜燕行了一個很恭謹(jǐn)?shù)谋Y:“一時氣急,無心冒犯,還望寬恕則個。老易、福男寧,咱們幫忙把姜老爹收殮了?!?/p>

? ? ? ??梁新收起了準(zhǔn)備動手的架勢,向著吳南式問道:“朝鮮到底出什么事了?為什么倭人會在朝鮮外海襲擊我們的船?”

? ? ? ??吳南式苦笑了一下,他第一次意識到,國內(nèi)民間對于正在朝鮮發(fā)生的戰(zhàn)事竟是這樣漠然無知:“在打仗,和倭子打!”

? ? ? ??梁新顯出更加茫然的神情來:“壬辰倭亂不是五年前就結(jié)束了么?我們不是贏了么?天子還派了使節(jié)去京都納降冊封……”

? ? ? ??“嗤!冊封!”吳南式啐了一口,“五年前我們是贏了,要是能把足夠的糧草運進(jìn)朝鮮,老子們能殺去日本把平秀吉(注:豐臣秀吉本名木下藤吉郎,是沒有地位的平民,得勢之后為了偽造自己的尊貴身份而屢次改名,一度偽稱自己是日本貴族大姓平氏的后裔,明朝和朝鮮官員不了解情況,誤以為豐臣秀吉及其麾下日本將領(lǐng)均姓平,常在文書中以“平秀吉”稱呼豐臣秀吉)捉到午門來獻(xiàn)俘!可朝堂上的文官老爺們舍不得花銀子打仗,也瞧不起我們武夫建功立業(yè),他們想讓倭子求著咱和談,最好談到平秀吉服軟認(rèn)慫。打得不夠痛還想讓人認(rèn)慫,天下的事情有這般便宜的么?談了四年,結(jié)果去年平秀吉在大坂把天子的冊封詔書給撕了,倭子再侵朝鮮——妥嘛,丁酉再亂!”

? ? ? ??說話間,眾人已把姜老爹收殮停當(dāng),并從尸身上找出了一冊姜老爹手繪的“川鱗”步甲修繕圖樣,吳南式翻看著那些線條繁雜的工程圖式,只覺得眼花:“姜師傅沒了,這還上哪兒找人去?他有徒弟什么的沒有?”

? ? ? ??梁新硬僵僵地舉起手來:“我是他手下的工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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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梁新被吳、易等人領(lǐng)去見王必迪時,后者正與鄧子龍并排站在坍毀的艦橋主艙前,艙墻上掛著鄧子龍帶來的朝鮮戰(zhàn)場軍事地圖,圖上代表明-朝聯(lián)軍的紅線與代表倭軍的黑線,像兩相沖激的巖漿與海潮一般相峙于朝鮮慶尚道南部一線,在這條線以南,倭軍龜縮于朝鮮沿海叢集的倭城之中,似乎隨時有可能被趕下大海;在這條線以北,大舉增援朝鮮的明軍主力在七年戰(zhàn)爭以來首次對敵人形成兵力上的數(shù)量優(yōu)勢,自東海岸向西海岸拉開了齊頭并進(jìn)的宏大攻勢凌壓而來:東路為西北軍鎮(zhèn)一系的提督麻貴統(tǒng)領(lǐng)宣府、大同兵馬,進(jìn)攻侵朝倭軍第一軍團(tuán)加藤清正據(jù)守的蔚山防區(qū);中路為遼東軍提督董一元,對陣駐守泗川倭城的倭軍五番隊島津義弘;西路則以廣西參將劉綎為提督,與順天倭城的二番隊小西行長對峙。然而這已經(jīng)是一周之前的形勢了,王必迪將這幅過時滯后的地圖揭下來,換成一張殘破得多的隨身軍用地圖張貼上去,和圖紙同樣殘破慘淡的戰(zhàn)線形勢,與一周前那張舊圖形成了刺目的對比,西路軍劉綎消極殆戰(zhàn),已經(jīng)不戰(zhàn)自退,中路、東路兩支大軍亦處于北撤之中。

? ? ? ??“你們落的,真他辣子的不是地方!”王必迪隨手撿了一塊焦炭,在地圖上新圈出了“青玉案”和柳泉驛墜落的位置,此地屬東路軍戰(zhàn)線,位于蔚山戰(zhàn)場以北,爭相北撤的各路明-朝聯(lián)軍部隊大抵退到了慶州一線,而“青玉案”恰巧墜在了慶州防線與蔚山戰(zhàn)場的中點,處于明軍的撤退終線以南、穩(wěn)固防區(qū)以外,隨時可能受到追襲倭軍的攻擊,其他部隊潮水一般越過“青玉案”船骸星夜撤走,只有王必迪的這一小支殘部滯在此處,孤懸于地圖上有如退潮后擱淺的鮒魚。

? ? ? ??“能帶船上的人去慶州嗎?”鄧子龍問道。

? ? ? ??“傷員太多,還有很多人困在艙骸里,連個準(zhǔn)數(shù)都沒有,要把活的人撈出來帶走時間根本不夠,還沒撤到慶州就被倭子追上了,半路野地里無險可守,等著被倭子把腦袋割回去筑京觀吧?!蓖醣氐项^一垂。

? ? ? ??“就地防守呢?”鄧子龍把手移回到地圖的那圈炭痕上,“‘青玉案’和柳泉驛本身就能作為城池固守,又南臨太和江地利,夠擋住倭軍一陣子了吧?只要有足夠的時間讓我把柳泉驛修好,這座驛城能載著所有人安然北撤?!?/p>

? ? ? ??“各部自顧北撤,根本不來支援,憑著我手底下這幾條殘人,鄧?yán)鲜窍游覀冄刂度鲩_來防得不夠稀,還是嫌我們沿江來回警戒累得不夠死?沒等你把這座驛修好,倭子早就捅過太和江了?!蓖醣氐现v到這里時已經(jīng)將頭顱深深埋到了比肩膀還低的位置,不堪重負(fù)似地抵在艙墻上支撐疲憊的身體。

? ? ? ??而立之年開始從軍、如今已逾七旬的老將鄧子龍,表現(xiàn)出一種在漫長軍旅生涯中見慣了所有險惡危情的穩(wěn)重從容來,他不經(jīng)意似地伸出一只蒼老的大手,在王必迪彎垂的后背上按了一下:“是啊,是很難。所有人都在逃,只有你們肯留下來?!?/p>

? ? ? ??那顆低垂的頭顱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重新昂起來,仿佛剛才那個筋疲力盡的王必迪已經(jīng)死掉,取而代之以一顆精力充沛的靈魂在他的軀殼里講話:“我們殺回蔚山!”

? ? ? ??不等鄧子龍答話,候在一邊的吳南式先炸了起來:“你瘋了吧!再殺回去可真就死那兒了!”

? ? ? ??“有多少兵就打多大的仗!”王必迪把酒葫蘆上的塞子拔下來捏在手里,吞刀子似地灌上一口,烈而且冷,像極了當(dāng)前血腥而又慘淡的戰(zhàn)事,“太和江是一道地利,但只有足夠的兵力才防得起來,咱們這一小撮兵就是個小塞子,塞不住太和江這么大的‘水桶口’,得尋個更容易守住的‘瓶口’給他堵上。眼下最適合咱們?nèi)ト摹靠凇?,就在蔚山倭城的北墻上!?/p>

? ? ? ??王必迪將塞子按在了地圖的蔚山倭城上,這座倭城在戰(zhàn)爭后期依山新筑于朝鮮舊城蔚山府郊外,是加藤清正蔚山防區(qū)上最為堅固的一座要塞,也是大舉北撤之前,東路軍竭力想要攻陷的主要軍事目標(biāo):“蔚山圍城十四天,城里的倭子們打得跟咱們一樣慘,北門有一段城墻在攻城時被突破了,現(xiàn)在還握在我軍手上,有些困在城里的殘部還在通過這處突破口往外撤。要是放任平清正的部隊出城追擊,那可就跑了個漫山遍野的別想防??;可咱要是殺去把北城墻的這道口子重新封上,就能把倭軍堵在蔚山城里,再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位置了!趁我們拖住倭子的這段時間,鄧?yán)暇o趕著把柳泉驛修好吧——康茂財!”

? ? ? ??隊里的伙兵康茂財當(dāng)即應(yīng)聲上前,王必迪吩咐道:“你騎福男寧的馬,把我的鞍子也拿去,羽檄馳向已經(jīng)撤到慶州的茅游擊求援,把這里的情況告訴他,就說我們殺回蔚山去堵倭子了,請他速速帶兵回救柳泉驛。”

? ? ? ??吳南式補(bǔ)上一句:“老康,請茅游擊把他那柄劍也帶上,咱這兒多了個會使劍的?!闭f罷又下意識地?fù)崃讼骂~上那塊青。

? ? ? ??梁新一直沉默地聽著他們討論戰(zhàn)事,并注意到了軍事地圖上一個怪異的圖標(biāo),它與其他象征部隊調(diào)動或城池位置的標(biāo)識圖案都不一樣,是一個獨一無二、獸首形狀的標(biāo)志,位于蔚山防線背后,于是他指著地圖向身邊的易有田低聲問道:“老易,圖上那顆畜牲腦袋畫的是啥?”

? ? ? ??易有田的回答讓他血都冷了:“竜。一頭城池那么大的巨竜。倭子在它背上筑了城,把它當(dāng)戰(zhàn)艦和倭城使用。昨晚它從鴻蒙海墜落到了蔚山戰(zhàn)場,從側(cè)后襲擊了蔚山圍城圈,咱們東路軍當(dāng)即就被沖崩了,所以才演變成現(xiàn)在的兵敗北撤之勢?!?/p>

? ? ? ??“同一只???”梁新感到“青玉案”遇襲時那道橫在甲板上的竜影,此時又再次從自己的心頭劃過。

? ? ? ??鄧子龍聽到了梁新與易有田的竊語,回頭看到了梁新身上的工匠裝束,表情為之一滯:“怎么只帶了小梁師傅來?姜老頭呢?”

? ? ? ??“沒掉了?!眳悄鲜綉?yīng)道,并把梁新往前一推,“就找到個徒弟?!?/p>

? ? ? ??鄧子龍的老臉蓋上一層兔死狐悲式的陰影:“姜老頭也沒了,當(dāng)年我們跟著俞公從軍平倭的老伙計不剩幾個了?!?/p>

? ? ? ??柳泉驛從釣魚城步往天泉港的漫長旅途中,梁新經(jīng)??吹洁囎育埮c姜老爹談?wù)摗按[”的修繕工作,倒沒想到過二人曾同為戰(zhàn)友。鄧子龍上前來,像先前寬慰王必迪那樣,伸手在梁新肩上也重重按了一下:“小子,別苦著臉,我們不是在商量拋下柳泉驛逃跑,而是在商量怎么殺倭子呢!”

? ? ? ??梁新突然感到非常佩服起鄧子龍這種三兩句話就能說到坎上的本事來,只覺在他這一句“殺倭子”的鼓舞之下,不由自己不沖口而出地問上一句:“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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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少帝趙昺祥興二年,也就是公元歷法的1279年,宋王朝進(jìn)入了她死去前的最后一年。這年元月的某一個夜晚,四川合州釣魚城迎來了作為宋的疆土而屹立在蒙古大軍前的最后一夜。宋都臨安早在三年前淪陷,城墻之外的合州全境已被納入蒙元帝國的疆域,連年大旱的土地像死去后干枯皸裂的皮膚一樣,無法再為這座孤城提供任何抗敵的養(yǎng)分,在得到忽必烈汗“勿得殺掠,秋毫無犯”的保證之后,守城主將已經(jīng)同意在太陽再度升起的那一刻,向蒙古大軍敞開堅守了三十六年的城門。黑雪一樣凝沉的寒夜中,城墻外蒙古軍帳里徹夜的軍鼓聲、歌唱聲和歡呼聲聯(lián)響成滿天熱烈的浪潮,祝禱著太陽照耀的每一片土地都將成為肥沃豐美的牧場,裹挾著遙遠(yuǎn)北方曠野草原的氣息向著城內(nèi)凌壓下來。城內(nèi)通明的燈火是黑暗大地上最為耀眼的一片光亮,這將是釣魚城授降前的最后一次上元燈花,同時也是宋的最后一次上元燈花,城內(nèi)軍民圍繞著大旱時節(jié)僅存的水源大天池圍作一個不規(guī)整的大圓,圓弧內(nèi)側(cè)則是守城宋軍的全部三十二名將領(lǐng),在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下,“川鱗”重甲正被緩緩浸入大天池底部。經(jīng)歷過二十年前那場惡戰(zhàn)的人們都還記得,當(dāng)時的守城主將王堅,正是驅(qū)馭著這臺重甲指揮了慘烈的釣魚城保衛(wèi)戰(zhàn),在川西、川北盡數(shù)淪陷之際,以一城之力抵擋了數(shù)十萬蒙古大軍南下重慶府的腳步,擊殺了大汗蒙哥而迫使蒙古退兵,由此造成的汗位空缺與爭奪剎住了蒙古帝國“進(jìn)攻全世界”的步伐,并為茍延殘喘的宋延續(xù)了二十年國祚,王堅以重步甲“穿插敵陣,如鱗在川”,故重甲得名“川鱗”,意指往來敵陣就像鱗魚在大川中游走一樣自如,又雙關(guān)而指“鑄造于川蜀的鱗甲”。

? ? ? ??如今這臺重甲與釣魚城的高墻屹立如故,所要保衛(wèi)的那個王朝卻已經(jīng)不存在了。目送著“川鱗”緩緩沒入水中,這個上元之夜所唱響的《青玉案.元夕》比往年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凄苦,那不再是歌女和貴胄們所吟哼的歌舞升平,而是這座要塞最后的守軍以沙啞粗糙的嗓音,像軍樂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一城軍民在這沉重的旋律與黯淡的燈火中,看到二十年前蒙古退軍時滿城的歡呼,看到遠(yuǎn)方都城臨安的每一載上元煙火,看到寫下這闕詞的那個人北望黃塵時從心底里發(fā)出的“復(fù)我河山”的吶喊,還有已經(jīng)隔得太遠(yuǎn)、失去太久而早忘記了模樣的東京汴梁?!岸陜貉┝S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歌聲陡然變高,而“川鱗”步甲已經(jīng)完全沒入水中,就此從宋的土地上消失了,正如城頭飄搖著的宋字旗在今夜落下,明早將不再升起。

? ? ? ??蒙元大軍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入城時,先行的傳令兵策馬在街道上吶喊著“勿得殺掠,秋毫無犯,開爾街市,事爾農(nóng)?!钡闹I令,正在征服著整個世界的驕兵悍將們行進(jìn)于這降城的街道上,卻感受不到屈服的氣息,部隊行進(jìn)到大天池準(zhǔn)備受降時,卻不見有守將前來獻(xiàn)劍,蒙古人看到的是全部三十二名城守將領(lǐng)在大天池邊圍作一圈、拔劍自刎后的遺體,一雙雙睜開或閉上的眼睛望著池中心的同一個位置,仿佛還在無聲地凝望著一個“復(fù)我河山”的虛愿。池邊那堆殘破的機(jī)械工件已經(jīng)難辨原貌了,蒙古人并不知道,那是守將們?yōu)榱朔乐姑晒糯筌娭匦麓驌评U用“川鱗”重甲,而從動力鼎上拆下來砸毀的點火部件,更不知道一臺曾經(jīng)阻擋過他們的重型步甲,正浸在一泓池水又一層淤泥下沉沉睡去。

? ? ? ??“川鱗”于三百余載后重見天日之時,動力鼎上所缺的也仍是這一塊點火部件。在“青玉案”殘損的甲板上,幸存的工匠們已將胸甲敞開,把內(nèi)艙的殘鼎展示給鄧子龍等人看。

? ? ? ??“青玉案原本計劃要航行到中朝邊境的鴨綠城?!编囎育埻@臺重甲,“柳泉驛上所載的商人要到那里做買賣,驛城下船后會經(jīng)由遼東重返細(xì)柳營,我則要押送‘川鱗’支援朝鮮戰(zhàn)場。姜老頭一直想要在航程結(jié)束前完成動力鼎修復(fù),可惜沒來得及。宋步甲用的動力鼎,跟今天我們用的不一樣,很不一樣?!?/p>

? ? ? ??制造重型步甲的工藝古已有之,秦王掃六合而大一統(tǒng),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鑄以為“金人”十二,便是中原王朝歷史上最早的十二臺重步甲。如此重甲,須以比天舟和柳泉驛更小的“鼎”作為動力裝置才能驅(qū)馭,但步甲所用小型“鼎”的精鑄方法自宋亡之后便已失傳,至有明一朝,依照前朝殘篇斷簡仿鑄出來的小型鼎粗制濫造、動力孱弱,只能勉堪戰(zhàn)陣之用,裝備著此等劣制鼎的軍旅步甲惟有依靠素有勇力、悍能扛鼎的猛將,加之以杠桿一類省力傳動機(jī)構(gòu)的輔助之下,方可借助人力勉強(qiáng)驅(qū)動,噸位與戰(zhàn)力均不能稱前朝之聞。隨著六年前朝鮮戰(zhàn)事的爆發(fā),現(xiàn)役裝備的“武卒”等中輕型步甲愈發(fā)難以勝任作戰(zhàn),因此兵部才急于發(fā)掘故宋重甲,并仿制失傳已久的“鼎”驅(qū)動式重步甲。如果此次從釣魚城撈取的“川鱗”重甲能夠完成修繕并投入朝鮮戰(zhàn)場以供作戰(zhàn)與仿制,使明軍獲得量產(chǎn)重步甲的能力,將對本已危如累卵的倭軍戰(zhàn)線造成更加沉重的壓力。

? ? ? ??“故宋的步甲動力鼎沒能保留下來,但歐人和日本多少傳承了這種技術(shù)。”梁新向鄧子龍轉(zhuǎn)述著姜老爹生前的研究成果,“姜老爹幾年前到過京城,跟那位意大利來的傳教士利馬竇老爺了解過歐人的步甲發(fā)展。故宋的重步甲動力鼎工藝和火藥技術(shù),隨著當(dāng)時蒙古帝國的西征而傳入歐洲,歐人將其改進(jìn)成了如今的西式動力爐技術(shù),雖然爐體結(jié)構(gòu)與宋鼎迥異,但點火部件的鑄造辦法卻是相同的。后來佛郎機(jī)人到日本傳教,很多歐洲軍事技術(shù)經(jīng)由種子島傳入了日本,火銃被日本人仿制成了‘鐵炮’(注:鐵炮即日本對火繩槍的稱謂),歐式動力爐工藝也被他們學(xué)去鑄造日式騎鐵。我朝現(xiàn)在列裝的軍用動力鼎,與‘川鱗’的宋式鼎無法通用,但如果能繳獲一臺日本騎鐵里仿制的西式動力爐,就可以把點火部件拆下來修復(fù)‘川鱗’的動力鼎了。”

? ? ? ??“那臺爐子能用么?”鄧子龍?zhí)种噶酥刚г诩装迳系哪桥_日本騎鐵,艙內(nèi)的動力爐已經(jīng)被工匠們用起重轤吊了出來,懸在鐵骸上方像是一顆剛剖出的鋼鐵心臟。

? ? ? ??“都?xì)埩?,用不成。”梁新隔著老遠(yuǎn)就看到了動力爐殘骸上被炸碎的點火部件,“得繳一臺完整的爐子來才行?!?/p>

? ? ? ??王必迪從背后扳住了梁新的肩膀:“讓小梁師傅跟我來吧,我知道去哪兒搞日本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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